《挽剑翻春秋》七分月

2、第 2 章

　　入夜时候雨已经停了，东院往常并无人居住，因此草木要茂盛得许多，而此时遭风吹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恰好成了所有异样的遮掩。

　　一个身影动作灵巧地隐匿在东院屋后的阴影里——从穿着上看大约是府上的伙计，可衣服显得有些宽敞了，松垮地套在身上似乎掩盖着什么，再细看才发觉此人正蒙着半张脸，似乎是刻意叫人认不出来模样。

　　姜钰云扯了扯脸上系着的布巾，只露出了一双闪动着月光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分外灵动。

　　她一手按着佩剑四下打量，见院外头的侍卫并未在意此处，才放心地回过头，提气踩着山石翻过旁侧的矮墙混进院子里。

　　虽然姜钰云眼下仍是个豆蔻少女，但前生积攒的经验与意识都深入骨髓，混过去不被府上侍卫发现还是简单。

　　东院静谧无比，她悄无声息地顺着小道走到海棠树后面，屏息敛气，往院中看了一眼，意外见到一个漆黑的人影从另一侧的小路往这边走来。

　　有人。

　　姜钰云谨慎地贴着阴影，确保自己并未被人察觉才定睛看去。来人腰身笔挺，穿着一身黑衣，几乎要融进去这夜色里，可上面拿银线绣着的花纹从肩头迁延而下，坠至衣摆大片银线图案，在这漆黑里随着步伐一下下飞飘，划出优雅的垂线。

　　不是侍卫。但怎会有男子在此处走动。

　　姜钰云微微蹙起好看的眉，纹丝不动地盯着他。而且穿着这般精致，定然不会是姜府的家仆，但走路气势也不同盗贼，哪有梁上君子会这般高调的。

　　深更半夜里，又会是谁在东院附近走动？而且能走进来，大约就是被侍卫放行了的。

　　她无声无息地掠至对面数十尺开外的树干后。

　　今晚的月色朦胧，草木的阴影都在时隐时现的月光下微微晃动。男子转过拐角，月光恰好落在半张脸上，描摹出眉英目华的五官，在这清冷的月色里平白显出几分萧杀冷肃的意味。

　　姜钰云在看清这张脸的时候下意识愣住了。

　　她认得这人。

　　段持风，庆国三皇子，九位皇子之中最不屑于勾心斗角争抢皇位的皇子。大抵是其母静妃不争不抢的性子，教导出来段持风也是对谁都不亲近，整天冷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在一众各怀心思的皇子中就显得有些冷淡脱俗了。

　　但姜钰云清楚，他还有另一个她最需要在意的身份。

　　段持风是与太子走得最近的皇子。

　　姜钰云低垂着眼，略有思索。前世太子因着段持风不屑于争抢的性子，有意拉拢他站在自己这边，那么姜家的事情，段持风即便没有明着表态，大约也是知晓一二的。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三皇子和姜家并无交集。不曾想他竟然和自家也有往来过，看来日后得多注意些。

　　而且堂堂皇子来这儿竟然没有半点风声，恐怕是伪装了身份的。可伪装身份来这府上做什么，陪同平阳小侯爷？还是说……有太子的意思？

　　姜钰云注视着他逐渐和自己缩短的举例，猛然间就意识到，他同样是去放置贺礼宅子的路。

　　她是来抓贼的，那段持风深更半夜的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姜钰云微微蹙眉，调整了一下身形，让自己隐藏在阴影中。

　　石板地反射着幽幽的月光，风拂过院子里的草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音。

　　段持风停下了脚步。在同一时刻，风似乎也忽然停歇了。

　　姜钰云一怔。

　　段持风发现她了。

　　这个念头炸响的一瞬间，姜钰云甚至还未来得及踏出一步，就只听得身前一阵轻响，那道身影几乎就在同时跃至她面前，未出鞘的长剑立时扫至门面！

　　一道劲风从耳边直掠过去，姜钰云下意识地一偏头躲开，堪堪避过这一突袭，手却握在了剑柄上。

　　段持风没有杀意，那她也不必使剑出鞘来。

　　姜钰云应变奇快，长剑一转握住剑鞘，稍作翻转就要直直打向男子的手臂。

　　段持风却像是早就知道她这一招，还未等姜钰云挥出剑鞘，就连连往后疾退几步拉开距离，几乎是在瞬间稳住身形。

　　一个过招，双方便大约都明白了对方的身手。姜钰云并不清楚段持风为何没有叫侍卫的意图，但她如今身量小，力道不足，面对一个有丰富习武经验的皇子，她既不能拔剑伤人，交手又会闹得动静大了惹人注意，耽误了正事。

　　但一味躲避更无胜算。姜钰云眼神一动，所幸段持风似乎并未起步步紧逼的杀心，那她不如以攻为守，找着机会躲开去。

　　这一短暂的停歇时，段持风倒是看清了她脸上蒙着的黑布，眼神顿时变得冷冽无比，像是冰凌子一样落在她的脸上，“你是何人？”

　　姜钰云自然是不会给他机会深思的，如影随形地掠至背后，剑鞘已然接踵而至。

　　段持风本就惊讶于这不似成年男子的身形，眼下对方却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甚至在方才眼神交错间，他没见到对方有一丝意外亦或是慌乱的神情。

　　难道是想缠住他？

　　倒是有趣。段持风轻巧避开，竟是收起了防身的配剑，只用手以力抵力，摆出一副见招拆招的模样。

　　姜钰云神色凝重。这一招一式的暗力用得恰到好处，反而显得是段持风在牵扯着她了，若非自己经验丰富，恐怕要被他四两拨千斤将剑打掉。

　　段持风的身手出乎她的意料。她记得前世从未听说这位三皇子身手不凡武功高强一类的说法，果然这些皇子都是藏了一手的。

　　别说脱身，再这样纠缠下去，不光迟早会惊动侍卫，而且会错过逮到那贼人。

　　姜钰云正欲强行拉开距离，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呼：“快来人！有贼！”

　　她手上剑鞘一顿，段持风同样也收了手，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男子声音平板，却又不似恼怒，“声东击西？”

　　姜钰云不及解释，折身就朝声响处追去。

　　她必须去看看到底是哪家贼人能这般熟悉姜府的布局。

　　东院的侍卫还在招呼人，但一部分人已开始逐渐将那间屋子围了起来。姜钰云一下就见到后窗的空挡，快速急掠过去！

　　果不其然，正巧就见到那一身黑衣的贼人。

　　这间屋子后窗的位置其为巧妙，原先总是开着的，可后来说是敞着窗有冲气运，姜老夫人便一直都让人关着了，以至于姜府的侍卫几乎都忘了这间屋子的构造。

　　窃贼见到姜钰云时显然大吃一惊，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一跃跳出窗外，眼看就要翻墙离去，几乎是本能反应般促使他将手中长刀横向一侧——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顿时回响在屋后的小块空地。

　　她的年纪还是太小，力度不够，只能依靠速度先发制人。姜钰云手臂被震得一阵疼痛，却依旧紧紧握住剑柄，剑身翻转又是果断朝他刺来！

　　窃贼方才挡下这一招，就斜跃出去数尺转身又要逃，不料一股狠戾气劲从身后迅速袭来，他反应不及，刀锋一下擦过上臂，划出一道深刻的血痕。

　　大约是那股伴随而来的力气实在太大，这身形高大的窃贼竟直直往前踉跄两步。

　　电光石火间，姜钰云步法轻盈，将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雪亮的剑身就带着破风的声音直袭贼人肩上。段持风一击之下刚刚落地站稳，却在同一时刻用剑封了另一侧道，竟就将这窃贼逼得无路可退。

　　分明是只打过一次照面，两人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乃至于不需姜钰云多言，段持风也猜测到她的意图。

　　窃贼退无可退，脚下一下失去平衡跌坐在地，正要眼睁睁地看着寒光划破黑暗，竟是掏出匕首直冲胸口直射而来。

　　这一式两人的配合本就以段持风为辅、姜钰云的进攻为主，这一下恰好断了攻势。

　　姜钰云眼神一冷，反应堪称迅疾，剑锋朝下一晃，竟是直接打断了匕首的势头。

　　匕首失了速度，随即掉落在地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早已闻声赶来的侍卫趁势一拥而上。

　　姜钰云见段持风无碍，趁着所有人注意力均在窃贼身上，立刻毫不犹豫地急速转身逃离，反身踏上身后山石一个借力，轻功一跃而起，急掠而去。

　　段持风刚站稳身形，似有所感般微微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

　　东院离姜钰云所住的院子相隔不远，翻过墙再走一条小道，就能到她屋子的窗外边了。姜钰云推开先前挑起的窗，利落翻身入屋后迅速换下衣服，坐在床沿只当作是方才醒过来的模样。

　　外面一阵响动，隐约还有侍卫的声音，果然不需多时，春兰和夏荷就急匆匆进来了。

　　姜钰云揉着眼睛，佯装一副困倦的模样，“外面怎吵吵闹闹的？”

　　“东院那边进了贼，还好已经抓住了，奴婢进来看看小姐。”

　　春兰见她无碍，连连拍着胸口缓过气来，“是奴婢失职，万一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她摆了摆手，站起身道，“扶我起来看看。”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险些将东院烧了，府里上下大多都醒了。姜钰云只在院子里看到来来往往的人，有不少来确认她安全的。

　　其中一伙人群里，那身绣着银色花纹的黑衣格外显眼。段持风骨相要比大多数人深邃几分，即便是在暖色的火光里，冷峻的眉峰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凌厉。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平阳小侯爷身后，静静地听着小侯爷和侍卫的交谈，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了，远远地朝她投过来视线。

　　姜钰云不动声色移开目光，转身往屋子走去，对春兰道，“没什么好看的，我先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