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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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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府里上下依旧在为生辰宴做准备,但这等忙碌的气息却丝毫浸染不到东南角的那间小院。
姜钰云向来喜静,即便是住在京城的镇北王府时,她的院子也是在角落一片。今年幺弟姜钰成称思念祖母,趁着老夫人生辰宴便将他们提前送来京城外的姜府,而前生姜钰云性子闷,姜钰成喜爱她却也不敢黏着,倒是与性子活泼的二房嫡女姜清菡走得近,因着也将她一同送来了。
姜钰云坐在铜镜前,夏荷正为她仔细地梳着头。她正值芳华好年纪,容貌本就生得清秀婉约,再加之带着点将门世家的干爽利落,显得格外灵巧动人。
只不过前生姜钰云总是惯以低眉沉默,才无人注意到她眉眼间的凌厉与果断。
“姑娘。”
春兰从外头快步走进来,和夏荷对视了一眼,才俯下身压低声音道,“景和堂那边好像气氛不太对。”
景和堂是平日里见客人的地方,离她所住的院子有一段距离,自然是听不到动静的。而她又身子抱恙,无人来提醒她也是正常。
气氛不太对?
姜钰云沉吟片刻,前生是无人发现贺礼丢失的,小侯爷直到生辰宴上才发现,因此痛骂姜家人手脚不干净。但昨天夜里她和段持风联手抓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府里上下都知道进贼了。
“好像是,因路途跋涉所以提前一日来暂住的钱小侯爷……”春兰斟酌了片刻,才挑好个词,“对府上有些不满。”
要是在从前姜钰云大约会称病不露面的,眼下她却站起身了,“领我去看一看。”
她倒要看看平阳侯打算做什么。
姜府不算豪华,但院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瓦白墙下的花草修剪得整齐,枝叶茂密,甚是有些清幽典雅的意味。
姜钰云一身长裙,从清雅的桂花香气中走过别院,刚进景和堂,就见到姜老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姜老夫人年逾花甲,并未佩戴彰显富贵的金银首饰,甚至穿着有些朴素,骨子里的气质和涵养却并被岁月打磨得愈发高贵端庄,光是这么坐着便能叫人知道她年轻时候定是个大家闺秀。
姜清菡坐在一旁,年纪与她一般大,眉目却比他更有生气。而另一侧看起来纨绔不羁的年轻男子便是平阳侯的小侯爷了,他身边坐着的……
姜钰云顿了顿,正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双眼。
段持风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冷硬的面部线条衬得他更是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的眼神落在姜钰云脸上时,凌厉的眉峰纹丝不动,十足的打量和审视。
姜钰云不动声色地错开了他的眼神,依旧模仿着上一世的顺从,可这顺从其中又有一丝镇定地从容。
段持风不可能认出她的,夜里那般黑,她穿的又是家仆的衣服,遮挡了她原本的身形。
更何况,任凭谁都不会将一个剑客与“软弱怕事的姜钰云”联系在一起。
姜老夫人关切的声音响起:“二姑娘身子好些了吗?”
姜钰云回过神,浅浅一笑,很是得体,“休息了一阵,已经好多了,谢祖母关心。”
姜老夫人微微颔首,像是放下心来,“这是平阳侯的小侯爷,那位是张家的嫡子。”
张家的嫡子?原来段持风伪装了这么个身份。姜钰云朝二人行了个礼,就由夏荷搀扶着坐在一边。
小侯爷敷衍地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这点礼节上的往来,“所以姜老夫人怎么补偿我昨天受的惊吓?如果不是府上护卫不得力,怎么会让家里进了贼!”
姜老太太似是有些不悦,“那窃贼已经抓了,准备送去官府处置,钱小侯爷还希望我们怎么补偿?”
“补偿事小,这事传出去让人觉着姜府好欺负事大。”
钱小侯爷往椅背上一靠,浑然是地痞的模样,理直气壮就指挥道,“总得加大力度惩罚些下人,这样才能叫他们警醒。而且这贼人现在也只说是自己一人所为,谁知道会不会是府里有人通气,才让他这么顺利就进来了……”
姜钰云心里头冷笑。
果然,和她的猜想大致相同,她就知道前生平阳侯与姜家恶交并非仅仅是贺礼失窃的事,而是平阳侯本就打算借机会向陛下表现自己的立场。贺礼失窃不过是个幌子,给了他们顺水推舟站在姜家对立面的理由罢了。
如今贺礼并未失窃,这一目的便昭然若揭了——看这钱小侯爷的架势就是要硬找茬,刻意让他们难看的了。
姜老夫人还未开口,一道柔和的女声就占据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钱小侯爷这话说得在理。”
姜钰云清楚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有条不紊接着说道,“对于办事不力、惊扰到代表平阳侯远道而来参加生辰宴的小侯爷那些下属,应当如何处置的好?”
钱小侯爷没意识到意味深长的“远道而来”,见姜钰云顺着他接话,只当是姜家当真不得不给他面子,立刻侃侃而谈道,“那当然是将昨天夜里负责的侍卫统统罚跪几个时辰,然后免不了一些棍棒上的责罚,最后再扣去赏钱,以杀鸡儆猴之效……”
姜家人均是面色不虞。这一副当家做主的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姜家的话事人。
姜钰云微笑着打断了他,温声道:“钱小侯爷不仅送了叫人惦记的贵重贺礼,还替祖母分忧家事,看来平阳侯实在关心镇北王府上,姜家改日定然会去感谢回礼。”
平阳侯三字一出,众人便都明白了。
平阳侯托自己儿子低调送礼,无非是想表示一下非敌对的示好,姜家一个手握兵权的将门家族,平阳侯和他们姜家明着敌对并无好处。稍微示好一番,再以名正言顺的理由疏远,便能给陛下和姜家两边都有个说法了。
但被姜钰云这么一说,倒是显得平阳侯想要和镇北王结交似的。
镇北王手握兵权,与他们走得近自然会被陛下注意。平阳侯如今游离官场外,是决计不想出现这等情况的。
钱小侯爷见到在在场人各自的神情,自然也一下反应了过来,张了张嘴,好半晌给不出答复的话,可见着姜钰云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大约是心里安慰了自己几句,又挺直了腰背阴阳怪气道,“想不到镇北王的嫡女,出了名的胆小懦弱,穿得也这么不能上大雅之堂,还可以说出这般有眼力的话来。”
这摆明了是听了外边姜钰云的流言,当面就嘲讽起来了。姜老夫人变了变脸色,连姜清菡也面露不悦之色,似乎想要替她回答。
姜钰云却面色丝毫不变,一颦一笑能见得其涵养,徐徐回答道,“庆国如今即便国泰民安,陛下依旧推行清正廉明为天下之道,忌铺陈浪费,实乃深谋远虑,姜家定然是要遵从陛下所愿的。更何况父王正镇守北疆,为庆国开疆拓土镇守边关,我等家眷留在此处,自然是朴素点为好。”
不光是钱小侯爷,姜老夫人也为这段话抬眼看向她,段持风更是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意外。姜钰云可是出了名的软弱,要是从前受欺压了,定然是不会多说两句的,如今的回话却得体大方地反击了对方,还给对方挖了“与姜家交好”以及“奢华浪费”的坑。
姜钰云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看来前生的藏锋藏得多了,便天下人都觉得她是真笨拙了。
钱小侯爷闻言立刻急了,险些站起来,“你是说我铺陈浪费?”
杯盏的轻微碰撞声不紧不慢,姜钰云声音依旧平稳,“平阳侯家底富饶,以锦衣玉食供给小侯爷,为的是日后能继续替陛下分忧,怎能说是浪费?”
一旁的姜清菡明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竟是简单几句话竟然就将咄咄逼人的钱小侯爷逼入下风,甚至还不留痕迹地将姜家门风与平阳侯钱家做了对比。
钱小侯爷被她的话堵得一时无言,“你、你——”
姜钰云莞尔一笑,截断了他的话头,“小侯爷带来的贺礼,也足以见得令尊对小侯爷的器重。”
这分明就是在说他是个吃干饭没脑子的。
姜钰云眉眼依旧带着那点顺从的意味,在旁人眼里好似是她随口就说出这些话来。不懂的人自然是觉得她误打误撞,可懂的人清楚,这样的话能被随口说出来,才足以看出她的才智。
倘若平阳侯要拿着这点小孩子家的口舌之争大作文章,从而疏远姜家,那便是平阳侯小题大作了。
这一场,钱小侯爷定然是完全被她比了过去。
“好了,今天小侯爷过来是想提及贺礼一事。”
姜老夫人还是出来打了圆场,但显然姜钰云那番话让她舒畅了不少,“既然贺礼完好,窃贼也已经抓到,小侯爷与张公子也无碍,这不是皆尽圆满的事?钱小侯爷忧心,府上会好好招待的。”
姜钰云礼貌颔首,余光却捕捉到钱小侯爷身边一道打量的视线。段持风自她进入景和堂以来并未说一句话,只是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在审视。
果然是身居高位的皇子,总是惯以用这副打量人的眼神看人。
“姜老夫人。”
段持风视线移向主位,终于开口了,“请问贵府是否有擅长使剑的护卫?”
姜老夫人大约是知晓夜里正是这位“张家嫡子”帮忙抓了窃贼,倒也是认真思索起来了,“使剑的护卫?兴许没有,大多都是佩刀的。”
“昨天夜里他协助我抓捕窃贼,我见他身手不凡,想见见他,或许能打个照面。”
姜钰云端着茶,心念一动。他这是想招募门客?
皇子们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总会找些幕僚门客,而根据前生对段持风的了解,他无心夺嫡,又与太子交好,这莫不是为了……
但无论如何,这是个接近太子一党的机会。而且他方才对钱小侯爷无动于衷的态度来看,显然和平阳侯不是一条船上的。
“咳咳——”
兴许是心思飘忽的缘由,姜钰云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一堂人以为她身子还没好,姜老夫人便急忙道,“先送二姑娘回去歇息吧。”
姜钰云也不推辞,由春兰和夏荷陪着往回走。
方才踏出景和堂的大门,少女眉眼间的温顺便一扫而空,眼神里露出不同于年龄的沉稳思索。
她无法确定段持风是当真对“剑客”感兴趣,又或是用来试探姜家的。若是段持风当真是一条接近太子党的捷径,她成为“剑客”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她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练武也是在偏僻的院落,知道她通晓剑法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她要报仇,那定然是要接近太子党的,若是今生锋芒太盛以镇北王嫡女的身份接近太子一党,不仅容易暴露,还会招致隐患。
且因果效应或许会使得事情的发展与前生大有不同,那不如她换个无人知晓的身份,尽可能避开影响。
“夏荷。”
她停下脚步,沉吟片刻才对身边的丫鬟耳语道,“替我去打听打听,明日生辰宴都有哪些人来。”
或许她可以将计就计,反向试探一下段持风对“剑客”的真实态度。
反向试探,无非就是让“剑客”再一次出现,并且同时姜钰云也“同时出现”,然后设计点“小事”,观察对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