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随星澈》星垂也野

24、灯塔暂灭

　　??远岭“永生”技术基础框架的公开，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无声却汹涌的暗潮瞬间席卷了整个世界。
　　??权威期刊的网站一度瘫痪，挤满了连夜下载数据包的全球顶尖实验室IP地址。新闻频道滚动播放着激动到语无伦次的科学家面孔，背景是飞速滚动的基因序列和复杂的分子模型。兴奋的低语、狂热的争论、谨慎的质疑，在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发酵。一项曾被视为少数人禁脔、引发无尽争斗的钥匙，此刻向所有人敞开了大门。
　　??张启明控股的上市公司，其股价图线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令人心胆俱裂的断崖。试图发出的抗议声明和威胁，在“全人类福祉”的滔天巨浪面前，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嗡鸣。他苦心经营、赖以兴风作浪的壁垒，连同他本身，被这股沛然莫御的潮水无声地卷走，沉入时代的深渊，连个像样的气泡都没能留下。
　　??远岭总部大楼外，曾经喧嚣的抗议横幅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访客——来自全球顶尖学府的学者，跨国研究机构的代表，甚至还有带着希望眼神的罕见病公益组织负责人。他们带着谦逊和求知欲而来，寻求与源头对话的机会。远岭的保安不再紧绷着脸，前台接待员的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一种无形的、基于开放与合作的新秩序，正在悄然重塑这里的空气。
　　??时间在远岭引领的全球技术研发热潮中滑过一年。开放带来的活力是惊人的，突破性的成果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远岭作为源头的地位在合作与竞争中愈发稳固。星澈的名字频繁出现在重量级论文的共同作者栏里，他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智慧灯塔之一。
　　??然而，灯塔的光芒之下，是燃烧殆尽的灯油。
　　??凌峰首先察觉到的是星澈指尖的细微颤抖。那是在一次深夜讨论中，星澈试图在虚拟屏幕上勾勒一个复杂的蛋白质折叠模型时，他的手指在空气中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模型线条瞬间扭曲。凌峰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那微小的失控。
　　??“停下。”凌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盖过了星澈还在解释的思路。
　　??星澈一愣，随即想掩饰般地笑笑：“没事，可能太晚了，有点……”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凌峰冷峻的脸庞、屏幕上闪烁的数据、整个书房，都像被投入了滚筒洗衣机般疯狂旋转、扭曲、破碎。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漆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飘向无尽的深渊。他只来得及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那是他自己身体倒地的声音，和凌峰的一句：“星澈！”
　　??凌峰站在抢救室外面，医生递过来的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长期、超负荷使用最高级别脑机接口，导致皮质醇分泌彻底紊乱，触发了错误的细胞调控机制……这是极度危险的代偿性透支。”医生的声音沉重，“最关键的，我们在抢救中发现……他的细胞端粒……短得惊人。远低于他生理年龄应有的水平，这样下去可能会提早触发一些老年病，甚至有生命危险”。
　　??凌峰的世界在那一刻寂静无声。
　　??仿佛有人按下了他大脑中那台超级计算机的电源键，所有精密的计算、冰冷的逻辑、可控的变量，瞬间被吞噬殆尽，只剩下一片刺眼的、轰鸣的空白。
　　??然后，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如同深海巨兽般从这片空白中猛然探出，用冰冷的触须绞紧了他的心脏。
　　??是恐惧。
　　??纯粹的、原始的、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恐惧。它蛮横地冲垮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理性堤坝，让他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变得不堪一击。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从脊椎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连指尖都在发麻。
　　??他死死攥着那份报告，纸张在他不受控制的力道下扭曲。可他感觉不到，他只能感觉到一种灭顶般的失控感——他正无可挽回地失去什么。失去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唯一的意义，那个他愿意用所有去换取其安然无恙的人。
　　??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绝望，像毒液般浸透了他每一根神经。他站在那里，像一座被抽空了所有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