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随星澈》星垂也野

25、永生与否

　　一个月后，星澈出院了。身体依旧虚弱，脚步带着大病初愈的虚浮，但那双眼睛在阳光下重新有了清澈的光。凌峰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会议和行程，别墅里多了几位顶尖的私人医生和营养师，空气里弥漫着精心配比的营养餐和舒缓精油的混合气味。
　　??凌峰的控制欲在恐惧的催化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星澈的工作时间被严格限定，脑机接口设备被物理隔离，书房甚至安装了健康监测传感器。星澈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精心包裹在无菌气泡膜里的易碎品，每一步都在凌峰严密监控的网格之中。
　　??“喝汤。”凌峰将一碗温度精确控制在42度的营养汤放在星澈面前，声音平板无波，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星澈略显苍白的脸。
　　??星澈顺从地拿起勺子，小口喝着。汤很鲜美，但这份无微不至的“保护”，像一层密不透风的膜，裹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理解凌峰的恐惧，那场休克吓坏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但这种被全方位“禁闭”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温柔的窒息。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加湿器发出细微的白噪音。星澈靠在床头，借着阅读灯柔和的光线翻看一本旧相册——那是他和祖父在实验室的合影。凌峰洗完澡出来，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清爽的沐浴露味道。他掀开被子躺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处理信息流，而是侧过身，伸出手臂，将星澈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圈进自己怀里。他的下巴抵在星澈柔软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星澈的额角。
　　??“感觉怎么样？”凌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好多了。”星澈合上相册，放松身体靠着他宽阔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凌峰沉稳有力的心跳。这熟悉的怀抱曾是世界上最安心的港湾。
　　??黑暗中，凌峰沉默了很久。久到星澈以为他睡着了。就在星澈意识开始朦胧时，凌峰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夜的宁静：
　　??“做永生手术吧，星澈。”他的手臂收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和我一样。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那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涩，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去触碰一个他从未宣之于口的概念——“永远”。这是凌峰能给出的、最极致的承诺，也是他根深蒂固的利己主义在恐惧驱动下，唯一能想到的、确保“核心资产”绝对安全的终极方案。
　　??星澈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凌峰怀抱的温暖骤然变得滚烫而沉重。祖父温和而睿智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还有那些关于生命循环、灵魂自由的谆谆教诲。他曾在病床上模糊地想过，如果能多陪陪凌峰……但“永远”？像一个被无限期拘禁在完美牢笼中的囚徒？
　　??他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从凌峰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坐起身。黑暗中，他看不清凌峰的表情，但能感受到那道瞬间变得锐利如冰锥的目光。
　　??“凌峰，”星澈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清晰无比，“我相信你此刻说‘永远’的心意，是真的，比什么都真。”他顿了顿，黑暗中仿佛能看到凌峰微微蹙起的眉峰。
　　??“但是，”星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永远’太长了。长到……足以改变沧海桑田。长到……今天的凌峰，和一百年、一千年后的凌峰，可能……不再是同一个人了。”他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我的灵魂，不想被束缚在一个永恒的躯壳里那么久。那太孤独了。祖父说过，生命的美，或许就在于它有限，在于它终将回归循环。就像……”他想起祖父的话，也是他此刻最真切的感受，“就像原子的排列组合，消散了，又会在无尽的时空里，重新相遇。”
　　??凌峰猛地坐起身。黑暗中，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他预想过星澈的犹豫，预想过他对手术风险的担忧，甚至预想过他对伦理的考量。但他唯独没有预想过这个理由！这个关于“永恒会改变爱”、关于“灵魂不想被拘禁”、关于“原子的排列组合”的理由！这完全超出了他理性逻辑的边界！
　　??“你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凌峰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带着被彻底否定的惊怒和无法理解的痛楚。他以为这是他们之间最不需要讨论的共识——彼此拥有，直到时间的尽头。星澈的拒绝，尤其是这个理由，像一把淬毒的冰刃，狠狠扎进了他最核心的安全区。
　　??星澈能感受到他周身骤然爆发的冰冷怒意和那种被背叛般的痛。“凌峰，不是不想……”他试图解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够了！”凌峰低吼一声，猛地掀开被子下床。黑暗中，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寒意。他甚至没有再看星澈一眼，径直走出了卧室，房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地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深夜里回荡，如同心碎的回音。
　　??星澈独自坐在冰冷的黑暗里，听着那声门响渐渐消散。他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凌峰最后那句质问，带着惊怒和心碎，反复在他耳边回响。他知道自己伤了凌峰，伤得很深。但他无法妥协，对生命本质的理解，对灵魂自由的坚持，如同刻在骨血里的烙印。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冰凉的丝绸睡衣。一边是爱人因恐惧而生的炽热占有，一边是自己无法放弃的对生命自由的信仰。冰冷的荆棘，第一次如此尖锐地横亘在他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