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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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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深秋,寒意已如浸透骨髓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未名湖畔的垂柳褪尽了最后一丝黄绿,枯瘦的枝条在北风中瑟瑟发抖,划破铅灰色的低垂天幕。
枯叶被冷风卷起,在空旷的路面上打着旋儿,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如同垂死的叹息。
一场酝酿已久的寒流,正虎视眈眈地蛰伏在西北方向的天空尽头,空气中弥漫着雪前特有的、沉重而压抑的湿冷。
南司枭靠坐在他那辆线条凌厉如刀的黑色库里南后座,赤红的眼瞳映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寒意冻结的城市光影。
车内的顶级柏林之声音响流淌着低沉的大提琴曲,却丝毫冲刷不掉他眉宇间深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与疲惫。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极其消耗精力的跨国视频谈判,为自己的公司又啃下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方向盘还在掌心残留着操控庞然大物时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力度感,可此刻,胸腔里奔涌的却只有一片冰冷黏稠的倦怠。
学业?北大光华那些深奥的经济模型和理论,被他以一种近乎野性的直觉和实战中锤炼出的敏锐,硬生生撕开豁口,成绩单漂亮得无可挑剔。
公司?季氏那边,顶住季蕴离开后短暂的压力期,各项核心指标依旧稳稳地运行在上升通道;他自己的公司,更是在他铁腕雷厉的掌控下,版图持续扩张,锋芒毕露。
在外人看来,他南司枭坐拥顶级学府的光环,执掌庞大商业帝国的权柄,年轻、强大、无所不能,是站在金字塔尖肆意俯瞰众生的存在。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支撑这副看似坚不可摧躯壳的,是早已被思念蛀空的根基和依靠近乎自虐的忙碌堆砌出的摇摇欲坠的平衡。
每一次短暂停歇,每一次夜深人静,那个如同烙印般刻在骨髓里的名字——东方卿吟——就会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浮现出来,啃噬他的神经,灼烧他的心脏。
那份思念,是深埋在冻土下的烈焰,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焦灼地疼痛,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他像一头被无形的锁链禁锢在无边荒原上的困兽,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咆哮与冲撞中,消耗着自己。
库里南最终停在京郊一片占地广阔、门禁森严的庄园式宅邸前。
高耸的铁艺大门自动滑开,露出里面修剪得一丝不苟却尽显萧瑟的园林和灯光冰冷的主宅轮廓。
这里是南司家老宅,一座用权势与财富堆砌、却也冻结了所有温度的华丽囚笼。
南司枭推开车门,裹挟着深秋凛冽的寒意,大步走向那扇沉重得如同墓穴入口的雕花胡桃木大门。
步伐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仿佛要用这身戾气压倒宅子里那无处不在的陈腐与压抑。
晚餐的氛围如同凝固的石膏,沉重得让人窒息。
巨大的长条餐桌足够容纳二十人,此刻却只有三个人:南司枭,他那久居幕后却依旧掌控着家族无形命脉的爷爷南司锦,以及几乎如同背景板般沉默的父亲。
精致的骨瓷餐具碰撞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声响,珍馐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丝毫勾不起南司枭半点食欲。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死寂,习惯了对面老爷子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的浑浊眼睛带来的无形压力。
“枭儿”
南司锦搁下银箸,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种旧时代沉淀下来的优雅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寂静的餐厅里激起冰冷的回音。
“你也大了,学业事业都算有了根基。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
来了。
南司枭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杯中的深红酒液微微晃动。
他抬起赤红的眼瞳,毫不避讳地迎上爷爷审视的目光,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钢铁般的冷硬:
“爷爷,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有数?”
南司锦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一个锋利的弧度,那双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洞悉一切的冷漠。
“你有什么数?守着大洋彼岸那个杳无音信的东方家小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向南司枭最脆弱也最不容触碰的逆鳞。
“他都走了那么久,你觉得还会记得你吗?年轻人,别太天真。”
嗡——
南司枭只觉得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握着酒杯的指关节用力到泛出森然的青白色!
一股狂暴的戾气如同失控的熔岩,瞬间冲上天灵盖!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将酒杯狠狠砸碎在这冰冷华丽的地板上!
南司锦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翻涌的血色风暴,声音平稳而冷酷,继续剥开血淋淋的现实:
“东方家那孩子,心气高,骨头硬,走的是条通天的大道。你和他?哼,你们不合适。”
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紧紧锁住南司枭瞬间变得狰狞的脸,吐出的话语彻底撕碎了所有遮羞布。
“两个男生在一起,注定没有结果! 之前我就说过玩玩可以,当真?那是自取其辱!是给整个家族蒙羞!是让祖宗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后面的话语更加粗鄙难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如同一盆混杂着冰碴的污水,兜头浇下!
“够了!”
南司枭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躯带倒了身后的高背椅,沉重的实木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
餐桌上的杯盘碗盏随之剧烈震颤!
他赤红的眼瞳里燃烧着近乎毁灭的火焰,死死盯着自己的爷爷,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濒临爆炸的火药桶!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安排!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南司锦猛地站起来指着南司枭。
“你是未来的继承人,必须找个女生。”
南司枭反驳道:
“不可能!这个继承人的位置,老子不稀罕!谁他妈爱坐谁坐!”
吼声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逆子!你敢!”
南司锦也猛地拍案而起,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射出真正的怒火!
那股久居上位、掌控生杀予夺的气势如同实质般压向全场!
“你看我敢不敢!”
南司枭狂怒地咆哮回去!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撕碎了一切伪装的凶兽,赤红的眼瞳里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
巨大的屈辱、不被理解的愤怒、长久压抑的思念带来的剧痛、以及对这份冰冷桎梏的彻底绝望……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他不再看爷爷那张震怒到扭曲的脸,猛地转身!
黑色西装外套的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南司枭摔门离开!
“砰——!!!”
那扇象征着家族权威、沉重无比的胡桃木大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甩上!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是整个腐朽世界的坍塌!
门框都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刺透单薄的西装,狠狠扎在滚烫的皮肤上!
南司枭冲出那令人窒息的金丝牢笼,胸腔里翻涌的血气与冰冷的空气剧烈对冲,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踉跄着冲到空旷冰冷的花园里,像个迷路的孩子,又像一头重伤濒死的野兽,弯下腰,双手撑住冰冷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肺腑火辣辣的疼痛!
眼眶灼热得如同被烙铁烫过,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几乎要冲破最后的堤坝汹涌而出!
记得之前他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鬼魅般撕裂眼前的黑暗,猛地撞进脑海!
同样冰冷的夜晚,同样令人窒息的老宅,同样充满了鄙夷和算计的“为你好”。
那时,也是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被粗暴地掀开、践踏和否定。
十八岁的自己,同样狂怒地摔门而出,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
但是之前有东方卿吟陪在……
记忆的画面陡然切换。
不再是刺骨的寒风和无边的黑暗。
胡同口昏黄摇晃的路灯下,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如玉般的侧脸,眼眸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宁静而深邃地穿透黑暗,稳稳地接住了他所有的狼狈与狂暴。
“……司枭。”
少年清冽的声音响起,像初融的雪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滔天怒火。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矫情的安慰。
他只是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夜露气息,轻轻拂开了黏在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那一刻,被全世界遗弃的荒芜感骤然消散。
仿佛只要这个人在身边,所有的狂风暴雨都成了背景板。
再深的屈辱和愤怒,都能在那个清冷的注视下归于沉寂,转化成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量。
而现在……
这一次,只有他自己。
冰冷刺骨的现实将他从短暂的回忆中狠狠拽回!
冰冷的寒风无情地灌进衣领,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巨大的庄园空旷得如同坟场,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哀鸣。
视线下意识地扫向当年那个路灯的方向——
空空如也。
没有那道清瘦的身影。
没有那双沉静的眼眸。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然后残忍地撕扯开!
巨大的失落和孤独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远比刚才在餐厅里承受的屈辱和愤怒更加汹涌,更加致命!
他猛地直起身,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濒死般的嘶哑呜咽!
赤红的眼瞳死死瞪着那片虚空,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思念、蚀骨的疼痛和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以为这两年多的分离,那份思念早已麻木成了习惯。
直到这一刻,当熟悉的巨浪再次将他拍倒在地,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份思念从未停止生长!
它早已深入骨髓,融进血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无声地叫嚣着那个人的名字!
东方卿吟!东方卿吟!东方卿吟!
想见他!想得快要发疯!想得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
去哪里?
偌大的北京城,灯红酒绿,繁华似锦,却没有一处能容得下他此刻汹涌的狼狈和无处安放的思念!
酒精?女人?无休止的工作?
那些麻痹神经的毒药,在东方卿吟这四个字面前,统统失效。
他需要一个地方喘口气,需要一个……或许能理解这种蚀骨之痛的人。
库里南狂暴的引擎声撕裂了京郊冰冷的夜幕,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疾驰向城市另一端。
南司枭将油门踩到了底,车窗外的霓虹拉成一片混沌的光带,冷风灌进车厢,吹得他额前的黑发狂乱飞舞,却吹不散心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阴霾。
季蕴位于京城市中心顶层公寓的客厅,此刻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温暖天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星河;窗内,恒温系统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壁炉造型的空气净化器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薰气息。
季蕴穿着一身舒适的深灰色家居服,姿态放松地靠坐在宽大的米白色沙发里。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
他面前的平板电脑支架上,屏幕里映出的,是白钰那张在宿舍暖黄灯光下愈发显得柔和温暖的小脸。
白钰刚洗完澡,穿着毛茸茸的浅蓝色小熊睡衣,头发还带着湿气,软软地贴在额前,整个人像一颗刚剥开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荔枝。
他正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一小碗洗干净的草莓,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哪个教授讲课特别逗,解剖课上遇到了什么新奇标本,食堂新出的糖醋里脊超级好吃……
季蕴漂亮的桃花眼专注地凝视着屏幕,眼底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宠溺。
他偶尔插一两句话,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引得屏幕那头的小白笑得眉眼弯弯,草莓都差点拿不稳。
窗外的寒流似乎被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只有跨越千里的温暖絮语。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极其粗暴、毫无规律的捶门声!
“咚咚咚咚——!”
那声音又急又重,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破坏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那扇昂贵的实木门板砸穿!
温馨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季蕴和白钰同时一怔。
季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走到门禁可视屏幕前。
屏幕上清晰地映出门外那个高大的、浑身散发着暴戾寒气和浓重酒意的身影——正是南司枭!
他黑色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里面的衬衫领口也被扯得歪歪扭扭,额前散落的黑发遮住了大半赤红的眼瞳,但那周身弥漫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危险气息,隔着屏幕都扑面而来。
季蕴瞬间了然。
能让南司枭变成这副鬼样子、还直接杀到他家门口的,只有一个可能。
他没多问,直接用指纹开了门锁。
门被粗暴地拉开!
一股浓烈的威士忌气味混合着深秋夜风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
南司枭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挤进门内,看也没看季蕴一眼,像一头失控的蛮牛,踉跄着径直冲向客厅中央!
然后——
“咚!”
一声闷响!
他高大结实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重重地砸在了客厅中央那张昂贵的羊毛地毯上!
脸朝下,一动不动。
仿佛刚才那股狂暴的力量已经彻底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气。
只有宽阔的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微微抖动,透露出这具躯壳下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人撕裂的巨大痛苦。
季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玄关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地毯上那团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身影。
屏幕里,白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担忧地小声问:
“季蕴……是枭哥吗?他……怎么了?”
季蕴走回沙发边,拿起平板,将镜头转向地毯上的南司枭,声音平静无波:
“嗯,看样子,南司家又给他上‘教育课’了。”
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世家子弟的宿命,又有谁能真正逃脱?
白钰看着屏幕里那个蜷缩在地毯上、散发着浓浓悲伤和无助的高大身影,心里猛地一揪。
他见过南司枭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样子,也见过他偶尔流露出的深沉和落寞,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脆弱,像一头被世界抛弃、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那份巨大的痛苦,即使隔着屏幕,也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枭哥……”
白钰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很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你……还好吗?”
地上那团身影似乎被这声小心翼翼的呼唤触动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南司枭才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毯上。
手臂横在眼睛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低沉沙哑、带着浓重鼻音和酒精味的破碎声音,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来:
“……老东西……要我……联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抠出来的一样艰难。
后面那些更加不堪入耳的、关于他和东方卿吟的论断,他死死地咽了回去。
那是扎在他心上最深、最毒的刺,无法宣之于口。
季蕴和白钰瞬间明白了。
客厅里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只有南司枭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季蕴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吧台,倒了一杯温水。
他没有去扶南司枭,只是走过去,将那杯水轻轻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
然后坐回沙发,将平板的角度调整好,让白钰也能清晰地看到这边。
他拿起自己的清茶,慢慢啜饮了一口,才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联姻?拒绝就是了,你们家公司没了你,明天太阳一样升起,公司还会继续运转,但你没了东方卿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南司枭遮住眼睛的手臂上,语气笃定而锐利,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剑,精准地刺破那层自欺欺人的外壳。
“会死。”
“轰——!”
季蕴这句平静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狠狠劈在南司枭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横在眼前的手臂猛地一震!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尖锐的疼痛瞬间直冲天灵盖!
那些被死死压抑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思念和绝望,再也无法遏制!
他猛地放下手臂,赤红的眼瞳死死瞪着天花板璀璨冰冷的水晶吊灯!
那里面如同困兽般挣扎翻滚的痛苦和一片猩红的血色,清晰得令人心惊!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在拼命吞咽着什么灼热滚烫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终于冲破了最后的禁锢!
“……我他妈……当然知道!”
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浓重哭腔和绝望的嘶吼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猛地从地毯上坐起,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双手狠狠插入自己浓密的黑发中,用力撕扯着!
“老子拒绝!老子当然拒绝了!可是……”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抖和迷茫。
“可是他在哪儿啊!东方卿吟!他在哪儿啊!美国那么大!哈佛那么大!我找不到他!我不敢找他,我他妈……我他妈怕啊!”
吼到最后,那声音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高大的身躯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恋和无法言说的恐惧,在这一刻赤裸裸地暴露无遗。
他怕东方卿吟早已将他遗忘在故国的尘埃里,怕自己不顾一切的靠近换来的只是冰冷的拒绝和鄙夷,怕那份深沉刻骨的爱意最终只是他的一场可笑独角戏,怕自己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彻底打碎!
看着他蜷缩在地毯上,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发出绝望而无助的低吼,季蕴沉默着,目光沉静如深海。
白钰在屏幕那边,眼眶早已通红,他抱着平板,小声地、哽咽地说:
“枭哥……卿吟哥……他一定也在想你!我能感觉到!他那么……那么好的人,不会忘记你的!你要相信他!也要……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种孩子般的坚定和温暖。
他不懂世家大族的倾轧,但他懂得思念的蚀骨,更懂得他们相处三年那个清冷如月的东方卿吟,绝非薄情之人。
季蕴伸出手,宽厚的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轻轻拍了拍南司枭剧烈颤抖的、紧绷如岩石般的肩膀。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一种沉默而坚实的陪伴。
他们两个一起安慰他。
一个用冷静如刀的话语劈开迷雾,一个用温柔似水的信念传递暖意。
这份无声的支撑,如同黑暗中递过来的一根浮木,让濒临溺毙的人,终于能短暂地喘息一口。
南司枭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宽阔的肩膀依旧在无法抑制地抖动。
他没有再嘶吼,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蜷缩的身体里传出来。
泪水浸湿了昂贵的地毯,留下深色的印记。
那是积压了太久、终于决堤的思念、委屈、恐惧和无望的爱。
季蕴和白钰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客厅里只剩下壁炉净化器柔和的光晕,窗外冰冷的城市灯火,以及那压抑悲伤的呜咽声。
而此时此刻的另一边。
深秋的晨光清冽而透彻,穿过高大的拱形窗棂,在怀德纳图书馆古老而肃穆的空气里投下长长的光柱。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混合着橡木书架的陈年气息,以及一种永恒的、令人心神沉静的静谧。
东方卿吟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国际商法经典案例剖析》厚得像一块砖头。
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远处查尔斯河平静流淌的波光。
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暗金色的万宝龙钢笔,笔尖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快速而流畅地移动,留下一行行清晰隽永、条理分明的笔记。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清瘦而专注的轮廓,薄唇微抿,神情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平静无波。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专注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就在刚才,当他写下其中一条关于这本书的注解时,心脏毫无预兆地、剧烈地刺痛了一下!
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
握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笔尖在雪白的纸页上划出一道突兀的、长长的墨痕!
他猛地停住笔,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心口的位置。
指尖隔着柔软的羊绒衫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枚紧贴心口的羊脂白玉平安扣温润的轮廓。
可此刻,那份熟悉的温润似乎也无法驱散心底骤然升起的那股强烈到心悸的空茫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怎么了?
东方卿吟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投向窗外。
查尔斯河在晨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如同揉碎钻石的光芒,河对岸的城市轮廓清晰可见。
一切如常。
可那股突如其来的、如同冰冷海水淹没口鼻般的窒息感和心悸,却真实得可怕。
仿佛隔着太平洋的浩渺波涛,感应到了某种撕心裂肺的共振。
他缓缓松开按住心口的手,指尖无意识地再次抚上那枚平安扣。
微凉的玉石触感,此刻却奇异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司枭……
这个名字无声地在心底滑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份被强行压制在冰山之下、日复一日被理智和繁重学业禁锢的思念,在这一刻,如同休眠火山骤然苏醒,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疯狂地冲击着看似坚固的心防!
远在异国他乡的东方卿吟也是无时无刻都在思念。
窗外绚烂的秋叶,图书馆古朴的穹顶,浩如烟海的法学典籍……这一切都无法填补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
那个空洞的形状,只有一个名字可以填满——南司枭。
那个暴躁的、嚣张的、固执的、却又带着一股傻气勇往直前的混蛋!
他的眉眼,他赤红的眼瞳里燃烧的火焰,他低沉带着磁性的笑声,他生气时拧紧的眉头……每一个细节,都在岁月的打磨下,非但没有模糊,反而愈发清晰刻骨!
这份思念早已融入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成为了他生命无法分割的部分。
他想念他粗粝手掌的温度。
想念他带着烟草和皮革气味的气息。
想念他怀抱里那份滚烫到几乎要将人灼伤的安全感。
想念他每一次笨拙又霸道的靠近。
想念他赤红眼瞳深处,那份只对他流露出的、混杂着不安和执拗的……深情。
他想要回国!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在这一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席卷了他的全部理智!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规划、所有的克制,在这份汹涌到灭顶的思念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他猛地合上面前厚重的法典!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阅览区显得格外突兀,引得附近几个学生惊诧地侧目。
但他浑然不顾!
他只想立刻!马上!
回到那片有他的土地!
想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想看他嚣张跋扈的样子!
想看他被自己噎得哑口无言时憋屈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想感受他掌心的温度和怀抱的力度!
想要抱他!
前所未有的渴望如同岩浆在他四肢百骸里奔流咆哮!
他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抱住那个高大滚烫的身体!
将脸深深埋进他那带着独特气息的颈窝!
感受那份真实的、有力的心跳!
驱散这萦绕了一年多的冰冷梦境!
他需要确认,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是呼吸着的,是活生生的!
而不是记忆中一个日渐模糊的幻影!
想要告诉他自己爱他!
爱到骨子里!
那份深埋心底、甚至在自己面前都羞于启齿、只能用最冷漠的外壳包裹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破闸而出的洪流,再也无法抑制!
他要告诉他!
用最清晰、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告诉他!
东方卿吟早已爱上南司枭了!
不是少年时懵懂的好感,不是被纠缠后的妥协,不是出于任何责任或算计!
是清醒的、彻底的、深入骨髓的、如同烙印般无法磨灭的——爱!
爱他的棱角分明,爱他的横冲直撞,爱他眼底那份永不熄灭的火焰,爱他那份笨拙却固执的守护!
爱到愿意放弃所有的权衡利弊!
爱到愿意赌上自己的一切!
爱到……没有了这个人,生命将失去所有色彩和意义!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震得他浑身颤抖!
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处,那片冰封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
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露出底下汹涌澎湃、炽热滚烫的熔岩!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瞬间冲上了眼眶!
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身下的椅子!
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发出又一声刺耳的噪音!
他顾不得旁人惊愕的目光,也顾不得桌上摊开的厚重书籍和笔记。
他一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羊毛大衣,另一只手紧紧按着心口那枚仿佛在发烫的玉扣,几乎是踉跄着,脚步有些虚浮地冲向图书馆厚重而冰冷的大门!
他需要空气!
需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书本围城!
他只想冲到外面去!冲到那片空旷的天空下!
朝着东方,朝着太平洋彼岸那个人的方向,对着这冰冷的空气,对着这异国的风,发出内心最深处、最绝望也最炽热的呼喊!
司枭!等我!
等着我!
然而,就在他猛地推开图书馆那扇厚重的、带着铜质把手的橡木大门,冰冷的晨风瞬间扑面而来,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得他发热的大脑微微一凛的刹那——
他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阳光有些刺眼地落在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眼前,是查尔斯河畔金红交织的绚烂秋色,是古老的哈佛校园,是行色匆匆、面目模糊的异国学子。
不是北京。
不是有他的地方。
那份想要不顾一切冲回他身边的疯狂冲动,被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熄了一部分。
如同沸腾的熔岩遭遇了万年冰川,升腾起一片绝望的白雾。
东方卿吟站在图书馆高高的台阶上,晨风吹起他深色大衣的下摆。
他紧紧攥着大衣的衣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金丝眼镜后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挣扎的痛苦、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思念,以及一丝……清醒过来的、深深的无力感。
不行。
还不行。
契约上的时间,刻在骨子里的责任,还有那份……必须在更强大的位置上才能拥有的、守护这份不容于世感情的底气……都在冰冷地提醒着他。
归途未尽。
他还不能回去。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攥着衣襟的手。
胸口那剧烈的起伏渐渐平复下来,只是那份蚀骨的思念和疼痛,却更深地沉淀了下去,沉入了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波士顿冰冷而陌生的空气,再睁开时,里面的狂澜巨浪已被强行压制下去,只余下比往日更加深沉的寂静。
他转过身,重新推开那扇厚重的图书馆大门,步履沉重却坚定地走了回去。
背影在巨大的门框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清瘦而孤绝。
笔记本翻开,那道划破纸页的长长墨痕,如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他拿起笔,指尖冰凉,却异常稳定地,在墨痕旁,写下了一个新的、工整的法条注解。
爱意无声,却早已刻入骨血。
归期未至,却已在心尖生根发芽。
风雪将至,思念为刃,砥砺前行。
——『命运的第六十五个齿轮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