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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四章 ...

  •   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

      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着远处跑道尽头光秃秃的树梢。

      深秋的寒风在空旷的停机坪上打着旋儿,卷起细小的尘沙和枯叶,发出呜呜的悲鸣。

      航站楼内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消毒水和无数旅人匆匆的气息,形成一种特有的、带着离别意味的沉闷。

      季蕴和白钰站在安检通道口附近相对安静的角落。

      短短两天的相聚,像一场过于奢侈的美梦,此刻正被机场冰冷的广播无情地切割着,走向尾声。

      季蕴换回了那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只是那张俊美的脸上,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不舍。

      他手里只拎着一个小小的登机箱,轻装上阵,一如他来时那样。

      白钰站在他面前,身上还穿着季蕴昨天给他买的新羽绒服,暖和的烟粉色衬得他小脸更加白皙,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红通通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长而密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鼻尖也泛着红。

      他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羽绒服的衣角,把那柔软的布料揉得不成样子。

      他努力想憋住眼泪,可眼眶里蓄满的水汽还是不听使唤,模糊了视线。

      “季蕴……”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小的,像被遗弃的猫崽发出的呜咽,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沉甸甸的依恋。

      “你……你要走了吗?”

      明知故问的话,却是不舍到了极致,想抓住哪怕多一秒的挽留。

      季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胀得发疼。

      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极其温柔地、一点点拭去白钰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

      那眼泪烫得他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嗯……”

      他低声应着,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公司那边积压的事情太多了,下午还有个重要的投资决策会,必须我亲自回去主持。”

      他顿了顿,看着白钰哭得通红的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学业……也落下不少。”

      北大光华那边,极限压缩时间换来的短暂相聚,代价就是堆积如山、刻不容缓的课业。

      白钰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他知道季蕴哥很忙,他不能不懂事。

      可那份汹涌而来的离别情绪像决堤的洪水,根本控制不住。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扑进季蕴怀里,双手紧紧环住季蕴劲瘦的腰,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大衣前襟。

      “我……我知道……”

      他闷闷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哽咽,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抖动。

      “我就是……就是舍不得你……”

      怀抱里的温暖和气息是如此真实而令人眷恋,想到下一秒就要失去,巨大的空洞感几乎将他吞噬。

      季蕴毫不犹豫地收紧手臂,将这个颤抖的小身体用力、再用力地按进自己怀里。

      他低下头,下巴抵在白钰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独属于小白的气息刻进肺腑。

      隔着厚厚的衣物,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小白剧烈的心跳和无助的颤抖。

      机场广播冰冷地催促着飞往北京的航班登机,像倒计时的丧钟,一下下敲击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乖,不哭了。”

      季蕴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轻拍抚着白钰单薄的背脊,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很快的,我答应你,下次……一定多留几天,好不好?带你去中央大街吃马迭尔冰棍,去看冰雪大世界。”

      他描绘着冰城冬天的美好愿景,试图驱散离别的阴霾。

      白钰在他怀里用力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洇湿了季蕴胸前一大片衣料。

      时间无情地流逝。

      助理在不远处安静而焦急地看着手表,无声地提醒着。

      季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坚定。

      他稍稍松开怀抱,双手捧起白钰哭得湿漉漉的小脸,强迫他抬起头。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清晰地映着白钰红肿的眼睛,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怜。

      “小白,看着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白钰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对上季蕴深邃的目光。

      “等我。”

      季蕴的拇指指腹再次温柔地擦过他的眼角,带走一串新的泪珠。

      他微微俯身,一个克制而珍重的吻,如同羽毛般,轻轻落在白钰光洁微凉的额头上。

      那触感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烫进了白钰的心底。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

      季蕴一字一句,清晰地叮嘱,目光牢牢锁住他。

      “每天晚上,我等你视频。”

      白钰用力点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更紧地抓住季蕴大衣的衣襟,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最终,季蕴还是狠下心来,轻轻掰开了白钰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指。

      那小小的、冰凉的手指带着万般不舍的力道,松开的那一刻,季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口某处也跟着空了一块。

      “走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白钰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不再犹豫,利落地转身,拉起登机箱,迈开长腿,走向安检通道。

      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近乎决绝的孤绝。

      白钰送他。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雪娃娃,呆呆地望着季蕴高大挺拔的身影汇入安检的人流。

      那道熟悉的灰色身影,在冷色调的安检口灯光下,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可触及。

      他看着他拿出证件,看着他通过安检门,看着他拿起箱子……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彻底不见了踪影。

      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孤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白钰彻底淹没。

      他僵立在原地,维持着那个遥望的姿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机场的喧嚣人声、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冰原上。

      等季蕴离开的下一秒,下起了雪。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心底的苍凉,就在季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的那一瞬间,白钰失神的目光望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更加阴沉晦暗。

      细小的、晶莹的白色颗粒,开始悄无声息地从灰蒙蒙的天幕中飘落。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试探般地落在冰冷的停机坪上,瞬间便消融不见。

      紧接着,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一片、两片、无数片……

      洁白的、轻盈的雪花,如同被揉碎的云絮,又如同被风吹散的思念,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哈尔滨的初雪,在季蕴离开的这一刻,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白钰怔怔地看着窗外。

      雪花无声地扑打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很快便融化成细小的水痕,蜿蜒滑落,像一道道无声的泪。

      停机坪上,远处停泊的飞机机翼上,很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圣洁的白色。

      整个世界,在短短几分钟内,被这突如其来的初雪,温柔而安静地笼罩。

      是松的思念。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白钰空茫的心底。

      冰城人都说,初雪是松花江最深沉的思念凝结而成,纯洁、冰凉,又带着绵长的等待。

      松花江思念着远方,思念着春天,于是便将这份刻骨的思念,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雪花,飘向它无法触及的远方。

      就像他此刻,思念着那个刚刚消失在通道尽头的人。

      泪水再次毫无阻碍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滑过冰凉的脸颊,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白钰缓缓抬起手,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触碰着窗外那片飞舞的洁白。

      季蕴哥……下雪了……

      哈尔滨的初雪……

      可惜,你没能看到。

      北京这一边,季氏集团总部顶层会议室。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窗外深秋午后的阳光,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西装革履、神情严肃的高管。

      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照出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财务数据和复杂的市场分析图表。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涩、高级香水的余韵,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季蕴坐在主位,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峻。

      他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白衬衫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漂亮的桃花眼此刻锐利如鹰隼,快速地扫过屏幕上滚动的数据,薄唇紧抿,偶尔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要害,让负责汇报的部门主管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会议已经持续了近三个小时。

      季蕴不在的两天,集团几个核心项目的推进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阻滞,需要他回来立刻拍板定夺的决策堆积如山。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消化信息,理清脉络,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处理着海量的信息,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身体的疲惫被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只有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细微血丝,泄露了连续奔波和高度集中带来的消耗。

      而坐在季蕴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的南司枭,状态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他高大的身躯深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两条包裹在昂贵西裤下的长腿大剌剌地伸到会议桌下,姿态是毫不掩饰的散漫和不耐烦。

      他同样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但领带早就被他扯松了,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衫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露出一小片麦色的、带着野性张力的胸膛。

      他一手撑着下巴,指尖烦躁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另一只手则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那支笔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如同有了生命般上下翻飞,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他那双标志性的赤红眼瞳,此刻半眯着,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浓重的烦躁,像两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目光扫过投影幕布上那些令人头疼的数字和曲线时,里面的厌烦几乎要溢出来。

      他南司枭在北京一边处理自己公司的事务一边处理季蕴公司的事务还要兼顾学业。

      这简直是地狱模式!他自己的南氏集团正处于一个关键并购案的收尾阶段,同样是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等着他亲自处理。

      北大的课业?呵,那些深奥的经济学模型和理论,对他来说理解起来不算太难,但需要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却是实打实的!

      更别提还要分神坐在这里,听这帮季氏的高管们用冗长而刻板的语言汇报那些在他看来完全可以更简洁高效解决的问题!

      “综上所述,基于当前市场波动率和风险溢价模型测算,我们建议对‘天穹’项目的初始投资额进行15%的阶段性下调,以规避潜在的……”

      财务总监还在滔滔不绝。

      “下调个屁!”

      南司枭猛地将手中的钢笔“啪”地一声拍在会议桌上!

      力道之大,让整个桌面都轻微震颤了一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瞬间噤声,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位脾气暴躁、代理了两天总裁职位的“太子爷”。

      南司枭烦躁地扒了一下自己浓密的黑发,赤红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刮过财务总监瞬间煞白的脸,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嘲讽:

      “模型模型!你们他妈的就只会对着模型磕头是吧?市场是死的?数据是死的?风险溢价是死的?十五个点的下调,你们问过前线跟项目的人没有?问过合作方那边的反应没有?问过下调之后可能错失的机会窗口没有?光抱着个模型算算算,算NM呢!老子代理这两天,光听你们念经了!”

      他劈头盖脸一顿吼,会议室里瞬间落针可闻,气氛降到了冰点。

      几个高管大气不敢出,求助般地看向主位上面无表情的季蕴。

      季蕴终于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南司枭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指责,也没有赞同,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司枭”

      季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瞬间压下所有躁动的力量。

      “你的意见我收到了。具体决策,等我看完详细报告再说。”

      他目光转向噤若寒蝉的财务总监。

      “继续。讲重点,简化数据,我要核心逻辑和潜在影响。”

      财务总监如蒙大赦,赶紧擦擦汗,调整思路继续汇报,只是语速快了很多,也精简了许多。

      南司枭冷哼一声,重新瘫回椅子里,继续烦躁地转他的笔,只是那股随时要掀桌子的戾气稍微收敛了一点。

      他斜睨着身边重新投入工作的季蕴,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和那份令人讨厌的专注,心里那点因为被拉来顶缸两天而积攒的怨气,莫名其妙地又掺杂进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同病相怜?

      妈的,都是被责任和思念两头撕扯的可怜虫罢了。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高管们如同逃难般迅速撤离了这间充满低气压的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南司枭就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他一把扯掉脖子上那根碍事的领带,随手揉成一团塞进西装口袋里,然后几步走到季蕴面前,双手重重拍在季蕴面前的会议桌上,身体前倾,赤红的眼瞳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死死盯着季蕴:

      “姓季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子给你当了两天牛马!现在!立刻!马上!把你那一摊子破事给老子接回去!”

      他喘了口气,那眼神恨不得把季蕴生吞活剥了:

      “潇洒完了就快点干活! 老子自己的烂摊子还等着收拾呢!没空陪你在这耗!”

      吼完,他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猛地直起身,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会议室门口走去,黑色西装外套的下摆被他带起一阵风。

      走到门口,他却又猛地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有那暴躁的声音硬邦邦地甩回来:

      “……喂!冰城那边……下雪了?”

      问完,似乎又觉得这问题显得自己太婆妈,不等季蕴回答,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狼,一把拉开厚重的会议室大门,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戾气,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走廊里很快传来他暴躁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偌大的会议室里,瞬间只剩下季蕴一人。

      紧绷的气氛随着南司枭的离开和那声关于“雪”的突兀询问,而骤然松懈下来。

      季蕴挺拔的脊背终于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分,靠向椅背。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眉心,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而来。

      他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白钰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是白钰一个小时前发的,一张照片。

      点开。

      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是在情绪激动下拍摄的。背景是机场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漫天飞舞、如同鹅毛般的洁白雪花,将整个世界装点得一片纯净。

      照片下方,是白钰发来的一行字,带着浓重的鼻音感:

      哥,你刚走……哈尔滨就下雪了。今年的初雪。

      后面跟着一个泪汪汪的小兔子表情包。

      季蕴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张照片上。

      看着那片被初雪覆盖的、他刚刚离开的冰城。

      看着照片背后,那个站在玻璃幕墙前、泪眼朦胧望着飘雪、思念着他的小小身影。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酸软得发疼。

      一股难以言喻的思念和巨大的遗憾,汹涌地漫过刚刚被工作强行压下的情绪。

      他错过了。

      错过了和小白的第一个初雪。

      那个在冰天雪地里会冻得鼻尖通红、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雪花、会偷偷伸出舌尖去接雪花的……他的小白。

      他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想回复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将那张初雪的照片,默默地保存了下来。

      然后关掉手机屏幕,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窗外的北京,深秋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俊美却写满倦意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有五分钟。

      然后,他必须重新披上铠甲,去面对那堆积如山的工作。

      因为,有人在遥远的北国,等着他的归期。

      而地球的另一边。

      波士顿,查尔斯河畔。

      深秋的哈佛校园。

      阳光正好,却带着一种清透的凉意。

      天空是极高远的湛蓝,几缕薄云如同撕扯开的棉絮,慵懒地飘荡着。

      金红交织的枫叶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校园古老的哥特式建筑群间铺陈开浓墨重彩的画卷。

      风带着凉意,卷起落叶,在地面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时光流逝的低语。

      东方卿吟坐在怀德纳图书馆后面一处僻静的长椅上。

      这里远离主路,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和远处模糊的钟声。

      他刚刚结束上午最后一场《公司法》的研讨课,紧绷的神经需要片刻的喘息。

      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证券法案例精析》,但他并未阅读,只是将它当作一个支撑。

      他微微仰着头,靠着冰冷的木质椅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投向头顶那片被绚烂枫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湛蓝天空。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叶隙,在他清隽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秋风带着河水的微腥和草木凋零的气息,拂过他额前柔软的黑发,带来一阵清醒的凉意。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高领毛衣和深色长裤,身形在宽大的长椅上显得有些单薄。

      东方卿吟这一边秋风萧瑟。

      波士顿的秋天很美,美得像一幅浓烈的油画。

      但这种美,带着一种疏离的、旁观者的意味。

      色彩越是绚烂,越衬得他心底那份空旷的寂寥。

      这里的风,没有故土的气息;这里的落叶,飘不进他心底那座早已落锁的城池。

      那份思念,如同深埋在冻土之下的种子,在异国的秋风里,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凉。

      指尖下意识地抚摸着紧贴心口的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

      温润的玉石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穿过层叠的枫叶,投向东方——那是故乡的方向。

      算了算时间,国内都开始下雪了。

      北京和哈尔滨,应该已经进入深秋,甚至初冬了吧?按照节气,哈尔滨的初雪,应该就在这几天了?他闭上眼,大脑里清晰地勾勒出那片熟悉的土地。

      红墙金瓦的故宫落雪该是何等肃穆庄严?未名湖畔的垂柳银装素裹又是怎样的清冷诗意?还有……冰城哈尔滨,那座冰雪雕琢的童话之城,此刻是否正被洁白的初雪温柔覆盖?松花江是否已开始凝结冰层?

      一个清晰的画面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

      是南司枭。

      不是记忆中那个暴躁易怒的少年。

      而是……想象中,此刻的他。

      或许是在北京的未名湖畔,或许是在南氏顶层的巨大落地窗前,或许……是在某个喧嚣的酒吧门口。

      他穿着黑色的厚外套,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赤红的眼瞳,是否正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那双眼睛里,是依旧燃烧着不羁的火焰,还是……也染上了这深冬的寂寥?

      第一个初雪,本应该跟爱人一起……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冰冷的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带来一阵尖锐而绵长的刺痛。

      初雪。

      在古老的东方传说里,初雪是纯洁的象征,是祥瑞的预兆。

      恋人们相信,如果能一起看到初雪,就能携手走到白头。

      那是应该和心爱之人,在温暖的房间里,捧着一杯热茶,依偎在窗前,静静看着洁白的精灵从天而降,覆盖整个世界,然后在寂静中交换一个带着雪意清香的吻的时刻。

      是无需言语,只需感受彼此体温和心跳,便能胜过千言万语的时刻。

      可惜天各一方。

      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将那份虚幻的温暖画面击得粉碎。

      太平洋的波涛,隔开的不仅仅是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更是无法逾越的思念鸿沟。

      他的初雪,注定要在这异国他乡,独自一人,看着别人的绚烂秋色,去想象万里之外那片洁白的寂静。

      东方卿吟缓缓睁开眼。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被秋风吹过的寒潭,清澈、平静,却深不见底,倒映着头顶那片支离破碎的、湛蓝而疏离的天空。

      他拿起长椅上那本厚重的《证券法案例精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还有两年。

      七百多个日夜。

      他低下头,翻开冰冷的书页。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如同坚实的砖石,一块块垒砌着他通往归途的路。

      风卷起一片金红的枫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他的脚边。

      他将所有的思念,所有的遗憾,所有对初雪的想象,都无声地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命运的第六十四个齿轮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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