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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   波士顿深秋的午后,阳光吝啬地透过厚重的云层,在查尔斯河面投下破碎的、灰白的光斑。

      哈佛商学院图书馆最僻静的角落,靠窗的位置几乎成了东方卿吟的专属领地。

      巨大的橡木桌面上,摊开的是艰涩的《国际金融衍生品定价模型》,旁边却放着一本与周遭学术氛围格格不入的、素雅厚重的空白线装册子,以及一支笔锋内敛的乌木钢笔。

      东方卿吟的指尖停留在冰冷的书页上,目光却穿透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表,落在了窗外一片被秋风卷起的、打着旋儿坠落的枯叶上。

      那片叶子在风中挣扎、飘零,最终无力地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像一只被钉住的、失去生命的蝶。

      想他。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如同淬毒的荆棘,瞬间刺穿了刻意维持的平静壁垒。

      心脏猛地一缩,带来一阵尖锐而绵长的钝痛。

      南司枭那张带着不羁戾气的脸,那双如同燃烧熔岩般的赤红眼瞳,他低沉沙哑的嗓音,他身上永远带着阳光和淡淡烟草味的、霸道而滚烫的气息……

      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如此鲜活,带着灼人的温度,蛮横地闯入脑海,瞬间将他拖入思念的深海,窒息般沉溺。

      东方卿吟猛地闭上眼,金丝眼镜后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心头的灼烧。

      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放下手中的专业书,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翻开了那本空白的线装册子。

      柔软的宣纸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他拿起那支乌木钢笔,笔尖饱蘸浓墨。

      悬腕,落笔。

      墨色在素白的纸页上无声晕开,每一个字落下,都像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刻下一刀。

      司枭:

      波士顿今日阴,冷风穿城而过,如刀。图书馆依旧空寂,身侧的位置,始终无人落座。方才读至衍生品风险对冲模型,忽忆起你曾言,最厌数字堆砌,如同枷锁。彼时只觉聒噪,此刻却……却盼能再闻你一声不耐的抱怨。窗上有落叶贴附,挣扎之姿,一如我此刻心境。想你。无时无刻。

      —— 卿吟于哈佛

      笔尖停顿在落款处,一滴浓墨无声坠落,在“吟”字旁洇开一小片深沉的墨痕,如同心口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东方卿吟静静地看着那滴墨痕扩散,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温凉湿润的印记,仿佛在触摸那份无处安放的、沉重的疼痛。

      他合上册子,指尖在那素雅的亚麻布封面上停留片刻,感受着其下纸张承载的、一份又一份未曾寄出、也无法寄出的思念的重量。

      每一封信,都是沉重的爱。

      是刻在骨血里的印记,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呢喃,是灵魂在无垠孤寂中发出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悲鸣。

      它们被小心地封存在这本册子里,如同将一颗滚烫的心,一层层裹上冰冷的蚕茧,深埋。

      这无声的书写,是他在这异国他乡,对抗蚀骨思念唯一的方式,也是他为自己那早已无法回头的情感,留下的、唯一清晰的墓志铭。

      同一个地球的另一边。

      哈尔滨,哈医大这一边。

      深秋的寒意已有了初冬的凛冽。

      天空是常年灰蒙蒙的铅色,寒风卷起地上的碎雪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校园里行色匆匆的学生们裹紧厚厚的冬装,像一个个移动的、臃肿的包裹。

      白钰刚从一场持续四个小时的大体解剖实验课中出来。

      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仿佛已经渗入了他的头发和每一寸衣服纤维,即使站在寒风里也挥之不去。

      他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原本就小巧的下巴似乎更尖了些。

      他怀里抱着厚厚一摞病理学、药理学、局部解剖学的教材和笔记,沉甸甸地压在他瘦弱的胳膊上。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实验楼,冰冷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提醒着他从昨晚到现在,除了清晨胡乱塞进嘴里的半片面包,再无任何食物入腹。

      下一堂《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的阶梯大课在二十分钟后,在教学楼的另一端。

      他需要穿越几乎整个校园。

      白钰每天都因为学业忙前跑后基本没有吃饭时间。

      临床医学的课程如同汹涌的海啸,将他单薄的身影彻底淹没。

      无尽的课堂、堆积如山的文献、需要精确到毫厘的解剖图谱绘制、随时可能降临的随堂测试……时间被切割成碎片,每一片都写满了“追赶”和“消化”。

      吃饭,成了最奢侈也最容易被牺牲掉的部分。

      食堂总是人满为患,排队需要时间;后街的小店虽然近些,但吃一顿像样的饭也需要至少二十分钟。

      而这二十分钟,足够他背下几十个拗口的医学名词,或者弄懂一个复杂的酶促反应机制。

      “白钰!等等!”

      室友张浩洪亮的嗓门从后面传来,几步追上了他。

      “又没吃饭吧?给!”

      他不由分说地把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塞进白钰怀里,烫得白钰差点没抱住书。

      “刚在门口大爷那儿买的!快趁热乎垫吧两口!别TM真学成仙了!”

      烤红薯的香甜温热透过纸袋传递到手心,白钰的胃部又是一阵更剧烈的抽搐。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张浩,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

      “谢了浩子……”

      “谢个屁!赶紧吃!瞅你这小脸儿煞白的!”

      张浩皱着眉,看着白钰眼底的疲惫,忍不住叨叨。

      “我说小白,你这样真不行!铁打的也扛不住啊!你对象季蕴要是知道……”

      听到“季蕴”两个字,白钰抱着红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清澈的眼底瞬间蒙上一层浓重的水汽和……深深的自责。

      他猛地低下头,掩饰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闷闷的:

      “别告诉他……求你了耗子。”

      他不能让季蕴知道。

      季蕴在北京,既要应付北大的学业,还要管理庞大的季氏集团,已经够累够难了。

      他不能再让季蕴哥为自己担心。

      这份思念和牵挂,应该像季蕴哥给他的温暖一样,是支撑,而不是负担。

      他胡乱撕开烤红薯焦黑的外皮,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大口。

      滚烫软糯的薯肉烫得他舌尖发麻,却也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绞痛和心头的酸涩。

      他一边囫囵吞咽着,一边抱着沉重的书,小跑着冲向下一个上课的教学楼。

      寒风吹在他沾着红薯碎屑的嘴角,带来刺骨的凉意。

      那份沉甸甸的、来自遥远北京的牵挂,此刻却成了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石头——他不能让季蕴失望,更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北京这一边。

      季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的灯光,与未名湖对岸图书馆的灯火遥相呼应,在深秋的寒夜里,勾勒出两片截然不同却同样孤寂的光域。

      季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他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桌面上,左边是摊开的北大光华管理学院《高级公司金融》的厚重教材和写满批注的案例报告,右边则是堆积如山的季氏集团季度财务报表、项目风险评估书和待签字的合同草案。

      台灯冷白的光线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

      漂亮的桃花眼在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财务数据和摊开的教材间快速切换,眼神锐利如鹰隼,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处理着截然不同却又同等重要的信息流。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偶尔停下,在文件上签下力透纸背的名字,或在教材的空白处写下严谨的推导公式。

      季蕴一边管理公司一边跟上学习进度。

      时间对他而言,是比黄金更稀缺的资源。

      北大的课程要求极高,尤其是金融专业,需要大量的阅读、案例分析和数学建模。

      而季氏集团这艘庞大的商业航母,更需要他这位年轻的掌舵者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绝对的掌控力。

      他像一个在刀尖上起舞的表演者,精准地分配着每一分每一秒,将效率压榨到极致。

      白天属于课堂和公司会议,深夜则属于那些啃不完的文献和审不完的文件。

      睡眠被压缩成奢侈品,咖啡成了维持清醒的血液。

      然而,身体的疲惫尚可用意志力强行压下。

      心里还有夜夜思念。

      当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指尖敲击键盘的单调声响时,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思念便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漫溢上来,浸透每一寸神经。

      他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敲击的手指,目光落在桌角那个小小的、旋转的雪花水晶球上——那是白钰在哈尔滨中央大街给他买的纪念品,里面是一座微缩的圣索菲亚教堂。

      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玻璃球面,仿佛能触碰到北国冰冷的空气和那人微凉的脸颊。

      小白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在解剖室待到深夜?有没有按时吃饭?哈尔滨那么冷,他带的衣服够不够暖?

      无数个细碎的担忧和思念,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他拿起手机,点开置顶的那个加密通讯软件。

      屏幕亮起,壁纸是白钰裹着厚厚围巾、在雪地里笑得眉眼弯弯的照片。

      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发出了一句最简单、却承载了千钧重量的问候:

      “降温了,关好窗,想你也爱你。”

      发送。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

      一条来自“小白”的回复跳了出来,简短,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依赖:

      “嗯,季蕴晚安,也想你我也爱你。”

      季蕴看着那短短几个字,漂亮的桃花眼里,那层坚冰般的专注终于融化,露出一丝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他将手机屏幕按灭,轻轻贴在心口的位置,仿佛能汲取到一丝来自遥远冰城的微弱暖意。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冰冷,重新投入那片由数字和条款构成的、没有硝烟的战场。

      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无法彻底消散的、名为“依赖”的柔软,证明着这颗高速运转的冰冷心脏,依旧在为一个人炽热地跳动。

      北大南门外的“深蓝”酒吧。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撞击着耳膜,迷幻的镭射灯光在烟雾缭绕的空气里疯狂切割。

      这里是年轻荷尔蒙和过剩精力宣泄的场所,尖叫、笑闹、酒杯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晕眩的躁动。

      吧台最阴暗的角落。

      南司枭独自一人坐在高脚凳上。

      面前一字排开四五个空了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残液在杯底反射着迷离的光。

      他穿着黑色的机车夹克,领口敞开,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和一小片小伤口。

      赤红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颗在灰烬中阴燃的炭火,空洞、暴戾,却又透着一种被掏空般的死寂。

      浓重的酒气和烟草味混合着他身上自带的、生人勿近的戾气,让周围喧嚣的人群都下意识地远离这个角落。

      他指尖夹着一根燃到尽头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依旧是那张模糊的、东方卿吟高中时的侧影偷拍照。

      屏幕的裂纹像蛛网般爬满那张清冷的脸庞。

      心里还有夜夜思念。

      这思念在酒精的催化下,变成了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他五脏六腑里疯狂地搅动!

      想他!

      想得骨头缝都疼!

      想他握笔时微微泛白的指节,想他看书时偶尔无意识蹙起的眉头,想他清冷声线里偶尔泄露出的、只有自己才能捕捉到的细微情绪波动……更想把他狠狠揉进怀里,用体温去暖他那永远微凉的指尖,用最粗暴的方式确认他的存在!

      “操!”

      南司枭猛地将烟头狠狠摁灭在吧台冰冷的金属面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他抓起面前还剩半杯的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

      浓烈的酒精如同滚烫的岩浆,一路灼烧至胃部,带来短暂的麻痹和更深的空虚。

      他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模糊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疯狂地涌动,几乎要冲破束缚!

      他猛地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那是他无数次撕毁又无数次小心翼翼粘好的、仅存的几封东方卿吟高中时写给他的、内容极其公式化的“提醒事项”纸条,比如“下周物理测验范围”、“值日轮换”之类。

      他把信封里那几张同样带着岁月痕迹的纸条粗暴地抽出来,上面是东方卿吟清隽工整的字迹,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南司枭布满薄茧的指腹,近乎贪婪地、一遍遍摩挲着那冰冷的字迹。

      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写字的那个人。

      巨大的痛苦和思念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没!

      他高大的身躯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在这震耳欲聋的喧嚣里,在这无人敢靠近的角落,他终于卸下了所有暴戾的伪装,露出了被思念啃噬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内核。

      “东方卿吟……”

      沙哑破碎的、带着浓重酒气和血腥味的低喃,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瞬间被震耳的音乐吞没。

      “你TM的……到底在哪……我好想你……”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束缚,重重地砸在吧台冰冷的金属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迅速消失的水痕。

      如同他那份无处投递、也永无回应的、沉重而绝望的爱。

      夜色更深。

      波士顿的公寓里,东方卿吟站在书桌前。

      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清瘦的身影。

      他刚刚写完新的一页信笺。

      墨迹未干。

      此间月色清冷,不似故园。遥想未名湖畔,银杏应已尽染金黄。不知你……可曾抬头看过?”

      他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仔细叠好,放入那本越来越厚的线装册中。

      指尖抚过册子侧面那一道道新增的、代表沉重思念的墨痕,金丝眼镜后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孤寂海洋。

      哈尔滨的宿舍里,白钰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面前摊开的《生物化学》课本上,还压着他未完成的思维导图。

      小小的脸埋在臂弯里,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

      那新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弱的光,停留在和季蕴最后的晚安界面上。

      窗外,是北国沉沉的、寒冷的夜。

      图书馆灯火渐次熄灭。

      季蕴终于合上了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是白钰安静的睡颜,他让助理通过特殊方式拍下的宿舍监控截图。

      指尖隔着冰冷的屏幕,轻轻描摹着那张疲惫的小脸,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沉甸甸的守护。

      “深蓝”酒吧的喧嚣渐渐散去。

      南司枭趴在冰冷的吧台上,酒意和巨大的疲惫将他彻底击垮。

      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条,仿佛那是他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赤红的眼瞳紧闭着,眉头拧成一个痛苦的结,眼角残留着未干的湿痕。

      太平洋的波涛在深沉的夜色中永恒地翻涌。

      思念无声,却重逾千钧。

      它以墨痕为刃,以疲惫为鞘,以酒精为引,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蚀心刻骨。

      爱是沉重的枷锁,也是深夜里唯一微弱的光。

      他们背负着,在各自孤独的轨道上,艰难前行。

      ——『命运的第五十九个齿轮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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