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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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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午后。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小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斑驳的光点。
秋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湖边咖啡座旁弥漫的、属于青春的躁动气息。
季蕴坐在一张白色的户外藤椅上,面前放着一杯只喝了一小半的美式咖啡。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外搭一件深灰色长款风衣,姿态优雅闲适,漂亮的桃花眼淡淡扫过湖面泛起的粼光,周身却自然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刚从一场冗长的院系会议中脱身,此刻难得的静谧,是他用来整理思绪、以及……压下心头那份挥之不去的、对北国冰城的牵挂的短暂空隙。
“季蕴同学!”
一个清脆又带着明显紧张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季蕴抬眸,看到一个穿着浅粉色毛衣、长发及肩的女生站在他桌旁,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脸颊绯红,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倾慕和勇气。
她身后几步远,还站着一个同样年轻、正探头探脑、带着鼓励神情的闺蜜。
“有事吗,这位同学?”
季蕴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他惯有的、无懈可击的礼貌,但那温和之下,是清晰可辨的、带着距离感的冰层。
女生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说:
“季蕴学长,我……我是经管院大一的林薇。从开学的那天第一次见到你……就……就喜欢你了!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我想……”
后面的话,似乎因为过于羞怯和紧张,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充满期待地看着季蕴。
不远处的树荫下,南司枭正靠着一棵粗壮的银杏树干抽烟。
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兜帽罩着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赤红的眼瞳藏在帽檐的阴影里,像两簇在暗处燃烧的、沉默的火焰。
他目睹了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浓重嘲讽和更深沉痛楚的弧度。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却并未离开季蕴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某种早已预知的答案,又或者……是在透过这一幕,确认自己心底某个顽固的烙印。
季蕴静静地看着眼前羞涩又勇敢的女孩。
她的青春、她的直白、她的无所畏惧,都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另一个遥远的身影——那个在冰天雪地里,也会用这样清澈又执着的眼神望着他的小白。
只是,这面镜子照出的,终究不是属于他的风景。
他放下交叠的长腿,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表示倾听和尊重的姿态,却无形中将那份疏离感拉得更开。
他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丝毫的得意或窘迫,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清晰地传入女孩和她闺蜜的耳中,也落入了不远处南司枭的耳朵里:
“谢谢你的欣赏,林薇同学。”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而坦诚地迎上女孩期待的眼眸。
“很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因为,我已经有对象了。”
这句话,他说得无比自然,无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日出日落般不容置疑的事实。
女孩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染上一层浓重的失落和难堪。
季蕴的语调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重量,清晰地补充道:
“我们在一起,已经四年了。”
“他在很远的地方,但在我这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动作优雅而郑重。
“从未离开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薇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飞快地低下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对……对不起,打扰季蕴同学了……不好意思……”
说完,拉着身后同样有些懵的闺蜜,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季蕴看着她们消失在银杏大道的尽头,脸上那层平静的面具才微微松动,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女孩勇气的尊重,有对小白更深切的思念,也有对这份漫长等待的沉重——从他眼底飞快掠过。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似乎能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
就在这时,林薇的那个闺蜜,一个看起来性格更外向些的短发女生,大概是出于不甘心或者纯粹的好奇,竟又折返了回来。
她的目标,直指树荫下那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如同阴影般沉默的南司枭。
她几步走到南司枭面前,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怕死的八卦精神,仰头问道:
“喂,那边的帅哥!看你跟季学长挺熟的?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她指了指季蕴的方向,语气带着点“物以类聚”的调侃。
南司枭像是被惊扰的猛兽,缓缓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下,那双赤红的眼瞳如同淬了血的琉璃,带着未散尽的嘲讽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暴戾,直直刺向眼前的女生。
那眼神太过骇人,让短发女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下一秒,一个沙哑、冰冷、带着毫无波澜与情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砸在地上:
“女朋友?”
南司枭嘴角扯出一个平静又有一丝冷漠、又不失礼貌的一个弧度。
赤红的眼瞳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死死盯着眼前的女生,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
“没有。”
“但是老子有男朋友!”
短发女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宣告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完全忘了反应。
南司枭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狠狠将烟蒂摁灭在粗糙的树皮上,火星四溅。
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天空,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某个遥不可及的身影上。
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宣誓般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执念,补充道:
“老子只爱他一个!”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他妈只爱他!”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毁灭一切的决绝,在寂静的午后湖畔炸开!
说完,他不再看那被震住的女生一眼,猛地拉紧兜帽,像一道沉默而压抑的黑色飓风,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背影僵硬而孤绝,每一步都踏着沉重的、无处宣泄的痛苦和思念。
季蕴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看着南司枭消失在林荫深处的背影,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深沉的复杂。
南司枭那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宣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囚禁?
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是支撑,也是枷锁。
同一时刻,地球另一端。
波士顿的深秋已带着刺骨的湿寒。
哈佛校园里,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更加肃穆。
一场冰冷的细雨无声飘落,将查尔斯河面笼罩在朦胧的烟霭之中。
商学院一间宽敞明亮的案例讨论室刚刚结束了一场小组会议。
学生们收拾着电脑和资料,三三两两交谈着离开。
东方卿吟整理好自己的文件,将笔记本电脑装进公文包,动作一丝不苟。
他站起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准备离开。
“东方同学,请稍等一下!”
一个温和而带着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东方卿吟脚步微顿,转过身。
叫住他的是同组的David(戴维),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笑容阳光自信的M国本土学生。
David(戴维)在小组合作中表现出了对东方卿吟专业能力的欣赏,此刻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感,几步走到东方卿吟面前,蓝色的眼睛直视着他,用流利但带着口音的英文说道:
“Orient, your analysis is always impressive and to the point. I do not know Are you free later? I know a great cafe nearby. Maybe we can go there and continue to discuss the merger strategy for next week? Or Just have a cup of coffee?”(东方,你的分析总是那么一针见血,令人印象深刻。不知道……待会儿有没有空?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棒的咖啡馆,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继续讨论一下下周的并购策略?或者……只是单纯地喝杯咖啡?)
他话语里的邀请意味,清晰得不容错辨。
东方卿吟静静地看着David(戴维)热情洋溢的脸。
对方身上散发着西方文化特有的直接和自信。
这种直接的欣赏和邀约,在开放的环境里再正常不过。
然而,这份热情落在他身上,却只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的礼貌,也带着东方人特有的疏离感。
他的声音清冷平稳,如同玉石相击,用同样流利纯正的英文回应,没有任何犹豫和拖泥带水:
“Thank you for the invitation, David.(谢谢你的邀请,大卫。)”
“However, I must decline.(但是,我必须拒绝。)”
他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而坦诚,清晰地补充道:
“I have a boyfriend.(我有男朋友了。)”
“And my heart is fully committed.(而且,我的心已有所属,再无余地。)”
David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露出一丝明显的错愕和尴尬,但很快被西方人惯有的洒脱取代。
他耸耸肩,有些遗憾地笑了笑:
“Wow, okay. Lucky guy.(哇,好吧。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他倒也没有纠缠,只是拍了拍东方卿吟的肩膀。
“Well, see you in class tomorrow.(那好吧,明天课上见。)”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东方卿吟站在原地,看着David(戴维)消失在走廊尽头。
细雨打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他抬起手,指尖隔着质感精良的深灰色羊毛衫,轻轻按在了左胸心口的位置。
那里,紧贴着皮肤,是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心里依然还爱着对方。
这份爱,早已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像呼吸一样,成为他存在的基础。
拒绝所有靠近的可能,并非出于道德约束,而是因为那颗心,早已被一个名字、一个身影、一份炽热到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情感,彻底填满,再无一丝缝隙留给旁人。
那烙印是如此之深,深到融入骨血,深到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那个名字的回响——南司枭。
指尖感受着平安扣那熟悉的、微凉的轮廓,金丝眼镜后的眼底,终于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思念。
他转身,独自一人走进哈佛古老而空旷的回廊。
冰冷的石柱,幽深的长廊,细密的雨声,将他清瘦而孤寂的身影彻底吞没。
那份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爱恋,在这异国的深秋雨幕中,无声地燃烧着,温暖着他,也煎熬着他。
哈尔滨,哈医大校园内。
深秋的北国,寒意已然刺骨。
昨夜一场悄然而至的初雪,为校园的屋顶和树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白,空气冷冽而清新,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气息。
白钰从温暖的解剖楼里走出来,立刻被外面的冷空气激得缩了缩脖子。
他赶紧把季蕴送的厚围巾又裹紧了些,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身边跟着两个新认识的室友——高大爽朗的东北本地人张浩,和来自辽宁、对任何事情充满新鲜感的陈宇飞。
“白钰,走!去后街!整点热乎的!”
张浩一把揽住白钰的肩膀,嗓门洪亮,带着东北人特有的热情。
“新开那家铁锅炖,嘎嘎香!再整点冻梨,透心凉,贼爽!”
他夸张地形容着,试图驱散白钰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疏离感。
陈宇飞也在一旁附和:
“就是!学习这么烧脑,必须补补!白钰,你南方人肯定没吃过咱东北正宗铁锅炖吧?那大鹅,那土豆粉条,吸溜……”
他故意吸了吸口水,逗得白钰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因为东北的室友非常仁义又豪爽,白钰也开始渐渐融入。
张浩的大大咧咧和热心肠,陈宇飞对雪景的惊叹和对美食的向往,像一股股带着暖意的风,吹散了笼罩在白钰心头的、因骤然离别而凝结的冰霜。
宿舍里,张浩会教他用东北话吐槽繁重的课业,陈宇飞会拉着他一起研究暖气片上烤袜子的最佳位置。
课堂上,小组讨论时,他们也会主动把白钰拉进圈子。
这份属于同龄人、属于集体生活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虽然无法替代季蕴怀抱里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安全感,却也在一点一滴地填补着他初来乍到的不安和孤独。
“好啊。”
白钰点点头,清澈的眼睛里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驱散了那抹习惯性萦绕的、对远方思念的忧郁。
他学着张浩的语气,不太熟练地应了一句:
“那……整点?”
“对喽!这才像样儿!”
张浩用力一拍白钰的后背,哈哈大笑。
“走着!”
三人踩着薄薄的积雪,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说说笑笑地朝着热闹的后街走去。
白钰夹在中间,听着身边室友们关于哪个窗口的锅包肉更地道的争论,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属于朋友间毫无顾忌的触碰,心底那份巨大的空旷感,似乎被这北国的寒风、室友的热情和食物的香气,稍稍填满了一些。
只是,当路过校园里那棵挂满晶莹雾凇的大树时,白钰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一片纯净的银白,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季蕴,北京的银杏,也这么美吗?
你……有没有在想我?
他悄悄把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部卫星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一丝暖意又悄悄涌上心头。
至少,他们还有联系。
这让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思念,有了一根可以攀附的线。
夜幕降临,分隔三地。
北京这一边,季蕴独自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湖面倒映的稀疏灯火。
他没有看书,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一个极其简约的铂金指环——那是白钰用他人生第一笔奖学金,虽然数额不大却非常用心,也是偷偷买给他的生日礼物。
指环内圈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J&B。
指尖感受着金属微凉的触感和那细微的刻痕,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在无人处才敢流露的、深沉如海的思念。
南司枭则将自己关在漆黑的宿舍里。
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碎裂后仅存的一小块亮光区域,幽幽地映着他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瞳。
屏幕上,赫然是一张偷拍的、东方卿吟穿着高中校服、低头看书的侧影。
照片很模糊,甚至有些虚焦,却被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地盯着,仿佛要将那影像刻进自己的视网膜里。
他布满薄茧的指腹,一遍遍、近乎偏执地摩挲着屏幕上那张模糊的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呜。
波士顿的公寓里,东方卿吟站在淋浴下。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清瘦的身体,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
他抬手,抹去镜面上的雾气,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
指尖最终停留在心口的位置,那里,平安扣的轮廓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他闭上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脸庞,也冲刷掉眼角那滴无声滑落的、滚烫的液体。
哈尔滨的宿舍里暖气很足。
白钰蜷在温暖的被窝里,怀里紧紧抱着那新的手机。
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季蕴的短信界面。最后一条信息是季蕴发来的:
“降温了,盖好被子,好想你。”
白钰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甜甜的、带着思念的弧度。
窗外,北国的月光清冷地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莹白的光。
室友张浩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太平洋的波涛在夜色中无声涌动。
思念无声,却早已在彼此的灵魂深处,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
无论相隔多远,无论经历什么,那份爱,如同心口紧贴的信物,如同深夜屏幕的微光,如同无名指上的刻痕,如同雪地里反射的月华……
始终都在。
无声地宣告着归属。
——『命运的第五十八个齿轮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