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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遇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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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带着一身低气压醒来。
尽管昨夜得出的结论让她心绪难平,但这具不争气的身体还是准时发出了休眠指令。她无力反抗,只得顺从睡意。
……只是在梦里,她将一只银毛猪蹄狠狠拔毛、下锅、炖煮,做成了香喷喷的红烧猪蹄。
剑修,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带着对这条真理的深刻领悟,落月为自己准备了清淡滋补的早膳,随后再次踏入储物室,翻找出两张飞行符与几件防御法器。
又带上师妹给的传音法器,以及自己平日炼制的一小包药丸。
一切就绪,她再次启程,朝着剑宗的方向飞去。
熟门熟路,便无需再问。睡足的美人一边嚼着自制的梅子干,一边在脑中梳理线索。
霜锷知道她的住处。
他竟知道!
即便不是从苍崖口中得知,那银发小子也必然知晓前夫的存在——因为这归来山上的小屋,本就是苍崖为她所建!
苍崖果然与剑宗脱不了干系。
“可恶。”美人咬着梅子干,仿佛在啃噬某人的血肉,“枉我还觉得你是个老实孩子,居然骗我——”
未尽的话语消散在风里。
一路思忖,收集了一小袋梅子核,落月终于在正午时分,再次接近了剑宗那巍峨的山门。
她没有贸然降落,而是悬停在足够远的半空,俯瞰下方,心中盘算。
……霜锷为何要否认苍崖的存在?
若不弄清缘由,即便找到霜锷对质,也未必是明智之举。揭穿谎言往往伴随未知风险,以他们之间云泥之别的实力差距,这甚至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或许,该先自行探查一番。
她仔细打量着剑宗。
山门宏伟,无声昭示着这天下第一剑道宗门传承千载的威严。万峰如剑,直插云霄,苍茫山脉与远天融为一体。
剑宗有其独特之处。
这份特殊,苍崖提过,师妹说过,连散修城镇的闲谈中也时有耳闻。
那便是——作为天下第一剑宗,它竟不设结界。
不似其他宗门结界森严。剑宗虽有山门与值守弟子,那更像是对访客的礼仪规制。表明身份,获取令牌,方能以客人之姿入内。
……若不想以客礼入,也非不可。
剑宗无结界,千里剑峰,随处皆可潜入。
只是——“来者非客,人人可斩”。
这无疑是天下第一宗门基于绝对实力,发出的最狂妄霸道的宣言。
但对此刻的落月而言,倒是方便。
她左右观察,趁四下无人,天际空旷,悄然操控飞符,贴近了一座林木蓊郁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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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正午,日光依旧灼人。落月尽量循着树荫前行,奈何山路崎岖,蝉鸣聒噪,不多时,额间颈侧便沁出细密汗珠,更显得肌肤莹润,恍若生光。
——选择此山,自有缘由。
剑宗诸峰如万剑丛林,此言非虚。山体大多陡峭如削,触目皆是悬崖绝壁,除了大小不一的峰顶,几乎无处落脚。
而绝大多数峰顶光秃平坦,至多生些浅草,缺乏高大林木遮蔽,极易被空中御剑巡逻的弟子察觉。
唯独此山不同。峰顶古木参天,林深叶茂,正是藏身的绝佳所在。
正当她欣赏着那些姿态各异、纹理独特的树木时,目光忽地定住了。
林木掩映间,竟矗立着一座小屋。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缓步靠近,随即发现,这座小屋给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竟与她归来山上的居所,一模一样。
一种奇异的、带着几分毛骨悚然的情绪攫住了她。落月双眸圆睁,屏住呼吸,望着这屋子,半晌未能回神。
她甚至未曾察觉,自己此刻正站在一片毫无遮蔽的空地上。
怔忪间,那扇她每日都会推开无数次、熟悉到骨子里的门,竟从内被打开了。
有那么一瞬,落月以为自己坠入了梦境。
她那位俊美沉稳、沉默可靠的前夫,正以他特有的沉静姿态抬眼望来,目光与她无声交汇——
“苍崖?”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唤出声。
然而话音甫落,她便从这短暂的幻觉中惊醒。
立于门内抬眸看她的,并非她的前夫,而是一个异常苍白、也异常清瘦的青年。
他身量很高,甚至比苍崖还要高出些许,穿着对于夏末时节而言略显厚重的层叠黛青色衣袍,却依旧不显臃肿。衣袖过长,遮住了双手,脖颈以下再无半分肌肤裸露。
而脖颈之上——半长黑发凌乱而干枯,几处甚至打了结。面容苍白瘦削,几乎到了皮包骨的地步。
然而,即便是这般满身病气、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模样,这青年依旧是——无可辩驳地——漂亮的。
秀逸完美的骨相,纤长浓密的睫羽,挺直细致的鼻梁,以及那双薄得近乎透明、却莫名诱人的唇瓣,与他近乎禁欲的装扮形成奇特反差。
尤其是那双纯黑深湛的眼眸,宛如不见底的寒潭。
尽管眼下的浓重青黑让他看起来疲惫不堪,但这双眼睛依旧是她生平所见最为勾魂摄魄的。
此刻,这双眼睛正静静凝视着她,辨不出其中情绪。
落月正欲开口,天际却传来锐利的剑啸之声。
那剑气破空的锐鸣由远及近,显然是巡山弟子正飞速靠近——
来不及了!
无暇解释更无法客套,她闪身挤进青年身后的门内,语速极快:“抱歉,让我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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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那位苍白病弱的秀美青年默然坐在椅上,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落月捧着对方递来的茶盏,打量着室内的陈设,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浓。
这是一间颇为奇妙的屋子。
明明是白昼,门窗却紧闭严实,依靠照明法器提供光源。
四处堆满了书籍,法器、符箓、丹药随处可见,还有些她叫不上名字的炼器材料,只勉强认出一块流转着幽光的玄铁——
然而,除此之外,屋内的家具摆设,竟与她家一般无二。
或者说,与她同苍崖生活时的布局一模一样。
后来与师妹同住,因生活习惯不同,有些家具位置已有变动——但这里,一切都凝固在了过去。
落月看向始终沉默的青年。
他静坐不语,目光却未曾从她身上移开,浅淡无血色的唇微微抿着,发丝蓬乱,显得格外潦草,却也难掩那份惊心动魄的秀美。
“给阁下添麻烦了。”无论如何,先道谢总没错,若非他容情,此刻她怕是身首异处了,“多谢收留之恩——还如此客气以茶相待。”
她看向手中茶盏,茶汤清澈,幽香扑鼻,一望便知是上品。
青年纤长如蝶翼的睫毛轻轻颤动,衬着眼下青黑,更显脆弱。
他过长的衣袖下,终于探出一只手,端起桌上另一杯茶,声音轻得几近透明:“你是擅闯进来的。”
落月的目光被那只手吸引。
方才他背身倒茶,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他从衣袖中露出的左手。
这是一只极为特殊的手。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紧贴着嶙峋腕骨,手指较常人更为修长,却不显可怖,反有种诡谲的美感。
落月从对这只手的欣赏中回过神,意识到他方才的指控。
“……嗯。”她目光游移了一瞬,“定义上确是如此,但情非得已,我绝无危害贵宗之意……也实在没那本事。您看,我这般弱不禁风。”
青年左手端着茶盏,目光从她的发梢,缓缓巡弋至足踝,未予置评。
见他态度冷淡却无发作迹象,落月试探着开口:“实不相瞒,我是来寻人的。寻我的前夫——我确信他应在剑宗,但似乎有人不愿我找到他。”
青年浅啜一口茶水,方低声道:“原来如此。”
他的声线清淡空灵,宛如幽谷流泉。
落月也看向自己手中的茶。
她进来时,桌上堆着书册、纸笔,散开的药包露出一角粉末,以及角落里挤占了一席之地的一壶茶和一只剩了半盏茶的杯子。
而后这青年从柜中另取一盅,为她斟满。
——当时,两杯茶并排置于桌边。
她道谢后,却毫不犹豫地越过那杯新茶,取用了离她稍远、那杯已被饮过半盏的旧茶。
她当然看到了青年眼中闪过的异色,但决定厚起脸皮装作不知——
在陌生之地,岂能随意饮用他人递来的茶水?何况桌上还有可疑药粉,他倒茶时又背对着她——若他趁机下毒呢?
即便这杯中有他的口水,也总好过不明不白中毒。
此刻见青年饮下新茶无恙,落月方才安心。
说实话,在山间跋涉许久,她早已口干舌燥。
她试探着抿了一口,茶已微凉,但入口清冽,回甘醇厚,确是合她口味的好茶。
不知不觉,一盏茶便见了底。
抬眼时,发现对面的青年正看着她。
目光有些微妙,凝在她的唇上。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眸,慢饮着自己杯中之物。
落月并未忘记正事,再次开口试探:“这屋子,看起来——”
咦?
她忽觉唇舌一阵麻木。
紧接着,双手也失去了知觉。
陶杯自她指间滑落,茶水溅湿了衣裙——幸而已不烫。
在她身体失控,即将从椅上摔落的刹那,她看见青年站了起来。
然后,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她跌落在地。
落月:“……?”
她有心质问,嘴唇却麻痹无法出声。
身形纤秀的青年低头俯视着她,眸中似有暗流涌动。
此时,门口传来几声规矩谨慎的叩响。
“大人,我等巡山时,似乎瞥见您峰上有可疑人影。不知您是否有所察觉?”一个年轻男声恭敬问道。
!
即便是巡山弟子,也比眼前这危险人物可靠!
落月瞬间意识到这是唯一的求救机会,拼命试图扭动身体,发出呜咽之声引起门外注意——然而周身麻痹,无一块肌肉能听从使唤。
青年不知是否察觉了她的徒劳,只是迈过她身侧,走向门口。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隙,一缕正午的阳光泻入屋内,恍若希望之光。
而那秀美纤瘦、满身病气的青年,堵在门缝处,淡淡吐出几个字:
“没看到。”
门外的巡山弟子似乎迟疑了一瞬。
最终,他还是应道:“是。想来是弟子看错了。”
大抵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又笑道:“也是,应当不会有人无知到擅闯您的峰头。”
躺在地上的“无知之辈”落月:“……”
剑鸣再起,巡山弟子远去。
又一声吱呀,青年关上了门。
随后是插栓、落锁、布下结界的细微声响。
……那缕希望之光,彻底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