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他说谎 ...


  •   啊这。

      看着银发少年骤然绷紧的侧影和碎裂的茶杯,落月心下一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天地良心,她方才真是随口一说,绝无半分撩拨之意——可这话听在这位过分板正的少年耳中,怕是已与明目张胆的引诱无异。

      “……”她沉默地找了块手帕,浸透了凉水,递给他,试图挽回,“剑君别误会,我不是想要引诱你,只是……顺嘴。”

      或许是她的话太直白了,霜锷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半晌,才慢慢接过她手中手帕。

      “无妨。”
      他声线低沉,却并未用以敷拭烫红的皮肤,只是紧紧攥在掌心,指节用力至微微泛白。

      气氛一时凝滞,唯有相对无言的静默。

      屋外狂风嘶吼,猛烈拍打着窗棂,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恍若群魔乱舞的喧嚣。

      落月望向窗外,顺势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多谢剑君送我回来,便不耽搁您返程了。”

      银发少年闻言,默然起身,走向门口。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狂风裹挟着湿冷气息倒灌而入,将落月已到唇边的“一路顺风”堵了回去。

      那身形如孤峰般挺直、却不算高大的少年,恰在此时回头。
      疾风撩起他满肩银丝,也将那条精心编就的麻花辫,不偏不倚地甩上了他冷峻的侧脸。

      “……”
      落月迅速移开视线,不敢直视这一幕。

      耳中只余风啸,以及风声中,那极轻、极慢、却极清晰的脚步声。

      ——他在朝她走来。

      ----------

      落月老老实实给坐在身前的少年拆辫子。

      刚刚她还以为要被活吃了。
      因为少年死死攥着手中浸透凉水的手帕,直到漂亮的手背上都绷起了青筋,看起来吓人极了——

      在他爆发之前,落月及时地滑跪道歉。

      少年剑君脸色难以言喻,但到底没有动手。

      还好。
      落月心中暗暗松口气,手中动作愈加轻柔。

      她指尖灵巧,未曾扯痛他分毫,麻花辫很快松散开来。令人称奇的是,这银亮发丝仿佛自有生命,经过编织竟无半分卷曲,依旧如月华流泻,顺滑笔直。

      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此刻长发披散,宛若银河倾泻于背,端地不似尘世中人。

      落月放下手,由衷赞叹:“真漂亮啊。”

      “……”
      少年的脊背微微一震,却什么都没有说。

      “啊。”落月生怕再产生什么误会,客气地赶人,“已经好了,剑君您可以走了。真的很抱歉,当时我只是觉得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头发……有点手痒。”

      霜锷却没有动。
      落月从背后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隐约听见他的呼吸。

      缓慢、深重。

      过了半晌,他忽然轻声道:“你还会去剑宗吗。”

      “……”落月盯了他半晌,不是很能确定他的态度,慢慢道,“大概,不会去了吧。毕竟您说过,剑宗并没有叫作苍崖的弟子。”

      这次过了更久,少年才很轻地开口:“……嗯。合该如此。”

      他再度站起身来。

      这次又走到门口,他没有回头,却忽然道:“为一个满口谎言的男人浪费人生,是最不值得的事。”

      落月眼眸微微睁大。

      “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说完这句话,少年剑君便踏进黑夜,再也不回头。

      ----------

      落月站在储物室里发呆。

      一天的疲累催促着她快点去睡觉,但她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上不下的。

      她提着灯,望着收拾得很整齐的杂物——

      大部分都是前夫留下的各种一次性法器,满满当当堆满了好几个架子。苍崖似乎很怕她遇到危险,绝大多数都是防御性的法器,只有少部分是攻击性法器和飞行法器,比如她今天刚刚用掉一张的宝贵飞行符。

      有些法器,其实还挺厉害的。
      比如符咒,看起来都普普通通,但她曾亲眼见到前夫手一扬,飞出一张符咒,炸飞了远处一座挡住她小院阳光的山头。

      ……等等,会不会他其实是别的道术的修士?这也太全能了吧。

      但落月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剑气如此锋锐,应当还是修剑为主——而且他本人也说过,他是剑修。

      除了法器之外,剩下的都是一些杂物。
      屋中一切器具都是前夫亲手做的,从床、桌椅到梳妆台,用得上的都在外面。而这储物室放着的,都是一些暂时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落月抚过一旁的木质轮椅,摸到一手灰。

      ……在她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身体虚弱的时候,苍崖便让她坐在这上面,推着她在山中到处走走,看看草长莺飞,听听山泉漴漴。
      山间小路并不平整,可这轮椅的轮子却用了巧妙的机关,她从没感觉到颠簸。

      落月的目光,移到轮椅上的机关鸟。
      只做了一半的机关鸟。

      她喜欢小鸟,苍崖便做了一只木头的给她。

      她很喜欢,却突发奇想,说要是能飞就好了……他露出迟疑的神色,说他不擅长机关术,却也开始研究,尝试着给她做一只机关鸟。

      ……只是一直到最后他离开,这只鸟也没有做完。

      “本来以为都忘了,没想到记得这么清晰。”
      美人望着自己指尖的灰尘,烟云般眉间似乎闪过一丝惊愕,唇瓣微颤。
      “看来,我……”

      “……我脑瓜子真好使啊!老了痴呆的风险应该很低吧。”
      她满意地开口,烧水去洗澡。

      ----------

      泡在浴桶里的美人身躯如玉,高挽的云鬓沾了水气,朦胧动人。

      热气缭绕,她脸上泛起红晕,神色却若有所思,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水面漂浮的草药。

      落月正在思考。

      尽管前夫走得突然,给出的理由也很让人无语,但她其实一直并没有什么埋怨——因为他对她,确实是很好的。
      尽管是俊美得让人觉得合该风流的面貌,还有一颗很是勾人、她总忍不住摸一摸的红色泪痣,却沉默寡言而可靠,跟外表完全两样人。

      她也不太清楚别人家夫妻是怎么相处,但那种无声却细腻的关怀,沉默而专注的凝视,并非虚假。

      只是他从来不怎么说起自己的事。
      他展现过高超的剑术,她问他是哪一门的弟子,他迟疑片刻,说是剑宗。

      她也问过一些剑宗的事。他话少,却也总会顺着她的意思,说一些剑宗相关的人和事……
      比如,那位掌门的三个徒弟,那位小弟子,银发的剑君。

      可那位剑君却说,并无此人。

      “……”
      落月抿唇,感觉水温似乎有些凉了下来。

      ——到底是谁在说谎?

      现在想来,前夫的言行确实透着可疑。她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信息寥寥无几,剑宗除了这位霜锷剑君,两位看起来很好奇的守山弟子也显然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也没有见过他这个人——以他那样超凡的、她一望便知不凡的剑术,即使是低阶弟子,难道会这么没有存在感?

      可动机呢?她也不是什么剑修爱好者,谎称是剑宗弟子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而那位霜锷剑君。
      他否认得太斩钉截铁了,那两位守山弟子虽然没听过,却也愿意去再查一查,按理说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即使少年剑君地位崇高,对宗中人物了如指掌,但他的反应也太过无情,似乎生怕她缠上剑宗,给剑宗带来什么难堪绯闻似的。

      ……可这个看起来冷漠逼人、气势可怕,像是抬手就能杀人的少年,刚刚还无声地跟在她身后护送,还将她送回了家。

      想到他最后跟她说的话,落月心中微微一叹,站起身来。

      “是个好孩子啊。”她嘀咕。

      对灵力很是节省的落月选择拿浴巾擦干自己的身体,昏黄的灯烛照耀出让人目眩神迷的婀娜身躯——饱满而成熟,该细的地方盈盈一握,该丰满的地方曲线令人脸红耳赤,纤美修长的两侧锁骨下方,却各有一点银亮的光芒。

      那是两根扎入锁骨下的银钉。

      落月已经换上了新衣服。

      她收拾停当,将浴桶搬至院中倾倒——这等力气活,便不得不动用些许微薄灵力了——发觉外间狂风已歇,那轮曾呈褐色的月轮,此刻也恢复了近乎银白的清辉,静静悬于夜幕。

      周遭弥漫的魔气似乎淡去了不少。
      ……许是那位看起来就极为强大的少年剑君,在归途顺手清理了些棘手的魔物吧。

      如此想着,落月将浴桶搬回屋内,准备掩门休息。

      关门之际,她的目光再次掠过天边月轮,总觉得那银色仍不够纯粹,不及她伏在少年背上时,满目所及的流银璀璨。

      那少年一路闷头御剑,除了一句“别乱动”外再无交流,若非如此无聊,她也不至于去摆弄他的头发——

      等等。

      她心中突然一震。

      原本就隐约横亘在心头、只是因为疲惫与头痛而没有细想的一个疑问,突然无比清晰地显露在她面前:

      她根本,就没有说过她家在哪。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