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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送她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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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之上,立于诡异月色下的,并非青面獠牙的魔物,而是那位身份尊贵的银发少年。
夜色浓稠,玄衣几乎将他溶于黑暗,唯有霜雪长发流泻着清冷辉光。一只骨节分明、冷白如玉的手,正稳稳按在腰间佩剑上。
“……”
坐在冰凉石阶上的落月,仰头望着静立高处的少年。
他……在跟踪她?
十万山阶空无一人,确实很适合灭口。
“剑君。”落月缓缓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轻软,“我既应承离去,便不会纠缠。您实在无需……如此不放心。”
少年沉默于暗夜,如栖息枝头的夜枭,静默而危险。
落月忽然注意到,他头顶几缕银发被风拂起,在浑浊月光下,轮廓竟真如两只初生的、粗粝的弯角。
她按下这荒谬的联想,试探着起身,向下迈出一步。
然而,变故陡生——
一道扭曲黑影自旁侧黑暗中猛地窜出,直扑她面门!
狰狞面目、扭曲獠牙,这次是真的——
腥风几乎扑上她鼻尖,落月本能地闭眼,伸手推挡,却又在下一瞬意识到这无异于把肉送到怪物嘴边,立刻收手。
一伸一收之下,她失去平衡,向后栽去。
预想中后脑撞击石阶的剧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撞上某种坚硬却微带韧性的垂直平面的微妙触感,有点熟悉,简直……
像是她倒在前夫胸口时的感觉一样。
落月愣了一下,下一瞬便意识到,一种清冽悠长、如雪岭寒泉般的气息,已经将她淹没。
两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的上臂,以克制至极却莫名可怖的力道,将她一点点扶起。
或许也不能算扶。
站起来的落月终于发现,她倒在了那个银发少年身上。他站的石阶比她高,因此她的后脑勺,正好撞上了他的胸口。
而他只是冷冷地、双手青筋毕露地,将她一点点推离他的胸膛。
……不是,生什么气?谁让你突然靠近的,本来不是还有距离的吗?
落月心中嘀咕着,还是好好地道了谢,但少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道谢一般,雪一样的眉眼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慢慢扫过她,落在前方。
方才那怪物已倒毙在地,身首异处,污血浸透石阶,在昏褐月色下泅开一片暗沉。
落月忆起栽倒瞬间,眼角似乎瞥见一道快得几乎撕裂夜色的凛冽寒光。
她轻声试探:“剑君好剑法。”
少年面无表情,俊美侧颜在月色下更显冷峭,未置可否。
所以,真是他出的手。
落月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魔物?”
少年终于出声了。
“……只是山魈。”
他声音清清冷冷,不算嘲讽,更甚嘲讽。
噫。
落月脸红了红。
虽然有点不满,但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虽然态度不太好,但实质上,他救了她。
所以他跟踪她,不是为了偷偷做掉她,而是为了……保护她?
这个奇妙而让人惊讶的可能性,让落月盯了一会这冷若冰霜的少年。
她决定超出那么一点陌生人的界限。
“剑君。”她轻轻道,“我腿酸了,膝盖也有点痛。你能送我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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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她开口请求的,但等落月真的伏在少年背上,近距离盯着他雪亮银毛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夏末的白日还带着暑气,但夜间便凉爽许多,此刻高空的罡风更是清寒到接近料峭,让落月忍不住贴近了身下年轻蓬勃的身躯。
身下的人一僵,把着她大腿的手瞬间更加用力,几乎按入她丰润大腿之中。
“别乱动。”
冷得掉冰渣、仿佛在忍耐什么的声音响起。
落月老老实实解释:“抱歉,剑君。我只是有点冷。”
“……”
少年不作声了,但气息依旧很压抑。
落月安心伏在他背上。少年背脊不算宽阔,线条却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显然饱经严酷训练——思绪飘忽间,她又回想起这“剑君专驾”的由来。
当她提出那近乎无理的请求时,这人仿佛静止了许久。
直到她以为无望,准备继续蹒跚下山时,他才挤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哦。”
少年面如铁板,隔着衣袖攥住她手臂,一把将她拉上了他的飞剑。
她被放在了他身前——或许是为了看着她不要搞什么幺蛾子。
但等少年御剑飞上高空的时候,还没过几息,落月来不及掩口,便被高空的寒风吹得连打几个喷嚏。
她回头,抱歉地望向银发少年,发现少年的脸色果然黑如锅底。
她又被扔到了他身后。
这次风是被挡去了大半,但是,高速飞行的时候,像她这样没有多少灵力的弱鸡总得抓住点什么来保持平衡——
可刚刚碰到少年劲痩的腰身,她的手便被一瞬间攥住。
少年停下御剑,慢慢回头,脸色可怕极了。
落月很无辜:“你的剑太窄了,我怕掉下去。”
“……”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她趴在他背上。
暗夜魔氛涌动,但或许是因为身前这冷若冰霜的少年,潜伏在黑夜中、随时可能爆发的魔物,也没有那么可怖了。
落月欣赏地望着咫尺之距的漂亮银发。
她真的很喜欢。
风很大,声音很大,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飞——所以,就算有一点点别的什么异样感觉,应该也不会被发现的吧?
她手很轻的。
美人玉一般的手,悄悄撩起了雪亮发丝,开始给他编辫子。
就像剑修难以拒绝一块最上等的玄铁,就像丹修不可能放过一株万年的灵参,她这样的梳妆大师也无法抵抗这么漂亮、色泽又这么罕见的长发——落月拿出给师妹扎辫子的纯熟手艺,沉浸在隐秘的编织中,时间过得飞快。
在到归来山脚的时候,她也刚好收手。
一条精致繁复的麻花辫,自少年头顶悄然垂落,平添几分与他气质迥异的……别致。
少年剑君御剑降落到地面,将她放下来,冷脸打量着半透明的结界,浑然不觉自己被她的罪恶之手做了什么。
“多谢剑君,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落月礼貌道谢,“我这山有结界,剑君恐怕进不去,就不留您喝杯茶了——”
话音未落,少年剑君抬手,直接穿过了结界。
“……”
少年似乎也没想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裂了一个口子的结界。
“……可能,年久失修。”落月努力维持微笑,“毕竟是前夫留下的,他走了一年了。”
少年沉默了。
他以复杂的神色看着这个裂了口子的结界,慢慢吐出两个苛刻的字:“废物。”
落月:“……”
那你想怎样嘛。
但,既然已经裂了。
她迟疑地问了一句:“要不要来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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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在煮茶。
本以为这一趟出门要好久,所有东西都已经收好,她重新将收好的茶具、炉具一样样拿出来,花了一点时间。
她也不急,就慢悠悠做事,任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的银发少年皱眉打量着这简单的小屋。
水煮开了,咕噜咕噜。
落月听着这让人安心的声响,思绪却有点漂移。
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但她奔波整日,以这孱弱体质,没有当场倒下已是强撑。所以即使此刻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盘踞在脑海,也因为头痛而无法深入。
所以她暂时放弃了,将一杯茶递给少年之后,自己也捧着热茶,小口吹着。
“说起来,不知剑君名讳?”太烫了喝不了,落月随口唠嗑。
少年捧着小小的陶杯,望着茶水,神色空寂。
过了一会,他才慢慢回答:
“霜锷。霜雪之霜,剑锷之锷。”
“真美的名字,很适合你。”
“……”他没作声。
小屋中炉火温热,霜雪般的少年似乎也没那么冷漠,尤其是他还顶着她编出的大麻花辫。
落月试探着问道:“剑君,真的从没听说过叫苍崖的弟子吗?又或是,见过丹凤眼、有红色泪痣的剑修?”
这话一出,刚刚还涌动着一点温情的屋内,瞬间被霜意席卷。
“没有这个人。”霜锷冷冷望着落月,雪一般的眉睫如同经年不化的冰雪,重复道,“没有,这个人。”
“……”
落月没有说话,看着他板正的坐姿,心中终于泛起一丝异样。
他说的不是不知道,而是没有。
也许他真的掌握宗中所有弟子的情况。也是,毕竟是掌门亲传,地位崇高,掌握着弟子名录毫不稀奇。
这个少年毫无疑问是冷漠的。
但却不像是那种油滑之辈。
不论是仪表姿态,还是说话的方式,他都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年通常的跳脱轻佻,甚至称得上老成持重,不愧是年纪轻轻便在宗门地位崇然的少年剑君。
这样的人,会说谎吗?他又为什么要说谎呢?
但……
落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容貌俊美,甚至有一颗勾人的小痣,但苍崖——她的前夫,甚至是更加持重、甚至近乎古板的人。
那样的人,不也有可能骗了她吗?
……所以那封匿名信,只是为了告诉她,苍崖并不是剑宗弟子?
落月想着,小小啜饮一口终于能入口的茶水:
“我知道了。我会去其他宗门找找看的。”
她其实还没有想好,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霜锷瞬间蹙起眉。
“万仞宫,青霄派,还是无相剑阁?”少年慢慢吐出修真界以剑闻名的宗门名字,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刺骨,“跋涉千里,只为一个欺骗你的男人。”
落月微怔。
她从这话中感受到些许怒意,却一时摸不清这怒意的由来。
是恨她不争气,讨厌为情所困的恋爱脑?
“剑君误会了,我并非对他旧情未了。”美人抬起脸,绝色面容在灯烛照耀下动人心魄,“如果我真沉溺情爱,恐怕早就去寻觅第二春了。毕竟我喜欢的类型其实不算罕见,沉默寡言但稳重可靠,外表冷漠却内心温柔——啊,大概就跟剑君您一样。”
她只是为了缓和气氛,却发现银发少年手中的杯子忽然裂了。
滚烫的茶水,顺着他冷白的手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