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绕尽月门逢》猫街古巷子

9、看不透

　　风息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是一种混合了难以置信的错愕、被彻底冒犯的愠怒。他的示弱，他带着威胁的逼问，他试图撬动的恐惧或动摇……所有的一切，都像重拳狠狠砸在了一团棉花上。

　　那句“随你”，轻飘飘的两个字精准地洞穿了他所有的预判和算计。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讨价还价，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仿佛他的威胁，他的存在，他这条手臂乃至这条性命的价值，在她眼中，与博古架上那些蒙尘的旧物并无本质区别——看见了，顺手拂拭一下；碎了，也就碎了。

　　风息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要将那股被堵住的郁气强行压下。他刻意弄伤的左臂还搁在扶手上，被洁白的纱布妥帖地包裹着。他侧头看了一眼那包扎得堪称完美的伤口，又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攫住浮光，那眼神变得异常复杂，翻滚着被轻视的怒火、被打乱计划的焦躁，以及一种更深的、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存在之“异常”的惊悸。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质问？嘲讽？还是继续那徒劳的试探？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那堵名为“浮光”的、无形的冰墙撞得粉碎。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猛地从那张老旧的藤椅上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得椅子腿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没有再看浮光一眼，头也不回地、几乎是有些踉跄地，大步冲出了古今阁敞开的店门，瞬间被门外浓稠的夜色吞没。

　　脚步声急促地远去，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店内重新归于死寂，只剩下碘伏刺鼻的气味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

　　浮光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门口那片吞噬了风息身影的黑暗上。片刻后，才缓缓低下头，开始收拾散落的药品和纱布卷。她的指尖碰到那卷用掉一小截的纱布，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

　　窗外，夜色如墨。

　　接下来的几个月，浮光再也没有见过那道紫色的身影。店内恢复了以往的冷清、寂静，没有姜掌柜，也没有那只小玳瑁猫。

　　米缸快见底了，那点可怜的白米，倔强地粘在缸底粗糙的陶壁上，像一片即将融化的薄雪。手指拂过冰凉的缸沿，触到的只有一层细密的、令人沮丧的微尘。窗外，龙游城白日的声浪已开始隐约鼓噪，像遥远海岸线上迫近的潮汐。浮光深吸一口气，空气沉甸甸地坠入肺腑，带着一种无形的滞涩感，胸口深处某个地方，隐隐传来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闷痛。

　　躲不开的。

　　她拿起柜台里姜掌柜曾经放着的，用来采购食物的现金，推开了古今阁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一声疲惫的吱呀，仿佛也在抗拒着门外的世界。

　　小巷外的光线骤然变得刺眼、滚烫。仅仅几步之遥，却像是跨入了另一个沸腾的维度。高耸的玻璃幕墙毫不留情地将正午的阳光切割、反射，无数道锐利的光直刺眼底，灼得她眼前一阵发黑。巨大的电子屏幕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跳跃，变幻着色彩。喇叭里不知疲倦地播放着节奏聒噪的广告歌曲，每一个鼓点都精准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轮胎碾过柏油路的摩擦声、引擎的轰鸣、无数双脚匆匆踏过地面的踢踏声、还有那些模糊却又无处不在的人声，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粘稠、带着高温的洪流，蛮横地冲撞着她的耳膜，挤压着她脆弱的意识屏障。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混合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人潮在身边涌动，像一条浑浊、湍急的河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或漠然、或疲惫、或带着夸张的笑意，在她模糊晃动的视野里飞速掠过、变形，如同某种无声的、充满恶意的默剧表演。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那根名为“恐慌”的弦，发出濒临断裂的嗡鸣。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肺部被塞满了湿透的棉花，那种熟悉的、冰冷的感觉正从意识的边缘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试图将她拖入无光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