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汶岛手札》柿阿文

2、圣子

　　这里土著人分为两派，保守派和先进派。
　　保守派很信奉神祇，说这里有“海母”，也就是人鱼。“大开发”会破坏生态，海母发怒，会报复。

　　柳恒跟着冯水佬走上狭窄的石板路，进入岛深处墨绿色的芭蕉林。一只猩红的鸟雀从他们头顶展翅掠过。

　　这里建筑很稀疏，都还是很原始的吊脚楼，防潮效果很好，但看起来不怎么坚固。

　　有唱诵声从遥远的深处飘渺而来。这调子怪怪的，倒很好听，有心脾都熨帖的感觉。只是柳恒在湾市从来没听过。

　　有人在燃香，柳恒循着味道看去，不远处竹楼上围坐着一群穿黑色对襟衫子的人，他们头上都戴着青铜面具。最扎眼是衣服上图腾的形状——黑布料上弯弯绕绕的白色，像海浪，像漩涡，又像龙蛇，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唱诵声便从那个小竹楼里传出来。

　　冯水佬察觉到了他的好奇：
　　“哦哦，那些土著你不用管，之前‘大开发’刚开始的时候，填海造陆，噪音很大。这些土著信‘海母’，觉得噪音吵到海母了，天天去村//委闹，逼着不准搞。市//委的人来过一次，调停了矛盾，现在已经没什么敌意了。”
　　冯水佬解释：

　　“过几天就是他们的海母节，要插旗的。”
　　“海母诞辰，水龙娶妻。”

　　“水龙娶妻？”柳恒忍不住重复。
　　白月湾的村里封建迷信的习俗很多，听起来这又很不妙。

　　“哎呀其实也不会拿女孩子搞献祭。这里女孩子很金贵得很，最多就是让个漂亮男孩子带着贡品进去的做做仪式。你看到那边中间坐着的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了嘛？ ”

　　“那就是水龙的新娘。”

　　柳恒驻步，眯起眼睛。
　　那群人焚香唱诵，妖诡的图腾旗帜在海风里飘摇招展，灵幡一般，轻柔的一抹黑白影，没有声音。
　　众人中间那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样貌很出众，在皮肤黝黑、奇装异服的村民中，他苍白的脸色显得那么扎眼，细眉下，凤眼低垂，明烨得像个琉璃人，透着溶洞里的瑰光。
　　柳恒在那一缕虹光折射下来的瞬间，忍不住停了脚步。

　　那个男孩子穿一件仿古的斜襟的开衫，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一缕缕蓝紫色的烟雾，缭绕在他周围，诡紫色，愈发衬出那张脸有冷郁的白。
　　他在看一本书。
　　但似乎察觉到柳恒的视线，那男孩子的目光不由从书页上挪走，略略转过头，与竹楼下的柳恒四目相触。

　　男孩一双瞳仁分外清澈晶莹，如同盈着一泓湛碧色的海水，闪动着柳恒从未见过的光辉。
　　那瞬间柳恒感到心底轻轻一颤。
　　就这样他忘记了往前走。
　　竹楼上那个男孩子的目光就安静地、脉脉地落在他的面目五官上，如风轻吻。
　　而他享受这冥冥中无形的抚弄。
　　迎面送来的海风里倏然带着一点隐约香气，他说不上那是什么味道。

　　这时，男孩清淡的眉眼间闪过伶仃一丝微笑，稍纵即逝。柳恒并未看明白，便见对方那狭长的眼睛再度垂落。男孩站起身，没再理他，去了屋里。

　　柳恒还在回味刚才目光交触时的感觉。
　　那双眼睛给他带来某种震撼，以至于男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很久过后，他心头仍有什么在冥冥中涌动，短短几秒钟，他甚至已经忘了那男孩的五官是什么样子。
　　应是一副具有冷感与莫名神性的五官。无疑是美的，或可称为惊艳。可一转眼怎么就让人忘记了呢？

　　只剩心头那种涌动的感觉，很奇异，久久徘徊没有散去。

　　怎么会这样。
　　从没有哪个人的眼睛给过柳恒这样的感觉。

　　冯水佬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后面的人落了很远，还在傻站着。

　　“柳总？”
　　“……柳总？”

　　柳恒在这个时候才回神似的，跟了上来。
　　“你也觉得那个男孩子很漂亮吧？”
　　冯水佬打趣。
　　“那就是要献给龙王的。他会打扮成龙王的新娘，涨潮时去那个山洞口，给龙王送祭品。”

　　柳恒有些神思不在，很不专注。
　　隔了很久，他才终于说了句话：

　　“他是不是有点贫血？”

　　“啊？”冯水佬似乎没听清。

　　“我看他像有点贫血。我行李箱里有营养饮料，你帮我拿一支给他吧。”柳恒很正经地重复，语气里有医生对病人的关切。

　　冯水佬脸上的笑容深了些。

　　两个男人就这么走在石板路上。才下过雨，处处泛着超潮，连芭蕉都显得翠色欲滴。

　　冯水佬：“你对他这么有兴趣，要不……”

　　“要不，晚上我让他去陪陪你吧。”冯水佬挤了挤眼睛，话说得很暧昧。

　　“但是柳总，我得先跟你说下……他是个哑巴。”
　　“你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