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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世界二 美洲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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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谷的旱季来得猝不及防,红树林的树根露出干裂的泥土,阳光把岩石晒得发烫。
萧晨趴在领地最高的崖壁上,金褐色的皮毛在光里泛着缎子般的光泽。
三岁的成年美洲豹身姿挺拔,肩宽体阔,从鼻尖到尾尖足有两米长,黑色的环纹在脊背两侧排得整整齐齐,像谁用墨笔精心勾勒过。
他低头舔了舔前爪,爪尖的弯钩锋利如刀,刚才捕猎时,仅用一招就咬断了成年公鹿的颈椎——这样的力量和精准,在这片河谷的美洲豹里,算得上独一份的佼佼者。
“萧晨越来越壮了。”救助站的监控室里,小林放大屏幕上的画面,指尖划过屏幕里那道修长的身影,“你看这体型,这毛色,绝对是这片森林里最‘帅’的公豹。”
兽医正翻着近期的观测记录,闻言皱眉:“帅是帅,可成年公豹的发情期快到了。”他指着另一组数据,“最近一周,他标记领地的频率增加了三成,气味也比以前浓烈,这是典型的繁殖期前兆。”
小林的笑容淡了些。
屏幕里,黑仔正叼着块刚捕到的蜥蜴,颠颠地跑到萧晨面前,用头蹭他的下巴。
小黑豹才两岁出头,还带着亚成年的青涩,体型比萧晨小了近一半,纯黑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蓝紫色的光泽,像块没完全打磨好的黑曜石。
他把蜥蜴往萧晨嘴边送,尾巴缠在萧晨的后腿上,亲昵得像块甩不掉的黑绒布。
“你说……他真的会抛下黑仔吗?”小林的声音有点发紧。
美洲豹的本能里,繁殖期的公豹会离开熟悉的领地,去寻找处于发情期的母豹,领地和同伴都可能被暂时抛在脑后。
而黑仔从被救助起就黏着萧晨,除了萧晨,他几乎不与任何同类亲近,要是被抛下,能不能独自活下去都是问题。
兽医没说话,只是盯着屏幕。画面里,萧晨用鼻子把蜥蜴推回给黑仔,然后站起身,往密林深处走——他要去巡视领地边缘。
黑仔立刻跟上去,像道小黑影缀在他身后,时不时跑快两步,用爪子扒拉萧晨的尾巴,玩得不亦乐乎。萧晨从不恼,最多用尾巴尖扫扫他的耳朵,那力道轻得像在逗弄。
萧晨确实感觉到身体里多了点陌生的躁动。
夜里趴在岩洞时,总会莫名想起母豹的气味,想起曾经远远见过的、处于发情期的母豹扬起尾巴的样子,但他心里没有半分波动,只是身体因为气味本能有点躁动。
但这念头刚冒出来,就会被身边黑仔的呼噜声压下去。
小黑豹总爱蜷在他的肚皮上睡觉,呼吸热乎乎地喷在他的绒毛里,像揣了个小暖炉。
有次萧晨夜里翻身,不小心把他蹭到了岩洞边,黑仔立刻迷迷糊糊地爬回来,用爪子紧紧扒着他的皮毛,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像只被惊醒的小猫。
萧晨只好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任由他把自己缠得像团黑毛线。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低头舔了舔黑仔的耳朵,喉咙里的呜咽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黑仔在梦里咂咂嘴,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了,尾巴勾住他的后腿,力道大得像怕一松就会丢。
旱季的猎物不如雨季丰富,萧晨捕猎的范围扩大到了河谷上游的稀树草原。那里有成群的叉角羚,跑得比风还快,捕猎难度极大。
但他总能成功,有时是借着风势从侧面包抄,有时是让黑仔去惊扰羊群,自己埋伏在草丛里——这样的配合越来越默契,连草原上的老猎豹都得避他们三分。
分到猎物时,萧晨总会把最肥的内脏留给黑仔。亚成年的豹子需要更多营养,黑仔的骨架还在生长,肩胛骨的轮廓在皮毛下若隐若现,得多吃点才能追上他的体型。
黑仔从不客气,叼着内脏就往他身边跑,趴在他的影子里啃食,尾巴尖时不时扫过他的爪子,像在确认他没走。
有次他们在草原边缘遇到一只处于发情期的母豹。那母豹有着漂亮的浅金色皮毛,看见萧晨时,立刻扬起尾巴,喉咙里发出诱惑的低鸣,一步三晃地往他面前凑。
黑仔立刻炸了毛,挡在萧晨面前,对着母豹龇牙咧嘴,喉咙里的低吼奶气未脱,却透着股“这是我的”的凶狠。
萧晨按住他的后背,示意他退后,自己则对着母豹摇了摇尾巴——这是拒绝的意思。母豹愣了愣,大概没料到这只英俊的成年公豹会拒绝自己,悻悻地转身走了。
“瞎逞能。”萧晨用爪子拍了拍黑仔的脑袋。小黑豹却得意地扬起下巴,用头蹭他的颈窝,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像在邀功。
夕阳把草原染成橘红,两只豹子并排趴在草地上。
萧晨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忽然觉得,比起去找陌生的母豹,他更愿意待在这里,看黑仔笨手笨脚地练习爬树,听他啃骨头时咯吱作响的动静,感受他缠在自己腿上的尾巴。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符合美洲豹独居的本能,却让他踏实。就像岩洞里那块被体温焐热的树脂,明明是坚硬的固体,却透着说不出的暖。
救助站的监控记录里,那只发情母豹离开后,萧晨的行为没有任何异常。他依然每天带着黑仔巡视领地,依然把最好的猎物留给小黑豹,甚至在标记领地时,会特意等黑仔在旁边留下爪痕才离开。
“好像……不用担心了?”小林看着屏幕里两只豹子在夕阳下交缠的尾巴,松了口气。
兽医却摇摇头,在记录本上写下:“繁殖期本能尚未完全显现,需持续观察。”他知道,美洲豹的发情期可能持续数月,现在的平静,或许只是暂时的。
但看着画面里萧晨低头舔舐黑仔耳朵的温柔,他又觉得,或许有些羁绊,真的能战胜本能。
就像旱季再热,岩洞里也总有一块被两只豹子体温焐热的阴凉;就像成年公豹再需要独处,身边也总留着一个让黑仔蹭来蹭去的位置。
夜色降临时,萧晨带着黑仔往岩洞走。黑仔走得慢,时不时停下来追蝴蝶,萧晨就在前面等着,尾巴尖在地上轻轻晃,像在说“快点”。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金褐色的皮毛和纯黑的绒毛交叠着,像幅被夜色浸过的画。
萧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救助站的人担心的那样,某天突然被本能驱使着离开。
但至少现在,他只想牵着这道小黑影,慢慢走回那个有树脂香的岩洞,而且他也不觉得他会真的因为本能去喜欢一只豹子,毕竟虽然变成豹子这么久了,但他终究还是有人的记忆在,他想象不到自己真的喜欢上一只动物的样子。
至于未来……未来的事,等黑仔再长大些,再说吧。
稀树草原的风带着草籽的涩味,卷过齐腰高的须芒草。萧晨正伏在一处土坡后,琥珀色的眼睛锁定着远处的羚羊群——领头的公羊体型壮硕,犄角弯成漂亮的螺旋,正是他今天的目标。
黑仔蹲在他身边,黑亮的眼睛跟着他的视线转,尾巴尖在草叶上轻轻扫,像在模拟捕猎时的潜行。
“等会儿听我信号。”萧晨喉咙里滚出一声低鸣,爪子按在温热的泥土上,感受着羚羊群移动的震动。
他的动作比去年沉稳了太多,肩背的肌肉线条流畅如缎,黑色环纹在阳光下清晰分明,光是伏在那里,就透着成年公豹的威慑力。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瞬间,斜后方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不是猎物受惊的逃窜声,更像同类的脚步——轻盈,却带着刻意放轻的试探。
萧晨猛地转头,黑仔也立刻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
灌木丛分开,一道金褐色的身影钻了出来。
比萧晨稍显瘦小,却也长开了,环纹均匀地铺在皮毛上,尾巴蓬松有力。她嘴里叼着只刚捕到的跳鼠,看到萧晨时,琥珀色的眼睛瞬间亮了,嘴里的跳鼠“啪嗒”掉在地上,像道浅金色的闪电冲了过来。
“嗷呜~”她发出一声带着雀跃的呜咽,直接用头撞进萧晨怀里,尾巴像条金链子,死死缠上他的后腿。
是妹妹。
将近一年未见,她褪去了亚成年的青涩,四肢修长,眼神里多了几分独当一面的锐利,却在见到他的瞬间,所有锋芒都收了起来,变回那个爱蹭他颈窝的小团子。
萧晨愣了愣,随即用爪子轻轻按住她的后背。鼻尖蹭过她的耳朵,闻到了陌生的领地气味——她显然已经在别处站稳了脚跟,皮毛上沾着新的猎物血和泥土,是属于成年豹的气息。
“长大了。”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带着兄长的欣慰。
妹妹立刻更欢了,用头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把跳鼠往他面前推,又叼起自己的猎物,献宝似的往他嘴边送,嘴里的呜咽黏糊糊的,像在说“哥你看我能自己捕猎了”。
黑仔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先是蹲在原地,尾巴僵在草里,看着那道陌生的金褐色身影缠在萧晨身上,看着萧晨用爪子安抚她,看着她分享猎物时亲昵的样子——那都是属于他的动作!属于他的位置!
“呜——”黑仔忽然炸了毛,像团被点燃的黑绒球,猛地窜到两人中间,用身体把妹妹往旁边挤。
他先是用头撞了撞萧晨的腰,像是在说“别理她”,又对着妹妹龇牙,喉咙里发出奶气却凶狠的低吼,尾巴尖扫过妹妹的爪子,带着“这是我的”的警告。
妹妹被他挤得一个趔趄,愣了愣,随即也扬起尾巴,对着黑仔发出回应的呜咽——不是敌意,更像困惑:“你谁啊?”
黑仔更急了,直接用爪子扒住萧晨的腿,把整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下巴搁在他的腰侧,眼睛死死盯着妹妹,像只护食的幼崽。
萧晨被夹在中间,哭笑不得。他用尾巴尖扫了扫黑仔的耳朵,示意他安分点,又用鼻尖碰了碰妹妹的侧脸,让她别跟小家伙计较。
可黑仔不依,只要妹妹往萧晨身边凑一寸,他就往中间挤一寸,最后干脆蹲在萧晨面前,张开前爪,像道黑色的屏障,把妹妹挡得严严实实。
“你这小家伙……”萧晨无奈地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脑袋,黑仔却趁机往他怀里钻,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像在控诉“她抢你”。
妹妹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了什么,低低地笑了,轻快的呜咽了几声,没再往前凑,只是蹲在三步外,看着黑仔黏在萧晨身上,尾巴尖轻轻晃着,像在说“哥,你身边多了个小跟屁虫啊”。
救助站的监控室里,小林正对着屏幕笑得直不起腰。
画面里,黑仔像块膏药似的贴在萧晨身上,只要妹妹动一下,他就立刻绷紧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萧晨一边用尾巴安抚炸毛的黑仔,一边用鼻子碰妹妹的耳朵,试图让两边都消停。
妹妹则蹲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黑仔护食似的样子,时不时用尾巴尖逗他一下,引得黑仔更激动地往萧晨怀里钻。
“我的天,黑仔这醋劲儿也太大了吧!”小林指着屏幕里那团扭来扭去的黑绒球,“跟没断奶的幼崽似的,生怕别人分走一点宠爱。”
兽医也忍不住笑:“这倒是好事,说明他对萧晨的依赖够深。真要是到了发情期,说不定这份依赖能压过本能。”
他翻了翻妹妹的记录——半年前红外相机拍到过她,独自捕猎、标记领地,已经是只完全独立的成年母豹,“她妹妹也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不用萧晨操心了。”
屏幕里,萧晨终于把黑仔按在怀里,不让他再扑腾。
他叼起妹妹丢在地上的跳鼠,往她面前推了推,又把自己盯上的羚羊群指给她看,像是在说“那边有更大的猎物,一起?”。
妹妹立刻点头,尾巴高高翘起,显然很乐意和哥哥合作一次。
黑仔见状,立刻从萧晨怀里探出头,对着羚羊群的方向发出一声凶狠的咆哮——虽然奶气十足,却透着“算你识相”的傲娇。
萧晨带着两只豹子往羚羊群的方向挪。妹妹走在左前方,动作利落;黑仔走在右后方,死死贴着萧晨的腿,时不时用爪子扒他一下,确认他没被妹妹拐跑;萧晨走在中间,尾巴尖偶尔扫过左边的妹妹,偶尔勾住右边的黑仔,像根平衡的扁担。
阳光穿过须芒草,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金褐色的皮毛、纯黑的绒毛、浅金的环纹交叠在一起,像幅被风拂动的画。
黑仔忽然加快脚步,跑到萧晨前面,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妹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像是在说“快点,别跟她聊了”。
萧晨低笑一声,加快了脚步。
有些羁绊就是这样,吵吵闹闹,却又分不开。就像妹妹的回归带了点热闹,黑仔的吃醋添了点烟火气,而他夹在中间,感受着两边的温度,忽然觉得这片草原的风,都比平时暖了些。
救助站的监控镜头悄悄跟着他们,把这道奇特的三人行身影,连同草原的阳光、须芒草的涩味,一起收进了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