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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世界二 美洲豹 ...

  •   雨季的前兆像层湿雾,沉甸甸压在河谷上空。
      萧晨蹲在岩洞外的老榕树上,鼻尖动了动——空气里除了鹿群的腥气,还混进了股陌生的美洲豹气味,带着成年公豹特有的蛮横,从下游的红树林飘来。

      “有客人。”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鸣,尾巴尖在粗壮的枝桠上敲了敲。
      黑仔立刻从岩洞里钻出来,顺着树干爬上来,蹲在他身边,黑亮的眼睛望向气味传来的方向,耳朵竖成尖三角。

      这是他们占据这片河谷后,第一次遇到同类挑衅。美洲豹的领地意识刻在骨头上,成年公豹尤其好斗,一旦发现新的竞争者,绝不会轻易退让。

      萧晨舔了舔前爪,爪尖在树皮上划出三道深痕——这是领地标记的强化版,比单纯的气味更有威慑力。
      黑仔立刻学着他的样子,在旁边也划出几道爪痕,只是力道轻些,爪痕浅得像小孩子的涂鸦,却透着股“这是我们的地方”的执拗。

      陌生的气味越来越近。
      傍晚时分,一只壮硕的成年公豹出现在河谷对岸,金褐色的皮毛上沾着红树林的淤泥,脸上有道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旧疤,眼神凶戾得像淬了毒的刀。
      他站在浅滩上,对着岩洞的方向咆哮,声音震得水面泛起涟漪,显然是在宣告“这片地盘归我了”。

      黑仔立刻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爪子在岩石上刨出浅坑。萧晨按住他的后背,轻轻摇头——硬拼不明智,对方的体型比他壮了近三分之一,单打独斗讨不到好。

      他跳下榕树,慢悠悠走到河滩边,隔着湍急的河水与陌生公豹对峙。
      没有咆哮,也没有亮出獠牙,只是琥珀色的眼睛冷冷盯着对方,尾巴垂在身后,却在水面上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弧线——这是成年美洲豹的“心理战”,用沉稳的气场逼退对手。

      陌生公豹显然没料到这只亚成年豹如此镇定,愣了愣,随即更加暴躁地扑向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岸边的芦苇。

      就在这时,黑仔突然从榕树后窜出,像道黑影掠过浅滩,猛地扑向对岸的灌木丛——那里藏着陌生公豹刚捕猎的半只水豚。
      他没真的抢,只是用爪子狠狠拍在水豚尸体上,留下几道清晰的黑爪印,然后迅速退回萧晨身边,喉咙里发出得意的呜咽。

      这是他们在救助站练熟的配合:萧晨正面牵制,黑仔偷袭对方的“储备粮”。对美洲豹来说,猎物被染指是极大的羞辱,比直接挑衅更让人气恼。

      陌生公豹果然炸了毛,咆哮着冲向灌木丛,等他叼起被弄脏的水豚回头时,萧晨已经带着黑仔退回了岩洞,洞口的蕨类植物被黑仔用爪子扒拉着挡好,只留下两道警惕的目光,从叶片缝隙里望出来。

      夜色渐浓时,陌生公豹的咆哮声渐渐远了。他大概是意识到这两只豹子配合默契,硬抢得不偿失,最终骂骂咧咧地往上游去了。

      岩洞里,黑仔正用爪子把晒干的棕榈叶铺在石台上。雨季的岩洞容易返潮,他们得提前把睡卧的地方垫高,免得皮毛总沾着水汽。
      萧晨蹲在旁边,看着他把叶片铺得整整齐齐,忽然想起记忆里那道影子——以前雪地里的岩洞,也是这样,总有谁把最干燥的苔藓堆在他睡的地方,自己蜷在风口。

      “铺这边。”他用爪子把黑仔推到石台内侧,自己则往洞口挪了挪。
      那里离风口近,夜里会冷些,却能第一时间察觉动静。黑仔却不依,非要挤到他身边,用尾巴缠着他的后腿,把脑袋搁在他的肚皮上,像块甩不掉的黑绒暖炉。

      萧晨没再推他。鼻尖蹭过黑仔的耳朵时,闻到了淡淡的树脂香——是下午在榕树上蹭到的,这味道混着黑仔身上的森林气息,像层无形的膜,把所有的不安都挡在了洞外。

      雨是后半夜来的。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打在岩洞顶的岩石上,“嗒嗒”像敲小鼓;后来越下越急,变成瓢泼之势,山洪裹挟着泥沙从上游冲下来,在河谷里掀起浑浊的浪,连对岸的红树林都被雾气吞了大半。

      黑仔睡得不安稳,爪子时不时攥紧萧晨的皮毛,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萧晨用尾巴把他圈得更紧些,下巴搁在他的背上,听着洞外的雨声。
      黑暗里,他忽然想起那枚松脂碎木,摸了摸胸口——还在,被体温焐得温热,像颗小小的火种。

      或许记忆里的雪从不存在,或许那道深棕色的影子本就是黑仔的模样。重要的是,暴雨里有可以依偎的温暖,领地被挑衅时有并肩的默契,连铺棕榈叶这样的小事,都有人陪着一起做。

      天快亮时,雨势渐歇。萧晨推醒黑仔,往河谷下游走——暴雨冲垮了不少兽穴,正是捕猎的好时机。
      果然,在一片被洪水淹没的洼地边,他们发现了一只被困在矮树丛里的貘,正慌慌张张地挣扎,蹄子陷在淤泥里拔不出来。

      萧晨绕到貘的正面,吸引它的注意力;黑仔则钻进旁边的芦苇丛,借着水汽的掩护,悄悄绕到貘的身后。
      等萧晨发出信号,黑仔猛地窜出,精准咬住貘的后腿,萧晨同时扑向它的脖颈——配合得像演练过千百遍,比上次捕猎公鹿时更利落,更像一体。

      分食时,黑仔照例把最嫩的肋排推给他,自己叼着带皮的部分啃得欢实,尾巴尖沾着点貘血,像沾了点红漆。
      萧晨低头啃着肉,忽然发现黑仔啃食的角度、甩头撕扯皮肉的力道,都和记忆碎片里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合得严丝合缝。

      他没再追问“你是谁”,只是用鼻子碰了碰黑仔的侧脸。小黑豹抬起头,黑眼睛亮得像雨后的星,喉咙里发出黏糊糊的呼噜声,把半块啃干净的骨头叼到他面前,像在说“给你玩”。

      河谷的雾气被朝阳驱散,露出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绿。两只豹子并肩蹲在岩石上,皮毛上的水珠顺着环纹滚落,滴在干燥的石头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远处的鹿群重新聚集在草地,红树林的叶片上还挂着雨珠,一切都带着新生的鲜灵。

      萧晨望着黑仔的侧脸,忽然觉得,记不记得起过去,真的不重要了。

      他们会一起标记领地,一起应对不速之客,一起在暴雨里依偎着取暖,一起把捕猎的残骸埋在榕树下,等着旱季来临时挖出来当储备粮。
      这些实实在在的日子,比模糊的记忆更扎实,更像“活着”的证明。

      黑仔忽然跳起来,追着一只掠过水面的翠鸟跑远了,黑绒绒的身影在晨光里一闪一闪,像团会动的墨。
      萧晨站起身,慢悠悠跟上去,尾巴尖在身后轻轻晃着,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风穿过河谷,带着红树林的腥气,带着棕榈叶的清香,也带着两只豹子交缠的气息,像在说:
      管它以前是什么样,现在这样,就很好。
      雨季的雨像扯不断的银线,连下了七天。河谷里的水位涨了半米,淹没了低处的草地,红树林的气根泡在浑浊的水里,像一群站不稳的老人。
      萧晨蹲在岩洞上方的崖壁上,看着黑仔在浅滩里扑腾——小家伙大概是闲得慌,正用爪子拍打着水面,惊得一群小鱼蹦出水面,银闪闪的,在雨幕里划出转瞬即逝的弧线。

      “别玩了。”萧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鸣,尾巴尖指向上游的乱石滩。
      那里地势高,洪水淹不到,刚才他闻到了水豚的气味,混在潮湿的泥腥味里,很浓。

      黑仔立刻从水里钻出来,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像团刚从墨池里捞出来的绒球,颠颠地往崖壁下跑。
      路过岩洞口时,他特意用爪子扒了扒挡在外面的棕榈叶——这是他们雨季的习惯,用厚实的叶片挡住洞口,免得雨水灌进来,叶片边缘被他啃出了参差不齐的牙印,像个专属标记。

      萧晨跟着跳下崖壁,金褐色的皮毛在雨里泛着油亮的光。他比黑仔更熟悉雨季的规律:持续降雨会让陆生猎物躲进密林深处,反而是水豚、貘这类半水生动物更活跃,它们依赖涨水的河道迁徙,也更容易成为捕猎目标。

      乱石滩的缝隙里果然藏着一家子水豚,大的那只足有半米长,正带着幼崽往石缝深处钻。
      萧晨示意黑仔绕到下游堵截,自己则贴着湿滑的岩石,悄无声息地往上游挪——爪子踩在青苔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这是他在救助站就练熟的技巧,利用环境音掩盖行动声。

      黑仔很懂配合,故意在下游的水面拍打出声响,引得水豚一家子往上游窜,正好撞进萧晨的伏击圈。
      萧晨猛地扑出,前爪死死按住成年水豚的脊背,黑仔同时从侧面窜出,咬住一只幼崽的后颈。
      不过片刻,猎物就没了动静,雨水打在水豚的尸体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被风吹散在雨幕里。

      他们没立刻进食,而是合力把水豚拖到乱石滩最高处的一块平石上。这里能避雨,也离岩洞近,是他们雨季的“临时粮仓”。
      黑仔叼着幼崽,先往萧晨面前送,尾巴在湿滑的石头上扫来扫去,带着邀功的雀跃。

      “自己吃。”萧晨用鼻子把幼崽推回给他,低头撕开成年水豚的皮肉。
      雨珠落在他的鼻尖上,凉丝丝的,他忽然盯着黑仔啃食的侧脸发起呆——小家伙正用臼齿磨着水豚的肋骨,嘴角沾着血,眼神专注得很,这模样像极了记忆里那个总抢着啃骨头的影子。
      可具体是谁,还是抓不住,像被雨雾蒙住的轮廓,只能看清大概的暖。

      黑仔大概察觉到他的走神,叼着半块骨头凑过来,用头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
      萧晨回过神,舔了舔他嘴角的血渍,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这是他最近才学会的安抚方式,像母亲当年对他做的那样,却又带着点不一样的亲昵,连自己都说不清缘由。

      救助站的监控室里,小林正盯着屏幕上的红外画面。
      画面里,两只豹子挤在平石上,背对着背躲雨,尾巴在身后缠成个结,萧晨的金褐色皮毛和黑仔的纯黑绒毛在雨里贴得很紧,像两块被水浸透却不肯分开的绒布。

      “你看他们,连躲雨都要黏在一起。”小林笑着把手里的热咖啡递给兽医,“上周洪水冲了他们的临时巢穴,黑仔吓得直往萧晨怀里钻,萧晨硬是用身子堵住洞口,把他护得严严实实。”

      兽医呷了口咖啡,看着屏幕上萧晨用爪子把黑仔往更干燥的石缝里推,点头道:“美洲豹很少会这样‘共享’安全区,尤其是亚成年个体。他们的羁绊比我们想的要深。”
      他翻了翻手边的记录本,上面贴着几张截图:一张是萧晨教黑仔在涨水的河道里游泳,一张是黑仔把找到的干燥苔藓全堆在萧晨睡的地方,还有一张是两只豹子在雨停的间隙,并排趴在崖壁上晒太阳,尾巴尖碰在一起,像在说悄悄话。

      “标记行为也同步得厉害。”小林指着另一组画面,“萧晨在树干上留下爪痕,黑仔必定在旁边补一个,两道爪痕叠在一起,跟盖了章似的。”她顿了顿,轻声说,“有时候觉得,他们好像天生就该在一起。”

      兽医没接话,只是望着屏幕里黑仔忽然跳起来,用爪子拍了拍萧晨的耳朵,然后窜进雨里,萧晨慢悠悠跟上去的画面,眼底浮起一层暖意。
      有些羁绊,本就不需要语言,连物种的本能都拦不住。

      雨停的那天下午,阳光终于刺破云层,在水面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
      萧晨带着黑仔去巡视领地——雨季的领地标记很重要,洪水会冲掉旧的气味,必须重新留下印记,警告其他同类“这里有人了”。

      他们沿着崖壁往上走,萧晨每隔几步就用爪子在树干上划一道痕,再往树皮上蹭蹭脸颊,留下自己的气味;黑仔亦步亦趋地跟着,在他的爪痕旁边也划一道,蹭脸颊时用力过猛,差点从湿滑的树干上摔下去,被萧晨用尾巴勾住了后腿。

      “笨死了。”萧晨低鸣着把他拽上来,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耳朵。
      黑仔晃了晃脑袋,非但不恼,反而往他怀里钻得更紧,喉咙里的呼噜声震得萧晨的皮毛都在颤。

      走到一片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空地上时,黑仔忽然停下脚步,用鼻子在泥土里嗅了嗅,然后刨开表层的湿泥,露出底下一块半埋的树脂——大概是洪水从上游冲下来的,透明的块体里裹着片枯叶,像块凝固的琥珀。

      黑仔叼起树脂,跑到萧晨面前,用鼻子往他手里送,眼睛亮得像落了光。

      萧晨的呼吸忽然顿了顿。

      这块树脂,和他一直带在身上的碎木太像了。
      透明的质地,清苦的香气,连裹着的枯叶都差不多……记忆碎片猛地翻涌上来:雪地里(或许不是雪,是雨?),有谁也这样叼着块树脂跑向他,皮毛在光里泛着深灰(或许是黑?)的光泽,眼睛亮得像此刻的黑仔。

      “呜……”他无意识地伸出爪子,接过那块树脂,指尖碰到黑仔的爪尖时,小家伙忽然用头重重地撞了撞他的胸口,力道不大,却像在敲一扇尘封的门。

      萧晨把树脂揣进怀里,和自己那块碎木放在一起。他低头看着黑仔,黑亮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只有纯粹的亲近和依赖,没有半分疏离。

      想不起也没关系,他忽然想。

      管他以前是谁还是别的什么,管他们曾是什么关系,现在他们是在雨季里一起躲雨、一起捕猎、一起用爪痕标记同一片领地的伙伴。
      树脂会记得,爪痕会记得,雨停后的阳光会记得。

      黑仔大概是饿了,用爪子拉了拉他的后腿,往乱石滩的方向示意。萧晨跟着他往回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金褐色和纯黑的皮毛上沾着的水珠,在光里闪得像撒了把碎钻。

      远处的河谷里,水豚的叫声混着鸟鸣,在湿润的空气里荡开。救助站的监控镜头悄悄对着他们,把这两道并行的影子,连同雨季的雨、停雨后的光,一起收进了画面里。

      有些故事,不需要记得开头,慢慢走下去,就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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