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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世界二 美洲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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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晨蹲在模拟野外环境的训练场边缘,看着黑仔扑向一只挂在树枝上的假鸟。
小黑豹的动作比上个月利落多了,弓身、跃起、爪尖精准勾住鸟腿,落地时还不忘用尾巴稳住重心,只是落地后没站稳,打了个趔趄,引得远处观察的小林低笑出声。
“进步挺快。”萧晨喉咙里滚出一声低鸣,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点赞许。
他记得第一次带黑仔来训练场时,这小家伙连矮树都爬不利索,现在却能借着树干的弹力扑向半空,爪尖的弯钩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把刚开刃的小刀子。
黑仔叼着假鸟跑回来,尾巴摇得像面小旗子,把“猎物”往萧晨面前一丢,用头蹭他的下巴。
假鸟的羽毛上沾着点松脂——是小林特意涂的,想让他们提前适应森林里的气味。萧晨的鼻尖碰到那点松脂时,忽然僵了一下。
记忆碎片像被风吹散的枯叶,纷纷扬扬落下来:雪地里的松树,树皮上凝着的透明树脂,有谁用舌头舔掉他爪子上的树脂,呼吸里的热气混着松脂的清苦,暖得让他想闭眼。
“呜……”他无意识地低鸣一声,爪子轻轻按住黑仔的后背。黑仔似乎察觉到他的恍惚,停下蹭他的动作,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望着他,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呼噜声,像在说“我在这儿”。
萧晨回过神,用鼻子蹭了蹭黑仔的耳朵。是了,现在身边有这只黑绒小子。那些模糊的影子或许重要,但眼前的温暖更实在。
训练场外,兽医正和小林核对放归计划:“下周天气好,就带他们去河谷下游的缓冲区。那里猎物多,离狮群活动区远,适合亚成年豹立足。”
小林点头,视线落在训练场里的两只豹子身上——萧晨正用爪子拨弄地上的落叶,露出底下一块埋着的肉干,黑仔立刻凑过去,学着他的样子用鼻尖拱开落叶,两人头挨着头啃肉干,尾巴在身后缠成个结。
“真像一对亲兄弟。”小林轻声说,手里的记录本上画着两只交缠的尾巴,旁边写着“11月15日,协同捕猎成功率70%,领地标记行为同步,放归条件成熟”。
放归前三天,救助站给他们换了更接近野外的“临时巢穴”——一个堆满枯枝和软草的岩洞模型,里面藏着萧晨从一开始就带在身上的松脂碎木。
黑仔第一次钻进岩洞时,鼻子立刻被那股清苦的香气吸引,用爪子扒着碎木摆弄,像发现了什么宝贝。
“别弄坏了。”萧晨用尾巴把碎木勾回来,藏在草堆深处。黑仔却不依,非要趴在碎木旁边睡觉,小脑袋枕着萧晨的后腿,呼吸里的松脂香混着他的奶气,像杯温好的蜜茶。
萧晨望着岩洞外的月光,忽然想起离开母亲领地时,妹妹也是这样缠着他的后腿。那时他总想着让她独立,现在却觉得,有个影子缠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放归当天,天刚蒙蒙亮。小林和兽医开车把他们送到河谷缓冲区的边缘,打开笼子门时,萧晨先探出头,琥珀色的眼睛扫过熟悉的森林——腐叶的腥气,河水的潮气,远处松脂的淡香,一切都和记忆里的味道重合。
黑仔紧随其后,爪子刚落地就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萧晨身边靠。
森林的风比救助站的凉,带着无数陌生的气息,有獾的臊味,有鹿的腥气,还有些说不清的、属于荒野的危险味道。
“别怕。”萧晨用尾巴勾住他的后腿,往森林深处走了半步。黑仔立刻跟上,尾巴紧紧缠着他的,像条扯不断的黑绸带。
他们没回头看救助站的车。
车在原地停了会儿,引擎声渐渐远去,留下森林的寂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响,河水流动的声,还有两只豹子踩在落叶上的轻响,一深一浅,像在合拍。
萧晨选了棵老松树作为临时据点,树干上凝着大块的松脂,香气浓得化不开。他让黑仔在树下警戒,自己则爬上树,俯瞰着河谷的地形——这里的鹿群活动痕迹明显,水源充足,岩石堆适合藏身,是块不错的领地。
黑仔在树下没老实多久,就被一只窜过的松鼠吸引,追着跑了出去,没跑两步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用爪子拍了拍树干,像是在说“我很快回来”。
萧晨低笑一声,看着他的黑影消失在灌木丛里,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很多年前,是不是也有谁这样,追着猎物跑远,又回头冲他晃尾巴?
他低头摸了摸胸口,松脂碎木还在,被体温焐得温热。风从松枝间穿过,带着那股清苦的香气,也带着黑仔跑远时留下的、属于年轻豹子的鲜活气息。
黑仔很快回来了,嘴里叼着只没长毛的小啮齿动物,献宝似的放在萧晨面前。
猎物还活着,小身子在落叶里发抖。
萧晨没动,只是用鼻尖指了指猎物的咽喉——这是教他的最后一课:捕猎要咬要害。
黑仔愣了愣,学着他的样子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咬住猎物的脖子。没一会儿,猎物就不动了。他抬起头,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萧晨,像在等夸奖。
萧晨从树上跳下来,用爪子把猎物推给他:“自己吃。”黑仔却叼起猎物,往他嘴边送,非要分他一半,尾巴在身后摇得欢实。
夕阳把河谷染成金红时,两只豹子蹲在松树下分食猎物。
萧晨咬着猎物的后腿,忽然觉得齿间的血腥味里,混着松脂的香,混着黑仔的气息,混着记忆里那道影子的温度,像杯酿了很久的酒,又暖又沉。
他还是想不起那影子是谁,却忽然不着急了。
森林就在脚下,风里有猎物的气息,身边有只总缠着他的黑绒小子,胸口有块带着松脂香的碎木。
那些被遗忘的,或许就藏在往后的日子里,藏在黑仔的呼噜声里,藏在他们一起踩过的落叶里,等着某天被风一吹,就清清楚楚地落在眼前。
黑仔吃完猎物,往他身边蹭了蹭,把黑脑袋搁在他的腿上。萧晨用尾巴圈住他,望着远处渐渐暗下去的森林。
夜色里,有虫鸣渐起,有河水潺潺,还有两只豹子的呼吸,在松脂香里慢慢同步,像在说:不管以前是谁,以后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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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谷的晨雾还没散,萧晨已经蹲在岩石上观察了半小时。下方的鹿群正低头啃食新冒的草芽,最肥的那只成年公鹿落在后面,左后腿有点跛——是昨晚被他咬伤的。
“左边的灌木丛。”他在心里给黑仔发信号,尾巴尖在岩石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是他们在救助站练熟的暗号:他负责正面牵制,黑仔绕后堵截。
黑仔立刻会意,像道黑影钻进灌木丛,皮毛在晨雾里几乎隐形。萧晨深吸一口气,金褐色的身影从岩石上跃下,直扑公鹿的侧腹。
鹿群受惊逃窜,公鹿瘸着腿想跑,却被萧晨死死咬住脖颈。
就在这时,黑仔从灌木丛里窜出,精准地扑向公鹿的后腿,利爪嵌入皮肉——动作和他记忆碎片里那道深灰色影子的扑杀姿态,几乎重合。
“咔嚓”一声,公鹿的腿骨被咬断。两只豹子合力将猎物按在地上,喘息声混在一起,像首天然的二重唱。
分食时,黑仔把最嫩的里脊推给他,自己叼着带骨的部分啃得欢实,尾巴在他腿边扫来扫去,沾了不少血沫子。
萧晨低头啃着肉,忽然停住。
黑仔推肉的动作,和记忆里那道影子分给他雪地里的野兔时一模一样;他咬断骨头的力道,也像极了当年那道影子护着他时的狠劲。
这不是普通同类的默契,更像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就算忘了源头,也会顺着本能流出来。
“你到底是谁……”他用鼻子蹭了蹭黑仔的耳朵,喉咙里的呜咽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困惑。
黑仔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望着他,喉咙里发出黏糊糊的呼噜声,像在说“我在这儿呀”。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熟悉感越来越浓。
他们在松树下埋猎物残骸时,黑仔总会用爪子扒出更深的坑,像在模仿谁的动作;萧晨标记领地时,黑仔会立刻凑过来,在他的爪痕旁留下自己的气味,两道痕迹交叠在一起,像盖了个分不开的章。
有次遇到暴雨,他们躲进岩洞里,黑仔把最暖的草堆推给他,自己蜷在洞口挡风,尾巴却始终缠着他的后腿——和记忆里那个雪夜,岩洞中的温暖如出一辙。
萧晨开始刻意观察黑仔。
他发现黑仔喜欢松脂的香气,总爱趴在凝着树脂的树干上晒太阳,喉咙里的呼噜声比平时响;他还发现,黑仔看他的眼神,亮得像含着星,那里面的依赖和信任,和记忆中那道影子望着他时,毫无二致。
这天傍晚,他们追着一群貘往山坳走。路过一片开阔的草地时,夕阳把草叶染成金红,像铺了层碎金。
黑仔忽然停下脚步,低头在草地上嗅了嗅,然后抬起头,望着萧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在召唤。
萧晨走过去,顺着他嗅的方向低头看——草地上有两簇并生的狼尾草,一株开着浅灰的穗,一株是鸦青色的,风一吹,穗子缠在一起,像两条交缠的尾巴。
记忆碎片突然炸开:雪地里的两团影子,尾巴缠在狼尾草下,有谁用舌头舔掉他鼻尖的雪,呼吸里的松脂香混着雪的凉,暖得让他想一直睡下去。
“呜——”萧晨的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不是疼痛,是种酸涩的胀,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拱出来。
他下意识地伸出爪子,按住黑仔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像在确认这团黑色的温暖是不是真的。
黑仔没动,只是转过身,用头重重地撞了撞他的胸口,像在回应他的恍惚。萧晨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震动,和记忆里那道影子的心跳,在同一个频率上。
他还是想不起完整的过去,想不起他们曾经是什么关系,但他心里清楚了一件事:眼前这只黑绒小子,就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
那些被遗忘的时光,那些藏在松脂香里的温暖,都融进了黑仔的呼噜声里,藏在了他们交缠的尾巴上。
至于他们以前是同伴,是家人,还是别的什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黑仔忽然往草地上一滚,四脚朝天露出肚皮,像在邀他一起玩。
萧晨看着他黑乎乎的肚皮在金红的草叶间晃,忽然笑了,也跳进草地里,和他滚在一起。
草屑沾了满身,像撒了把碎金,两只豹子的低鸣混在一起,在山坳里荡开,又清又亮,像溪水流过卵石。
夕阳落在他们身上,金褐色的皮毛和纯黑的绒毛交叠着,像幅被阳光浸透的画。萧晨把下巴搁在黑仔的背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记不记得起来,或许真的没关系。
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在一起。
风穿过草地,带着狼尾草的清香,也带着松脂的淡味,像在说:不管以前是什么,往后的日子,一起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