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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世界二 美洲豹 ...

  •   雨季的雾气像层湿纱,把整片森林裹得发沉。萧晨趴在离树洞不远的枝桠上,爪子扒着树皮,看着母亲在落叶堆里刨出只肥硕的竹鼠。
      竹鼠受惊逃窜,母亲像道浅金色的闪电窜出去,尾巴在身后划出流畅的弧线——那弧度让萧晨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好像见过类似的尾巴。不是美洲豹这样粗壮有力的,是更蓬松些的,深灰色的,在雪地里甩动时,会扫起细碎的雪沫子。

      “嗷!”妹妹的叫声从树洞口传来,小团子正扒着边缘探头探脑,浅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果核。

      萧晨回过神,顺着树干往下爬。他的动作比上个月稳多了,爪子嵌入树皮的力度恰到好处,连母亲都忍不住停下动作,用尾巴尖扫了扫他的背——这是赞许的意思。

      竹鼠被母亲咬断脖子,丢在两只幼崽面前。妹妹立刻扑上去,小爪子按住竹鼠的肚子,牙齿啃得咯吱响;萧晨蹲在旁边,没急着动口,先用鼻子嗅了嗅。
      竹鼠的皮毛上沾着点泥土,混着腐叶的腥气,却在靠近尾巴根的地方,他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松脂香。

      不是他藏的那块碎木的味道,更清苦些,像陈年的雪水浸过松针。

      他忽然低下头,用爪子翻开竹鼠身下的落叶。底下的泥土是深褐色的,掺着些细碎的木屑,凑近了闻,那股清苦的香气更浓了。
      他想起些模糊的画面:也是这样的泥土,被雪冻得发硬,他趴在上面,身边有团灰色的影子,正用舌头舔他冻僵的耳朵。

      妹妹叼着块竹鼠肉,歪头看他,尾巴扫得落叶沙沙响。

      萧晨摇摇头,用鼻尖把最大的一块肉推给她,自己叼起竹鼠的后腿,转身往树洞走。
      他想把这沾着松脂香的皮毛埋在碎木旁边,像在收集拼图的碎片。

      母亲看着他的背影,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鸣。她大概觉得这孩子有点怪,总爱藏些没用的东西——上个月是片带齿痕的骨头,上上周是根缠着羽毛的藤蔓,现在又是块带土的皮毛。但她没拦着,只是用尾巴圈住妹妹,教她辨认竹鼠的气味。

      树洞里,萧晨把竹鼠皮毛埋在软草下,和松脂碎木挨在一起。他用鼻子拱了拱那堆草,像在确认它们不会跑掉,然后蜷在旁边,下巴搁在前爪上。

      妹妹叼着肉跑进来,趴在他身边啃,尾巴无意识地扫过他的耳朵。她的呜咽带着兴奋,小爪子在他背上踩来踩去。

      萧晨闭着眼,没应声。耳朵里全是妹妹的动静,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刚才扒开落叶时,他的爪子无意中做出了个动作——指尖往里蜷,爪尖轻轻点地,像在标记什么。
      这个动作让他后颈的毛都竖了起来,仿佛很久以前,他每天都要这样做上百次,在树干上、在岩石上、在雪地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味,也寻找着另一个气味。

      是谁的气味?

      他想不起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树洞里少了块最重要的软草。

      傍晚,雾气散了些,阳光透过叶隙,在树洞里投下晃动的光斑。妹妹睡着了,小身子蜷成球,尾巴还搭在他的腿上。萧晨小心翼翼地挪开腿,爬下树。

      他想去白天发现松脂香的地方再看看。

      落叶堆还保持着被翻动的样子,泥土裸露在外,那股清苦的香气还在。他顺着气味往林子深处走,越走越密,光线越来越暗,连鸟叫都稀了。
      忽然,他在一棵老松树下停住了——树干上凝着大块的树脂,透明的,像冻住的眼泪,正是那股清苦香气的源头。

      他凑过去,用鼻尖蹭了蹭树脂。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颤,脑子里像有根弦被拨动了。

      “呜……”一声极轻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滚出来,不是害怕,不是委屈,是种说不清的酸涩,像丢了最珍贵的东西。
      他好像曾靠在这样的松树下,身边有团深灰色的影子,彼此的尾巴缠在树根上,听了一整夜的风声。

      妹妹的叫声从远处传来,带着哭腔,大概是醒来看不见他,慌了。

      萧晨猛地回神,转身往回跑。他不能让妹妹担心,更不能让母亲着急。
      跑到半路,撞见来寻他的母亲,她的耳朵竖着,喉咙里滚出焦急的低鸣,看见他,立刻冲过来,用头重重地撞了撞他的肩膀——是责备,也是松了口气。

      “呜……”萧晨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母亲的前爪,像在认错。

      妹妹从母亲身后钻出来,扑进他怀里,小爪子紧紧扒着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

      萧晨用尾巴圈住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皮毛。他往母亲身边靠了靠,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忽然觉得,就算想不起过去,有她们在,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可当他再次望向那片藏着老松树的林子时,心里的执念又冒了出来。

      他还是想找。

      不是为了丢下现在的日子,只是觉得,那个被遗忘的“谁”,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记起来,就像他现在等着妹妹、母亲等着他一样。

      回到树洞时,天已经黑透了。母亲把他和妹妹拢在怀里,呼噜声比平时更响。萧晨蜷在中间,左边是妹妹温热的小身子,右边是母亲宽厚的肚皮,鼻尖对着藏着碎木和皮毛的软草。

      夜里,他做了个模糊的梦。

      梦里有雪,有松脂香,有根灰色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耳朵。他想凑近看清楚,那影子却忽然散了,只剩满地的碎光,像树脂在阳光下融化的样子。

      他在妹妹的呜咽声中醒来,发现自己的爪子正紧紧攥着那块松脂碎木,指节都泛了白。

      窗外的雾气又浓了,雨声敲得树叶沙沙响。萧晨把碎木放回原处,用鼻尖碰了碰妹妹的耳朵。

      慢慢来。他对自己说。

      反正这森林还长,日子还久,总有一天,梦会变清晰,影子会停下来,那些被遗忘的,总会找到回来的路。

      树洞里的苔藓又厚了些,踩上去软乎乎的,像铺了层绿绒毯。萧晨趴在洞口的枝桠上,看妹妹在母亲的引导下练习爬树。
      小团子爪子还没长硬,爬三步滑两步,急得尾巴直甩,喉咙里发出奶气的哼唧,每回打滑都要往萧晨这边望一眼,像在求安慰。

      萧晨没动,只是尾巴尖轻轻晃了晃——这是“加油”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妹妹勾住树干的尾巴上,那团浅棕色的毛蓬松得像朵蒲公英,忽然让他想起记忆里那根更深、更密的尾巴,也曾这样勾着什么,稳稳的,带着让人踏实的力道。

      “是同伴吗?”他在心里嘀咕。上次母亲带回来一只受伤的母豹,暂时借住树洞,那母豹总用尾巴勾着自己的幼崽,像在护着珍宝。萧晨看着那场景,曾闪过一个念头:记忆里的身影,会不会也是这样护着他的同伴?

      可又不像。同伴之间会抢食,会争地盘,可记忆碎片里的那个身影,给他的感觉更……亲。像母亲舔他耳朵时的暖,又比那多了点什么,说不清,想起来时心里会发涨。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在树干上投下斑驳的影。母亲在树洞里打盹,呼噜声震得枝桠发颤。
      萧晨叼着那块松脂碎木,悄悄爬到更高的枝桠上。碎木被晒得温热,树脂的香气更浓了,他用鼻尖蹭了蹭,脑子里又闪过些画面:雪落在那身影的鬃毛上,像撒了把盐;它低头舔他耳朵时,呼吸里混着松脂和雪的凉;他们并排趴在岩石上,尾巴在身后缠成个结,谁也没动,就那么待了一整个下午。

      “是家人?”他又猜。像他和妹妹,总爱挤在一起睡觉,尾巴缠成一团解不开。可记忆里的身影比他高大,更像个能并肩作战的伙伴,不像妹妹这样需要他护着。

      妹妹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小爪子扒着他的背,把他当成了落脚的树桩。“呜?”她用鼻尖蹭他的颈窝,像是在问“你在看什么”。

      萧晨侧过身,用尾巴把她圈在怀里——这动作做得越来越自然,就像天生该这样。妹妹立刻放松下来,小脑袋枕在他的肚皮上,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皮毛上,痒痒的。

      萧晨低头舔了舔她的耳朵,目光又飘向远处的森林。那里的松树长得笔直,树冠在风里轻轻摇,树脂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淡得像层雾。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在落叶堆里捡到的那根深灰色鬃毛,比他的毛粗些,沾着点松脂香,被他藏在碎木旁边。

      那会不会是……那个身影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头就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赶紧闭了闭眼,把脸埋进妹妹的绒毛里。那股属于幼崽的暖香混着树的潮气,能把那点疼压下去些。

      傍晚分食时,母亲带来一只肥硕的树懒,皮毛上沾着松针和树脂。妹妹抢了最肥的后腿,叼到萧晨面前,用鼻尖推给他——这是她最近学会的“分享”,总把最好的留给他。

      萧晨没接,用爪子把肉推回去,自己叼了块前腿。他咬了一口,树懒的肉带着点清苦的香,和松脂碎木的味道很像。嚼着嚼着,忽然想起个模糊的片段:雪地里,有谁把撕好的肉推到他面前,那肉上也沾着松脂,和现在的味道几乎重叠。

      “是长辈吗?”他又猜。母亲总把最嫩的肉留给他们,像在照顾幼崽。可记忆里的身影给他的感觉,更像平等的,不像长辈对幼崽那样带着明显的“照顾”,倒像是……互相靠着的。

      他甩甩头,把这没头没脑的念头甩开,妹妹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尾巴尖还勾着他的爪子,像在催他吃。

      夜里,树洞里格外静,只有母亲的呼噜声和远处猫头鹰的叫声。妹妹蜷在萧晨怀里,小爪子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树懒肉。
      萧晨睁着眼,望着树洞顶的缝隙,那里的月光像根银线,把他藏在软草里的“宝贝”照得泛着微光——松脂碎木、深灰色鬃毛、沾着树脂的竹鼠皮毛,摆得整整齐齐,像串没解开的谜。

      他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那根鬃毛。粗硬的纤维蹭过掌心,带着种奇异的熟悉感。

      “到底是谁啊……”他在心里叹道。

      不是同伴抢食时的凶,不是长辈护短时的沉,也不是妹妹依赖时的软。那身影给他的感觉,像树洞里的光,不刺眼,却无处不在;像松脂的香,清苦里裹着暖,让人忍不住想凑近。

      妹妹在梦里动了动,尾巴缠得他更紧了。萧晨低头舔了舔她的额头,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管他是谁呢。

      至少现在,他知道自己要护着妹妹,要跟着母亲学本事,要在这片森林里站稳脚跟。等长大了,或许就能明白——那身影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又为什么,总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夜风穿过枝桠,带着松脂的淡香。萧晨把那根鬃毛往软草里塞了塞,像藏起一个暂时解不开的结。
      树洞里的呼噜声均匀而安稳,他闭上眼睛时,仿佛又看见那根深棕色的尾巴,在月光里轻轻晃着,像在等他慢慢记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世界二 美洲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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