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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世界二 美洲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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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在叶尖滚成珠,砸在萧晨的鼻尖上,凉得他打了个颤。
他正趴在枝桠上,看着母亲教妹妹扑树叶。小团子笨手笨脚的,扑了三次都扑空,急得“呜呜”叫,尾巴甩得像团乱麻。
萧晨没动,只是眯着琥珀色的眼睛,望着远处雾气里的树冠——那里的晨光穿过来,像极了记忆里(如果那算记忆的话)雪后初晴的光,淡金色的,落在某片深灰色的鬃毛上。
妹妹扑够了树叶,颠颠地跑过来,小爪子扒着他的腿往上爬,像是在疑惑他怎么一直不动。
萧晨低头舔了舔她的耳朵,把她按回枝桠上。“你先学。”他喉咙里的呜咽比以前沉了些,带着点成熟的沉稳。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瞬间,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钝钝的疼,还有股说不清的慌——好像有个很重要的“谁”,本该站在这片光里,和他一起看晨雾的。
是谁?
他甩了甩头,想把这念头甩出去。爪子却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抠进树皮——这个动作很陌生,却又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仿佛以前总用这样的姿势,护着谁的后背。
母亲把一只半死的小猴子丢到他们面前时,萧晨的鼻子突然动了动。
不是猴子的腥气,是母亲前爪上沾的泥,混着点松脂的香——很淡,比森林里的树脂味清冽些,像被雪洗过。
他猛地抬头,看向母亲的爪子,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鸣,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叫什么。
“呜?”母亲低下头,用鼻尖蹭他的脸,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萧晨没说话,只是凑过去,用鼻子嗅母亲的前爪。那股松脂香更清晰了,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的记忆深处,勾出些破碎的画面:雪地里的喘息,岩石下的泉眼,还有……一根缠着深灰色鬃毛的骨头。
头又开始疼了,比以前更厉害,像有团雾在脑子里翻涌,想散又散不开。他踉跄着退了半步,撞在妹妹身上。小团子吓了一跳,赶紧用尾巴缠他的腿。
“没事。”萧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迷茫淡了些。他低头叼起那只小猴子,往妹妹面前推了推,“你先吃。”
可那股松脂香像沾在了他的鼻尖上,挥之不去。他啃着猴子肉,味同嚼蜡,心里反复念叨着那个词:“谁……到底是谁?”
那天下午,他第一次独自离开母亲的视线。
妹妹在树洞里睡觉,母亲去河边喝水了。萧晨顺着树干爬下来,没往熟悉的猎场走,反而钻进了一片更密的林子。
这里的树更粗,苔藓更深,空气里飘着腐叶的味道,却在某块岩石后,他又闻到了那股松脂香。
他走过去,看见岩石缝里卡着块碎木,上面凝着点透明的树脂,被阳光晒得发亮。他用爪子扒出那块碎木,放在鼻尖嗅——就是这个味道!和记忆碎片里的一模一样!
他忽然有了个冲动:要找到这味道的源头。
好像只要找到哪里有这样的松脂,就能找到那个“谁”;好像只要想起那个“谁”,脑子里的雾就能散;好像……他之所以是他,不只是因为现在的母亲和妹妹,还因为那个被遗忘的“谁”。
他叼着碎木往回走,尾巴翘得笔直。路过一片落叶堆时,看见两只小狼,应该是森林边缘的狼群幼崽在打架,其中一只浅灰的,正用尾巴勾住另一只深棕的后腿,动作又凶又亲。
萧晨的脚步猛地顿住。
尾巴勾尾巴……这个画面像道闪电,劈进他的脑子里。他好像也这样勾过谁,在雪地里,在岩洞里,在某个很疼但很暖的夜晚。
那只尾巴比他的粗些,毛更密,勾得很紧,像生怕一松就会丢。
“嗷呜!”妹妹的声音从树洞里传来,带着哭腔。
萧晨回过神,叼着碎木快步往回跑。他把碎木藏在树洞深处的软草里,像藏了个秘密。妹妹扑进他怀里,小爪子紧紧扒着他的脖子。
“我在呢。”萧晨用尾巴缠住她,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呼噜声。可他低头看向藏碎木的地方,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渴望——
他要找回来。
不管那个“谁”是谁,不管那些记忆有多疼,他都要找回来。好像只有找回来,他才算真的“完整”。
树洞里的光慢慢暗下去,母亲回来了,带着新鲜的鹿肉。妹妹很快忘了刚才的害怕,凑过去抢肉吃。萧晨蹲在旁边,没动,只是偶尔看向那堆软草。
碎木上的树脂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像颗不会灭的星。
他不知道这趟寻找会有多难,不知道那记忆里藏着温柔还是疼痛,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想起来。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得找。
就像当年,他一定也这样,固执地、笨拙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因为那里有他不能丢的东西。
夜风穿过树洞,带着远处的河水声。萧晨往妹妹身边靠了靠,把碎木往草堆深处推了推。
明天,再往林子深处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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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脂碎木被萧晨藏在树洞最深处,垫在母亲最软的那撮绒毛底下。每天清晨,他都会先把鼻子凑过去嗅一嗅,那股清冽的香气像块小石子,投进他混沌的记忆里,虽漾不起大波澜,却总能荡开些细碎的涟漪。
妹妹渐渐发现哥哥多了个“怪癖”。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总陪着她扑蝴蝶、扒树皮,有时会独自蹲在枝桠上,望着远处的山峦发呆,尾巴尖轻轻颤动,像在琢磨什么解不开的结。
有次她偷偷叼走那块碎木,想当成玩具,刚跑出两步就被萧晨按住——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动真格,喉咙里滚出低沉的警告声,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吓人。
“呜……”妹妹委屈地松了嘴,小脑袋耷拉着,耳朵贴在背上。
萧晨立刻松了劲,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把碎木叼回来放回原处,又叼来片最大的枯叶推给她——算是赔罪。
妹妹叼着枯叶,还是气鼓鼓的,却没再闹,只是绕到他身后,用尾巴勾住他的后腿,像在说“不许再凶我”。
萧晨任由她勾着,心里有点涩。他也不想这样,可那碎木像根救命稻草,攥在手里,才觉得那些模糊的“遗忘”不是幻觉。
母亲教他们捕猎的日子越来越多。
她会把半死的猎物丢在树洞里,让他们练习扑咬。妹妹总是急吼吼地扑上去,爪子乱蹬,牙齿咬得咯吱响,却总咬不到要害;萧晨不一样,他会先蹲在旁边看,看猎物的呼吸频率,看它挣扎时最脆弱的部位,然后猛地扑上去,精准地咬住脖颈——这动作流畅得不像只刚满两个月的幼崽,连母亲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诧异,喉咙里发出赞许的低鸣。
有次母亲带回来只半大的鹿崽,让他们实战演练。妹妹率先扑上去,被鹿崽的后腿蹬得翻了个跟头,疼得嗷嗷叫。
萧晨没立刻上前,反而绕到鹿崽身后,尾巴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这个动作极轻,却让他脑子里“嗡”地一响。
他好像也这样过。在某个雪天,对着一群驯鹿,用尾巴给身边的“谁”发信号,那“谁”像道深棕色的闪电,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甩了甩头,把那瞬间的恍惚压下去,猛地扑向鹿崽的后腿,死死咬住。
鹿崽疼得跪倒在地,妹妹趁机扑上去咬住脖颈。两只幼崽合力制服了猎物,趴在地上喘气,鼻尖碰着鼻尖,都笑了——妹妹的笑是欢实的呜咽,萧晨的笑是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耳朵。
夕阳把枝桠染成金红色时,母亲带着他们在树干上磨爪子。树皮被蹭得簌簌掉渣,露出底下新鲜的木质。
妹妹的爪子还嫩,磨两下就疼得缩回来,缠着萧晨替她磨;萧晨耐着性子帮她蹭掉爪尖的钝甲,自己的爪子却磨得又尖又亮,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你看,像不像?”他忽然对着空气低鸣。
妹妹歪着头看他,不懂他在说什么。
萧晨没再解释,只是望着自己的爪子。爪尖泛着白,像极了记忆碎片里,那只总护着他的灰色爪子——也是这样锋利,却在碰他时,永远收着尖。
夜里,树洞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妹妹蜷缩在母亲怀里,尾巴还勾着萧晨的腿;母亲的前爪搭在他们身上,像座温暖的山。萧晨睁着眼,望着树洞顶的缝隙,那里漏下颗亮星,像碎木上的树脂在发光。
他还是想不起“谁”。
可他好像慢慢摸到了些线索:那“谁”和松脂香有关,和尾巴的信号有关,和并肩作战的默契有关。这些线索像散落在森林里的脚印,虽模糊,却能看出大致的方向。
他往妹妹身边挤了挤,把碎木往绒毛里塞得更深些。
不急。
他想。反正日子还长,森林还大,只要这股松脂香还在,只要他还能感觉到那股“不能忘”的执念,总有一天,那些脚印会连起来,引着他找到答案。
夜风穿过树叶,带着远处河水的潮气。萧晨的尾巴轻轻动了动,缠紧了妹妹的腿,也像在缠紧某个遥远的、尚未苏醒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