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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世界二 美洲豹 ...

  •   黑暗是最先褪去的。

      不是彻底的亮,是一种朦胧的暖,像被裹在浸透阳光的兽皮里。
      萧晨的意识像沉在水里的石子,慢慢往上浮,最后撞在一层柔软的壁垒上——是温热的皮毛,带着潮湿的腥气,还有种……说不清的、让他莫名安心的味道,像雨洗过的森林,混着淡淡的麝香。

      “唔……”他想动,却发现四肢软得像棉花,喉咙里只能挤出细碎的呜咽,像被捏住的小猫。
      脑子里的画面还钉在最后一刻:丧尸腥臭的涎水落在他脸上,队友的枪托砸在他后脑勺,“别怪我们,你受伤了,带不动”……疼,后脑勺的钝痛和腿骨的锐痛还残留在神经里,可他动了动爪子,却只摸到一片光滑的、带着褶皱的皮肤,没有伤口,没有断骨。

      这是哪儿?

      不等他想明白,一片粗糙的、带着温度的东西扫过他的脊背,从脖颈到尾巴根,力道不轻不重,把一层黏腻的薄膜舔得干干净净——是胎衣。
      萧晨猛地僵住——他记得这种感觉,很模糊,像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也有过,可具体是什么,脑子里像蒙了层雾,使劲想,太阳穴就突突地疼,像有根针在扎。

      忘了什么?很重要的……好像和温暖有关,和另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有关,尾巴勾着尾巴,在雪地里……

      “嗷……”头疼得厉害,他忍不住缩起身子,却撞到了旁边一个温热的小团子。那团子动了动,发出比他还细弱的呜咽,像只刚破壳的雏鸟。

      还有别的?

      他试探着往另一边挪,又碰到一个团子。这个没动,体温也凉些,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呜……”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哀鸣,不是愤怒,是沉在喉咙里的、发颤的痛。那片粗糙的舌头停了,转而舔向那个凉透的团子,一遍又一遍,像在叫它醒过来。可那团子始终没动,连最轻微的颤都没有。

      哀鸣声越来越响,震得他耳膜发麻,却奇异地不觉得害怕。这声音的主人……在保护他,刚才舔掉胎衣、把他拢在怀里的,也是它。
      是母亲?

      萧晨把耳朵贴在地上,能听见身边那个活团子的呼吸,微弱但均匀;能听见母亲的心跳,像远处的鼓点,此刻却乱了节奏;还能听见……水滴声?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砸在树叶上,“哒、哒”,混着远处隐约的虫鸣,空气里飘着湿土和腐烂树叶的味道。

      这里很暗,只有极细的光从某个方向透进来,像被树叶筛过的星子。他被裹在母亲的前爪里,身边是唯一活着的兄弟姐妹,那个凉透的团子被母亲用尾巴圈在另一边,像舍不得丢。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的哀鸣停了。她用鼻子拱了拱那个凉团子,最后一次舔掉它鼻尖的胎衣,然后慢慢站起身。萧晨感觉到怀里的温度空了一块,随即又被更紧地搂住——母亲把他和活下来的那个团子拢到更中间的位置,用肚皮盖住他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持续的“呼噜”声,像台老旧的鼓风机,震得他骨头都发麻。

      这是……安抚?

      萧晨往母亲的肚皮深处钻了钻,那里最暖,能闻到更浓的森林气息。他还是想不起忘了什么,头疼也没停,但此刻被裹在这团温暖里,听着母亲的呼噜声和兄弟姐妹的呼吸声,末世的血腥气好像淡了些。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他闭着眼(其实也睁不开,眼皮重得像粘了胶),用鼻尖蹭了蹭身边的小团子。那团子往他这边靠了靠,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脸。

      至少……不是一个人了。

      母亲的呼噜声里,他渐渐沉了下去。黑暗再次涌上来,这次却不冷,带着母亲皮毛的温度,和那股让他安心的、属于森林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蜷在热带雨林深处的树洞里,不知道母亲是只成年雌性美洲豹,更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有了浅浅的、像铜钱一样的斑点雏形。

      他只知道,等眼睛能睁开的那天,或许就能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又忘了什么。
      —————————————

      树洞里的光总带着层绿,像被树叶滤过的翡翠。萧晨蜷在母亲的前爪间,已经能勉强抬起头了。
      出生后的第五天,他的皮毛渐渐干爽,不再是刚落地时的皱巴巴,浅灰的底色上冒出些淡褐色的斑点,像被谁撒了把碎泥——他还不知道,这是美洲豹幼崽特有的“伪装色”,能让他在落叶堆里藏得更隐蔽。

      身边的小团子比他壮些,总爱往母亲最暖的肚皮底下钻,每次都把萧晨挤到边缘。萧晨不恼,只是用鼻尖轻轻顶回去,小团子便“呜”一声让开点,尾巴却还缠着他的后腿,像条甩不掉的小绳子。
      他们还没学会走路,移动全靠“蹭”,从树洞口蹭到母亲的尾巴根,再蹭回来,把垫着的枯叶搅得沙沙响。

      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呼噜声震得树洞嗡嗡的,像台不会停的发动机。只有当远处传来“咔嚓”声——或许是树枝断裂,或许是别的兽类经过——她才会猛地抬起头,耳朵竖成尖三角形,喉咙里滚出低沉的警告声。
      这时,萧晨和小团子就会立刻缩成球,往母亲的肚皮底下钻,直到那声音消失,母亲的呼噜声重新响起,才敢慢慢探出头。

      “是在怕什么?”萧晨用鼻尖蹭了蹭母亲的爪子。这爪子布满老茧,肉垫又厚又暖,尖端藏着弯钩似的指甲,平时收着,只有在舔他们时才会轻轻弹出,梳理他们背上的绒毛。他总觉得这爪子能撕碎什么,可母亲对着他们时,永远是软的。

      母亲似乎听懂了他的不安,低下头,用下巴轻轻压了压他的背。
      这是种奇怪的安抚,带着点重量,却让人踏实。萧晨忽然想起些模糊的片段:也是这样的重量,压在他的后颈,暖得像要融进骨头里,身边还有道深灰色的影子……头又开始疼了,像有根线在脑子里扯,他赶紧把脸埋进母亲的皮毛里,那股森林的麝香混着奶味,能把疼压下去些。

      第七天清晨,母亲第一次离开了树洞。

      她走得很轻,爪子踩在枯枝上几乎没声。萧晨是被身边小团子的呜咽弄醒的,睁眼(其实还是看不清)时,树洞里的呼噜声停了,那团最暖的影子不见了。风从树洞的缝隙钻进来,带着股湿冷的腥气,和母亲身上的味道完全不同。

      “呜……”小团子往他身边挤,浑身发颤。萧晨也慌,喉咙里冒出细碎的呜咽,四肢乱蹬着想往深处缩。
      树洞里突然变得空旷,远处的虫鸣、树叶的沙沙声,都比平时响了十倍,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树干爬上来。

      他想起末世里被丢下的那一刻,也是这样的空,这样的冷。后背的汗毛猛地竖起来,他下意识把小团子往自己身后挡——这个动作很陌生,却像刻在骨子里,就像他曾经也这样护过谁。

      不知过了多久,树洞口传来熟悉的气味。是母亲!带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湿,越来越近。接着,一团毛茸茸的影子堵住了洞口,母亲跳了进来,嘴里叼着个小小的、还在抽搐的东西,是只没长毛的啮齿动物。

      她把猎物放在一边,先低下头舔他们。舌头带着点血腥味,却比平时更急,从他们的耳朵舔到尾巴尖,像是在确认他们有没有事。
      萧晨被舔得痒,忍不住“嗷”了一声,母亲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像在说“我回来了”。

      那天之后,母亲每天都会离开一阵子。有时带回湿漉漉的鱼,有时是羽毛凌乱的鸟,偶尔还有小半只蜥蜴。
      她从不在树洞里进食,总是叼到洞外的枝桠上,吃完了才回来,嘴里的血腥味淡了,只剩清新的树叶气。

      萧晨渐渐摸清了规律:母亲离开时,树洞里是静的,只有他和小团子的呼吸;母亲回来时,树洞里是暖的,有舔舐的痒,有呼噜的震,还有那股让他安心的、属于“家”的味道。

      出生第十天,萧晨的眼皮终于不那么重了。

      他试着睁了睁眼,起初是片模糊的白,像蒙着层雾。他眨了眨眼,雾慢慢散了些——能看见母亲的轮廓了,庞大的身躯蜷在树洞中央,像座毛茸茸的山;能看见身边的小团子,浅灰的毛上沾着片枯叶,正睡得四脚朝天;还能看见树洞口的光,绿得发亮,偶尔有雨滴顺着树叶滚下来,在洞口砸出小小的水花。

      “原来……是这样的。”他喃喃着,喉咙里只发出“咿呀”的轻鸣。

      这时,母亲忽然动了动,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脸。萧晨看着母亲的眼睛,琥珀色的,像浸在水里的宝石,瞳孔缩成条竖线,正专注地望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末世的狠,没有抛弃的冷,只有软乎乎的温柔,像树洞里的光。

      他忽然觉得,想不起过去也没关系。

      至少现在,他有地方躲雨,有东西垫脚,有暖乎乎的皮毛可以蹭,还有个总抢他位置的小团子作伴。

      至于那些忘了的、重要的事……或许就藏在母亲的呼噜里,藏在小团子的尾巴尖上,藏在这树洞的每一缕光里,等他慢慢长大,总会看见的。

      树洞口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母亲的呼噜声重新响起,萧晨往小团子身边蹭了蹭,闭上还没完全睁开的眼。
      这一次,梦里没有丧尸,只有片暖融融的绿,和一道若隐若现的、毛茸茸的影子。

      —————————————
      树洞里的光斑越来越长时,萧晨的眼睛终于彻底睁开了。

      不是幼崽特有的浑浊,是清亮的琥珀色,像浸在清泉里的蜜蜡,和母亲的眼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绒毛也长开了些,浅灰的底色上,淡褐的斑点渐渐连成圈,像串起的铜钱,摸上去软乎乎的,风一吹就微微颤动。母亲总爱用下巴蹭他的背,喉咙里呼噜呼噜响,像是在说“这孩子真俊”。

      妹妹的眼睛是浅一点的琥珀色,像掺了点奶的蜜。她比萧晨醒得晚,睁开眼时第一反应就是往他怀里钻,小脑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尾巴像根小鞭子,抽得他后背发痒。
      “别闹。”萧晨用鼻尖顶她的脸,喉咙里发出奶气的呜咽,却没真的推开——这小团子比他轻小,爪子也软,蹭得再欢实,也弄不疼他。

      出生半个月后,他们终于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

      妹妹是个急性子,刚站稳就想往树洞外冲,结果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在枯叶堆里,翻了个四脚朝天。萧晨赶紧凑过去,用爪子轻轻扒拉她的肚皮,妹妹“呜”了一声,顺着他的力道翻回来,立刻又往他身上扑,小爪子扒着他的背,把绒毛都踩乱了。

      “慢点。”萧晨纵容地低鸣,任由她把自己当成树桩爬。
      他学得稳些,走两步就停一停,用鼻子嗅嗅树皮上的苔藓,或是扒拉两下母亲留下的羽毛。妹妹就跟在他身后,他停她也停,他走她也走,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偶尔还会叼起片枯叶,颠颠地送到他面前,像是在献宝。

      母亲开始教他们“规矩”。比如不能用爪子挠树洞中央的软草——那是睡觉的地方;比如听见远处猴群的尖叫要立刻缩起来——那是母亲捕猎时的“警报”;比如进食时要等母亲把肉撕成小块,不能直接扑上去抢。

      妹妹总记不住,每次母亲带回猎物,她都第一个扑上去,结果被母亲用爪子轻轻按住,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
      这时她就会委屈地往萧晨身后躲,小脑袋埋在他的肚皮底下。萧晨便会往前挪半步,用身体挡住她,对着母亲低鸣——像是在说“她还小”。母亲看他一眼,眼神软下来,果然放了妹妹一马,还把最嫩的肉推到两只幼崽中间。

      妹妹叼着肉,尾巴却绕着萧晨的后腿晃,小舌头趁他不注意,飞快地舔了舔他的耳朵。
      萧晨抖了抖耳朵,没理她,心里却有点软——这感觉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也有谁这样依赖他,他也这样护着谁,只是具体是谁,脑子里还是一片雾。

      满月时,母亲第一次带他们爬出树洞。

      树很高,树干粗得要母亲两只前爪才能抱过来。树皮凹凸不平,嵌着许多小坑,正好能让幼崽的爪子抓住。
      妹妹吓得腿软,趴在树洞口不敢动,小爪子紧紧扒着边缘,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别怕。”萧晨先用前爪探了探,抓住一个树坑,慢慢往下挪了半步。树皮磨得爪子有点疼,但很稳。他回头对着妹妹低鸣,尾巴轻轻扫了扫她的脸,“跟着我。”

      妹妹犹豫着伸出爪子,搭在他刚才踩的树坑里,小身子抖得像片落叶。萧晨故意走得很慢,每挪一步就等她一下,偶尔停下来,用尾巴托着她的屁股,帮她借力。
      爬到一半时,妹妹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还好萧晨眼疾手快,用前爪勾住了她的后颈,把她拉了回来。

      “呜……”妹妹吓得往他怀里钻,再也不敢动了。

      母亲蹲在下面的枝桠上,没有上来帮忙,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萧晨带着妹妹终于挪到枝桠上,她才低下头,用舌头舔了舔两只幼崽的背,喉咙里的呼噜声格外响。

      枝桠很宽,能同时躺下他们三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萧晨的琥珀色眼睛上,亮得像有光在跳。
      他的身形已经显露出些矫健的轮廓,不像小时候那样圆滚滚,四肢修长了些,斑点也更清晰,隐隐能看出将来会是只威风的美洲豹。妹妹趴在他身边,小脑袋枕着他的后腿,尾巴缠在他的尾巴上,睡得四脚朝天。

      远处传来河水流动的声音,混着鸟叫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萧晨抬起头,望着茂密的树冠,忽然觉得心里很满。

      现在他有会护着他的母亲,有粘人又胆小的妹妹,有爬不完的树,有晒不完的太阳。
      等再长大些,他要学会像母亲那样捕猎,要保护好妹妹,要在这片森林里,好好活下去。

      他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妹妹的耳朵。小家伙咂了咂嘴,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了。萧晨笑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树洞里那台永远不会停的发动机,暖融融的,把所有模糊的过去,都暂时裹进了这片刻的安稳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世界二 美洲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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