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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世界一 西伯利亚狼 ...

  •   冬雪落满河谷时,萧晨已经很少能走出岩洞了。左后腿的旧伤肿得厉害,连蜷起爪子都费劲,视力也模糊得厉害,看鸦青的脸只剩团毛茸茸的灰色,却能准确摸到他耳后的软毛——那是鸦青最敏感的地方,被碰时总会舒服地眯起眼。

      “鸦青啊。”萧晨把下巴搁在他的前腿上,声音轻得像雪粒,“你看外面的雪,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大。”

      鸦青往他怀里钻了钻,用身体裹住他冰凉的耳朵。他能感觉到怀里的狼越来越轻,呼吸越来越慢,每次舔他的耳朵,他喉咙里的回应都弱了些,像快要燃尽的火星。

      萧晨开始有意识地让鸦青习惯“独自”待着。
      韧送来肉干时,他会用鼻子把鸦青往洞口推,喉咙里发出低嗥——“去晒晒太阳”。鸦青起初不肯,蹲在他身边不动,直到他用爪子轻轻拍他的屁股,才一步三回头地挪到洞口,眼睛却始终黏在他身上。

      “你看,没我在,你也能好好的。”萧晨对着他的方向轻声说。阳光落在鸦青的鬃毛上,泛着白霜似的光,他忽然对着岩洞低嗥一声,像是在说“我想回去”。

      萧晨笑了,眼眶却有点热。他知道这只狼不懂“离开”,不懂“等待”,他只知道“在一起”才是安稳。
      可他还是想教他:就算他不在了,岩洞的草堆还是暖的,韧送来的肉干还是香的,雪化了会有新的草芽,他们埋在松树下的骨头,会被春风吹得长出新绿。

      有次韧带着绒绒来看他们,小母狼已经长成半大的姑娘,敢用尾巴扫鸦青的腰了。萧晨把绒绒往鸦青身边推,看着小家伙用鼻尖蹭他的爪子,看着鸦青迟疑着抬起头,用舌头轻轻舔了舔绒绒的耳朵——那是他以前总对他做的动作。

      “你看,有小家伙陪着,不孤单的。”萧晨轻声说。鸦青像是听懂了,忽然低下头,用鼻子碰了碰他的耳朵,喉咙里的呜咽带着点委屈,又有点安心。

      网络上,科研站发布的“双狼近况”视频里,多了很多鸦青独自在洞口晒太阳的画面。网友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萧晨越来越虚弱了……鸦青好像知道什么,总守着不肯走。”“希望时间走慢点,让它们多待一会儿。”

      张姐的实习生在日志里写:“1月18日,萧晨清醒时间缩短至每日4小时,多数时间处于昏睡状态。鸦青守护行为强度增至最高级,除进食外无任何离开行为,舔舐萧晨的频率达每10分钟1次,仿佛在确认他还在。”

      萧晨清醒的最后几个小时,雪停了,阳光从岩缝里漏下来,在草堆上投下块菱形的暖斑。他示意鸦青把他挪到暖斑里,用爪子轻轻按住他的耳朵,让他低下头,鼻尖对着鼻尖。

      “鸦青,听我说。”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要去个地方,等你。”

      鸦青的耳朵抖了抖,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鼻尖,像是在问“哪里”。

      “就在松树下,在我们埋骨头的地方。”萧晨笑了,用爪子描摹着他的眉眼,“你别找我,也别难过,好好吃饭,好好晒太阳,等你走不动了,就来找我。”

      他知道这只狼听不懂这些话,可他还是想说,想把这些牵挂、承诺,揉进他的鬃毛里,让他就算忘了词句,也能记得这股安心的味道。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他最后蹭了蹭他的颈窝,“从来都没变过。”

      鸦青忽然用牙齿轻轻咬住他的耳朵,力道很轻,像在说“别去”。可怀里的狼没再回应,呼吸慢慢停了,眼睛闭着,嘴角还带着点笑,像是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张姐的观测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刻:墨灰色的狼用身体裹住浅灰狼,头埋在他的颈窝,一动不动,只有尾巴在轻微颤抖,像被风吹动的枯叶。

      后来,韧把萧晨埋在了老松树下,挨着那些年堆起来的骨头。鸦青每天都去松树下蹲坐着,从日出到日落,雪落在他的鬃毛上,结成冰碴也不肯动。

      韧每天都会把肉干送到松树下,放在他面前,用头蹭他的腿——那是萧晨以前安慰他的方式。绒绒也跟着来,叼着野果放在他身边,用尾巴扫他的腰,像在说“别难过呀”。

      有天清晨,鸦青忽然站起身,往岩洞走。他把萧晨睡过的草堆扒得整整齐齐,把他用过的绒毯拖到洞口晒太阳,像在等他回来。韧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对着狼群低嗥一声——以后,由他来陪着这只老狼。

      网络上,有人拍到鸦青跟着韧去泉边喝水的画面:它走得很慢,前腿一瘸一拐,韧始终走在它身侧,时不时用尾巴托着它的后腿。评论区里,有人说:“看,它记得萧晨的话,在好好活着呢。”

      又过了些日子,春暖花开,松树下长出了丛新绿,正好在萧晨埋骨的地方。鸦青蹲在那里,忽然低下头,用鼻子拱了拱泥土,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鸣,像在和谁说话。

      风穿过松林,带着松脂的香,像很多年前,那只浅灰狼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是的,一直都在。
      在草堆的暖里,在泉边的水里,在幼狼的嬉闹里,在彼此从未忘记的心跳里。

      ———————————

      科研站官博发布《鸦青近况观测》时,距离萧晨离开已过去半年。视频里,老松树下的深灰狼正用鼻子拱着土堆上的草,阳光把它花白的鬃毛染成金红,动作慢得像在数草叶的纹路。配文只有一句:“它总在等。”

      这条动态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河谷双狼纪录片将完结#的话题迅速冲上热搜。网友们翻出好几年来的观测截图:初遇时雪地里的试探,发情期时尾巴的交缠,干旱天共饮一泉的默契,衰老后互相舔舐的温柔……最后定格在鸦青独自趴在松树下的背影。

      “看一次哭一次。”有网友发长帖,“从大学追到工作,看着它们从壮年到衰老,就像看着身边的长辈慢慢老去。可它们的爱太干净了,没有算计,只有‘在一起’。”

      纪录片《河谷双狼》的制作团队放出最后一集预告:没有旁白,只有河谷的风声、狼嗥、泉水叮咚,画面从双狼并肩奔跑的年轻身影,慢慢切到两只老狼依偎在岩洞的剪影,最后停在老松树下——土堆上的草绿得发亮,鸦青正低头嗅着泥土,像在听什么声音。

      “这不是结束,是让温柔有处可寻。”导演在采访里红着眼眶,“我们一直跟随着,看着它们把日子过成了诗。最后一集,我们只想让镜头陪着鸦青,陪它等那个‘约定’。”

      评论区里,有人晒出自己剪辑的混剪视频,BGM用了张姐观测时录下的双狼低鸣——萧晨的呜咽清浅,鸦青的低吼厚重,合在一起像首天然的二重唱。“听,它们在说话呢。”高赞评论说,“鸦青肯定知道,快见到萧晨了。”

      争议早已消失,只剩下温情的祝福。“愿它走得安稳,像当初萧晨那样,带着笑。”“老松树下的草会记得,岩洞的草堆会记得,我们也会记得。”

      科研站的实习生在日志里补了段话:“观众的留言超过10万条,关键词从‘撒糖’‘好嗑’变成了‘珍惜’‘告别’。这两只狼教会人类的,或许比我们观测到的更多——关于爱,关于等待,关于生命本就该有的温柔。”

      而河谷深处,初夏的阳光正把松针晒得发烫。鸦青趴在老松树下的软草上,前腿搭在萧晨埋骨的土堆上……
      土堆上的新绿已经长成半尺高的草,风一吹就蹭着他的鬃毛,像极了萧晨以前用尾巴扫他脖子的力道。

      他确实老得厉害。眼睛早就看不清远处的韧和绒绒,耳朵也听不清幼狼们的嬉闹,只有鼻子还灵着——能闻出风里的松脂香,那是萧晨身上最浓的味道;能闻出草堆里的鹿皮味,那是韧特意给它铺的,软得像当年萧晨蜷过的草堆。

      但他的心情却越来越好。
      每天清晨,他会慢慢挪到松树下,从日出晒到日落,喉咙里总发出低低的呜鸣,不是疼痛,是像幼狼得到糖时的满足。
      韧送来的肉干,他不再像去年那样只舔两口,会小口小口地抿,有时还会叼起一小块,放在土堆边,像是在说“分你吃”。

      “老伙计,今天精神不错啊。”张姐的实习生来看它,蹲在三米外,不敢靠太近。她在观测日志里写:“5月17日,鸦青活动频率略有回升,每日主动前往松树下的时间延长至6小时,进食量增加约30%。行为学推测:个体对‘特定地点’的依恋增强,可能处于生命末期的积极情绪状态。”

      鸦青不理会人类的低语,只是用鼻子拱了拱土堆上的草。
      他好像有点明白萧晨临走前说的话了。那些“等你”“松树下”“在一起”的零碎音节,以前像风里的乱草,抓不住,现在却慢慢在心里扎了根。
      他不懂“死亡”是去很远的地方,只觉得那土堆里藏着熟悉的味道,像萧晨在跟他玩捉迷藏,只要他等得够久,就能听见那句“过来”。

      有天傍晚,韧带着绒绒来送野草莓。半大的小母狼已经能独当一面,叼着果子放在鸦青面前,用头蹭他的前腿——这是她从萧晨那里学来的,对长辈最亲的动作。
      鸦青抬起头,用舌头轻轻舔了舔绒绒的耳朵,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却和当年舔萧晨时一模一样。

      韧对着绒绒低嗥,声音里带着点哽咽。

      鸦青忽然站起身,往岩洞的方向挪。他走得很稳,前腿的旧伤好像不疼了,尾巴也微微翘着,像有什么好事在等着。
      韧跟在后面,看着他钻进岩洞,把鼻子凑到萧晨睡过的草堆上,深深吸了口气。那里的松脂香淡了,却混着他自己的味道,像两只狼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夜里,月光从岩缝里漏进来,在草堆上投下银斑。鸦青蜷在草堆中央,把下巴搁在萧晨常躺的位置,呼吸慢慢变得悠长。
      他好像听见了风声里的低嗥,像萧晨在叫他的名字;好像看见了雪地里的影子,浅灰的那只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尾巴勾着尾巴,永远不会松。

      他忽然抬起头,对着岩洞顶的黑暗,发出一声极轻的低鸣。

      那声音不像狼吼,没有戾气,没有焦躁,软得像羽毛落在雪上。如果萧晨还在,一定能听懂——那不是语言,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雪地里的“嗷呜”;是分食排骨时,头挨着头的“呜呜”;是暴雪夜,彼此体温里的“哼唧”。

      是那句藏了一辈子的话:

      “我来了。”

      人类听见的,只是一声苍老的狼嗥,轻得被风卷走,连观测仪都没录下。
      但松树下的草动了动,像有人轻轻应了一声;岩洞里的草堆陷了陷,像两只狼终于又蜷在了一起。

      第二天清晨,韧发现鸦青时,他趴在草堆中央,眼睛闭着,嘴角好像还带着点笑,前腿搭在萧晨常躺的位置,尾巴松松地圈着那片空气,像在说“你看,我找到你了”。

      张姐的日志最后写:“5月20日,鸦青自然死亡,姿态安详,处于与萧晨共同栖息的核心区域。双狼均葬于老松树下,土堆相连,仿佛尾巴仍在交缠。自然界的告别从不是终点,是让两团影子,终于在时光里重合。”

      河谷里的风还在吹,带着松脂香和草莓的甜。韧带着狼群在松树下蹲了一天,幼狼们不懂长辈的沉默,只觉得那土堆上的草长得格外好,风一吹,就像谁在轻轻摇尾巴。

      很多年后,有只浅灰的小狼在松树下发现两根缠在一起的骨头,一根带着浅灰的牙印,一根沾着深灰的毛。它叼着骨头跑向妈妈,绒绒低头舔了舔它的耳朵,对着松树的方向低嗥一声——那是“祖宗”的意思,也是“在一起”的意思。

      而风穿过松林,带着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来了”,和那句藏在时光里的“我等你”,在河谷里打着转,像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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