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世界一 西伯利亚狼 ...

  •   暮春的冻土刚松了些,表层的雪化成泥浆,混着松针和腐叶,踩上去黏糊糊的。鸦青趴在岩洞最深处,前腿的夹板被阳光晒得有些暖,他偏头舔了舔绷带边缘——张姐说再有半月就能拆了,可他总觉得这日子长得像没尽头。

      洞口传来狼群的低嗥,是集合的信号。鸦青竖起耳朵,听见萧晨的声音混在里面,清越又沉稳。

      自从他被铁钳伤了前腿,狼群的捕猎就落到了萧晨肩上。起初还有些老狼不服,觉得这只浅灰狼太年轻,可萧晨用三次漂亮的围猎堵住了所有质疑——他比鸦青更懂得利用地形,总能在驯鹿转弯的瞬间卡住咽喉要道,下手又快又准。

      鸦青对着洞口低低呜咽。萧晨每次出发前,总会蹲在他身边蹭蹭他的耳朵,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今天他的尾巴甩得格外用力,像是带着某种决心:“今天猎只大的,给你补补。”

      蹄声从河谷方向传来时,鸦青正数着岩缝里滴落的融雪。一滴,两滴……直到第三十七滴,他听见狼群的冲锋号——那是年轻狼兴奋的嗥叫,混着驯鹿惊慌的嘶鸣,震得岩洞顶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他能想象萧晨此刻的样子:弓着背,灰毛在风里贴紧身体,獠牙闪着寒光,正追在头鹿身后。那只头鹿是老对手了,肩高近两米,鹿角像两簇分叉的树枝,去年冬天曾撞断过一只年轻狼的腿。

      “小心那只公鹿!”鸦青担心的低吼闷在喉咙里,传不出岩洞。

      不知过了多久,冲锋的嗥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狼群分食的响动。鸦青的心松了半口气,用没受伤的后腿撑着身体,往洞口挪了挪——按往常,萧晨该叼着最嫩的里脊肉回来了,嘴里还会叼着片驯鹿的肝,那是他最爱吃的。

      可等了又等,只有几只年轻狼叼着碎肉回来,把肉放在洞口就匆匆跑开,眼神里带着慌张。鸦青的鼻尖猛地抽动——空气里除了驯鹿的血腥味,还有一丝更熟悉的、属于萧晨的血味,淡,却像针一样扎进鼻腔。

      他猛地站起,前腿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可他顾不上了,用后腿蹬着地面,一点一点蹭出岩洞。雪地上的血迹蜿蜒着伸向河谷,不是驯鹿的红,是偏暗的、带着狼体温的褐红。

      “萧晨!”鸦青的嗥叫劈碎了林子里的寂静,惊飞了枝头的松鸦。他看见远处的狼群围作一团,却不见那道灰色的身影,只有张姐的雪地摩托停在旁边,车轮碾过的雪地上,印着几道深深的狼爪拖痕。

      他嘶吼着冲过去,前腿的夹板在冻土上几乎磕出火星。狼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他看见张姐正跪在雪地里,手里的急救包敞着,而她怀里,是浑身是血的萧晨。

      萧晨的左后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肩颈处的毛被血浸透,黏成一绺一绺,眼睛半睁着,看见鸦青,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呜咽,像是在说“我没事”。

      “怎么回事?”张姐的声音带着急喘,正用夹板固定萧晨的腿,“他为了护一只幼狼,被头鹿的后蹄踹中了,腿骨裂了,还有内出血……必须立刻回站里!”

      鸦青扑过去,想用嘴叼住萧晨的后颈,却被张姐拦住:“别碰!他现在不能动!”

      他红着眼,死死盯着张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前腿的绷带被挣得绽开,渗出血珠。可当他看见萧晨疼得皱紧的眉头时,又猛地停住——他不能再添乱了。

      张姐把萧晨小心地抬上摩托的拖斗,用毛毯裹紧。引擎启动的瞬间,萧晨忽然用尽力气,抬起头望向鸦青,尾巴尖在毛毯下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告别。

      鸦青跟着摩托跑了两步,前腿的剧痛让他栽倒在雪地里。他看着摩托载着萧晨消失在林道拐角,嗥叫声里第一次带上了哭腔,像只被抛弃的幼崽。

      接下来的两天,鸦青寸步不离地守在岩洞门口。
      他拒绝了狼群送来的肉,拒绝了张姐留下的伤药,只是趴在雪地里,耳朵贴着地面,听着远处的动静。白天,他望着科研站的方向,喉咙里滚出焦躁的低吼;夜里,他就对着月亮嗥叫,一声比一声哑,直到嗓子渗出血丝。

      有次,一只老狼想劝他进食,被他狠狠扑倒在地,吓得狼群再不敢靠近。他像一头困兽,把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藏在凶狠的表象下——他怕,怕那个总把最好的肉推给他、总在他疼时舔他耳朵的狼,再也回不来。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鸦青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看见张姐踏着融雪走来,脸上带着疲惫却轻松的笑。

      “他没事了。”张姐蹲在他面前,声音带着沙哑,“内出血止住了,腿骨接好了,昨晚醒了一次,还试着用鼻子拱护士手里的肉干呢。”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萧晨躺在暖棚的软垫上,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正歪着头,用鼻子蹭着旁边的温度计,灰毛虽然凌乱,眼睛却亮得很。

      鸦青的目光黏在照片上,鼻子凑过去,轻轻蹭着屏幕上萧晨的脸,喉咙里的低吼渐渐化成呜咽,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他忽然用头蹭了蹭张姐的手背,那是他第一次主动亲近人类——不是妥协,是感谢。

      “等他能坐起来,我就带他来看你。”张姐摸了摸他的耳朵,“你也得好好养伤,不然他回来看到你这样,又该着急了。”

      鸦青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叼起张姐带来的肉干,却没吃,而是拖回岩洞最深处,放在他平时卧着的位置——那是萧晨每次回来,最爱趴的地方。

      风从河谷吹来,带着驯鹿的气息,也带着暖融融的春意。
      鸦青趴在肉干旁,前腿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萧晨回来的样子:大概会一瘸一拐地扑进他怀里,用尾巴勾住他的腰,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肉,像个闯了祸又得意洋洋的小家伙。

      他要快点好起来。

      等萧晨回来,他要亲自带着狼群去猎那只踹伤他的头鹿,要把最嫩的里脊塞进他嘴里,要舔掉他所有的伤疤,告诉这只总想着保护别人的狼:这次,换我护着你。

      岩洞外的融雪还在滴答作响,可鸦青的心却踏实了。阳光透过松枝照进来,在他和那块肉干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像个温柔的约定——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把日子,过得像这春天一样,踏实又热闹。

      张姐走后,鸦青叼起一块肉干,却没吃,只是放在鼻子边嗅了嗅。他忽然想起萧晨每次捕猎回来,总会把最嫩的肉先推给他;想起自己疼得睡不着时,萧晨会用舌头舔他的耳朵,整夜整夜地守着;想起那天在岩洞里,他流着血,萧晨用体温焐着他的伤腿,嘴里全是咬铁钳留下的血……

      原来被守护的那个,才是最害怕失去的。

      他蜷缩在洞口,把那块肉干放在前爪边,像是在为萧晨留着。风穿过松树林,带着暖意,远处的雪开始融化,滴答滴答地落在冻土上,像在倒计时。

      鸦青闭上眼睛,把耳朵贴在地上。他能听见远处科研站的动静,能听见雪水流淌的声音,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那天在岩洞里,萧晨的心跳,是一个节奏。

      他知道,萧晨会回来的。就像他当初等着萧晨咬开铁钳,等着他拖着自己逃亡,等着他把狍子肉塞进自己嘴里一样,这次,他也会等着。

      等他的狼,带着一身阳光,一瘸一拐地跑回来,说一句“我回来了”。

      而在此之前,他会守着这个岩洞,守着他们的家,守着这点念想,像守着西伯利亚最珍贵的火种。
      ——————————————
      暖棚的玻璃上凝着层水汽,把外面的针叶林晕成一片模糊的绿。萧晨趴在铺着羊毛毡的木架上,左后腿的石膏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他却没心思晒太阳,耳朵总往棚门口竖着——这是他被送来的第五天,鸦青的味道,好像越来越淡了。

      护士端着食盆进来时,他正用前爪扒着木架边缘,鼻尖贴着玻璃往外瞅。食盆里是搅碎的驯鹿肉,混着磨成粉的钙片,香得勾人,可他只是闻了闻,就把头转开了。

      “又想你那同伴了?”护士笑着把食盆往他面前推了推。她知道这只浅灰狼的脾气,刚来时就很乖,就是情绪有点低落。

      萧晨没理,耳朵抖了抖,听见远处传来雪地摩托的引擎声——不是张姐的那辆,声音更沉。他忽然站起,前爪搭在玻璃上,鼻子抵着冰凉的玻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那是狼群的方向。他好像听见年轻狼的嗥叫了,是不是鸦青让它们来接自己了?

      引擎声越来越近,却在暖棚外停住了。萧晨看见张姐从摩托上下来,手里拎着个帆布包,身后跟着两只年轻狼,嘴里叼着新鲜的狍子腿。

      “看谁来看你了?”张姐掀开门帘走进来,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放,“鸦青让它们送吃的来,说你爱吃这个。”

      两只年轻狼把狍子腿放在木架下,对着萧晨低低嗥叫——那是狼群的问候,也是在让萧晨不要担心。

      萧晨的尾巴猛地摇起来,用鼻尖蹭了蹭年轻狼的耳朵,又急切地往棚外瞅,喉咙里的呜咽带着询问。
      年轻狼用头蹭了蹭他的爪子,转身对着岩洞的方向嗥叫了两声——是在说“鸦青在养伤,让你好好听话”。

      张姐蹲在旁边,看着这互动,眼里泛着笑:“你看,他比你还急。昨天我去看他,他正用没受伤的前腿扒冻土呢,像是在练捕猎动作,等你回去好带你猎头鹿。”

      萧晨低下头,用前爪把狍子腿往年轻狼面前推了推。那是最嫩的部位,以前他总留给鸦青的。年轻狼愣了愣,叼起狍子腿,对着他低嗥一声,转身跟着张姐走了。

      它们走后,暖棚里又安静下来。萧晨趴在木架上,把狍子腿剩下的骨头叼到怀里,用前爪搂着——这是鸦青教他的,好东西要藏起来,等对方回来一起吃。

      夜里,暖棚的灯暗下来,只有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萧晨睡不着,用舌头舔着左后腿的石膏。石膏很硬,硌得慌,可他舔得很认真,好像这样就能快点好起来。

      他想起去年秋天,鸦青被铁钳夹伤时,自己也是这样,整夜整夜地舔他的伤腿。那时候鸦青总用没受伤的前爪按住他,喉咙里发出无奈的呜咽,像是在说“别舔了,累”。

      现在换他躺在这里,鸦青是不是也在岩洞门口,用舌头舔着他的旧伤,等着自己回去?

      想着想着,他忽然打了个哈欠,把骨头往怀里搂得更紧了。月光落在他身上,像盖了层薄雪,和岩洞里,鸦青给他舔毛时的温度,好像有点像。

      第七天拆石膏时,萧晨闹了点小脾气。医生刚把石膏锯开一道缝,他就用前爪扒着医生的手,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直到张姐把鸦青的照片放在他面前——照片里,鸦青正趴在岩洞门口,前腿的绷带拆了,正用舌头舔着新长的毛。

      “你看,他快好了。”张姐摸着他的耳朵,“你再不听话,等你回去,他都能跑了你还瘸着呢。”

      萧晨的耳朵耷拉下来,乖乖松开了爪子。拆完石膏,左后腿还有点僵,医生让他试着站站,他刚站稳,就往棚门口冲,却被张姐拦住了。

      “急什么?”张姐笑着拽住他的项圈(临时用的,怕他乱跑),“再养三天,我带你去看他。”

      接下来的三天,萧晨乖得不像话。护士给换药,他一动不动;让他练走路,他就拖着还没好利索的腿,一步一步在暖棚里挪,每次挪到玻璃边,都要对着岩洞的方向瞅半天。

      张姐来看他时,总说鸦青的进度:“今天他能小跑了,就是还瘸着点,正闹脾气呢。”“他把你上次藏的肉干找出来了,叼在窝里不肯吃,应该是要等你回去一起啃。”

      萧晨听着,尾巴摇得越来越欢,连吃饭都香了,把钙片混着肉吃得干干净净。

      第九天清晨,张姐推着轮椅(临时改的,让他能舒服点)进来时,他已经叼着那根狍子腿骨头,蹲在门帘边等着了。骨头被他舔得干干净净,泛着白。

      “走吧,带你回家。”张姐把他抱上轮椅,盖好毛毯。

      轮椅刚推到暖棚门口,萧晨就听见熟悉的低嗥。他猛地抬头,看见岩洞口的方向,有个深灰色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跑来,鬃毛在风里飞,前腿的动作还有点僵,可跑起来的样子,像道闪电。

      “鸦青!”萧晨从轮椅上跳下来,也顾不上腿还疼,一瘸一拐地迎上去。

      两只狼在离暖棚不远的草地上撞在一起。鸦青用没受伤的前腿紧紧搂住他,舌头在他脸上、耳朵上、爪子上乱舔,喉咙里的呜咽又急又响,像是要把这九天的担心全倒出来。

      萧晨把骨头塞进他嘴里,用头蹭着他的颈毛,那里的毛上还沾着松脂的香。他好像闻到了,岩洞里的味道,还有鸦青的味道,都回来了。

      张姐站在轮椅旁,看着这两只在草地上互相舔毛的狼,悄悄往后退了退。阳光穿过松枝照下来,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块被春风泡软的糖,甜得化不开。

      她知道,不用再担心了。这对在西伯利亚的风雪里互相舔过伤口的狼,不管隔多远,总能找到对方。就像这春天,不管来得多晚,总会把冻土捂热,把念想,都酿成能咬出甜的肉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