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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夜训骨,她站着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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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仪局西厢,静思阁。
其名雅致,其内如囚。
寒夜如铁,北风似刀,从四面八方的木板缝隙里呼啸灌入,卷起地上冰冷的尘土,扑打在苏晚棠单薄的宫装上。
这间专为惩戒宫人而设的木屋,无炭无灯,正中只摆着一个蒲团,对面立着一面磨得模糊的铜镜,映出她苍白却倔强的脸。
“跪镜思过,直至天明!”
李尚仪尖利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门“哐当”一声落锁,隔绝了内外。
门外,两名身形壮硕的嬷嬷如门神般伫立,呼吸声沉重而警惕。
寒气从脚底板丝丝缕缕地钻上来,像是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
苏晚棠蜷缩在蒲团上,牙关不受控制地轻颤。
然而,她的心却是一片澄明。
识海中,那块古朴的玉牌正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系统提示:当前环境温度过低,请调节呼吸节奏,减缓体能消耗。】
她依言照做,一呼一吸间,绵长而深远,将那刺骨的寒意阻隔在体外,尽力维持着核心的温度。
但这还不够,她必须了解这个囚笼的全部。
【初级嗅觉辨毒】悄然启动。
空气中,除了木料腐朽的霉味,还有一丝更深层次的、带着绝望气息的陈腐气味。
她鼻尖微动,仔细分辨着浓度的细微差异。
左后方的角落,霉味最重,风也最大。
她心中一凛。
这静思阁,果然名不虚传,通风口设计得如此刁钻,就是要让寒风形成对流,将人的体温一点点抽干。
她甚至能“闻”到,这股霉味里,混杂着至少两名宫婢在此地因风寒不治而亡的死亡气息。
这里,就是一个不见血的刑场。
就在她凝神分析之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压抑的争执。
“刘嬷嬷,求您了,就让奴婢把这件厚袄给晚棠姐姐送进去吧,天这么冷,会冻死人的!”是小蝉的声音,带着哭腔。
“贱婢也配穿暖衣?”一个刻薄冷硬的声音响起,是看管她最严的刘嬷嬷,“李尚仪有令,就是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冻骨知礼’!你再多话,信不信老婆子我连你一起扔进去!”
接着,是衣料被粗暴夺走的声音和一声低低的呜咽。
苏晚棠闭上眼,将那份涌上心头的暖意与愤怒一同压下。
小蝉,你别急,等我出去。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被冻结。
“吱呀——”
落了锁的木门毫无征兆地开了。
李尚仪端着一盏描金药盏,在两名提灯宫女的簇拥下,款步走了进来。
昏黄的灯光下,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冰冷诡异。
“这么冷的天,真是辛苦你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晚棠,将药盏递到她面前,“这是‘柔心汤’,特意为你熬的。喝了它,暖暖身子,明日自然就有力气跪下去了。”
汤药呈琥珀色,散发着一股草木的清香,看似温和无害。
苏晚棠却一动不动,只抬眸,目光清凌凌地望着她:“汤中,有何物?”
李尚仪挑了挑眉,故作惊讶:“不过是些安神养气的茯苓、酸枣罢了,还能有什么?莫不是冻糊涂了,连好歹都分不清?”
苏晚棠鼻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茯苓清淡,酸枣甘润。
但这碗汤里,除了这两种味道的掩盖,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以及一股极淡的、类似藤蔓汁液的涩味。
识海中的玉牌瞬间给出了反馈——
【检测到“迷心草”成分,可致人意志涣散,神思恍惚。】
【检测到“软筋藤”成分,可致人肢体无力,筋骨酸软。】
原来如此。
苏晚棠忽然冷笑出声,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木屋里格外刺耳:“李尚仪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浅薄,也知茯苓无腥,酸枣不涩。这碗‘柔心汤’,是想让我明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失魂落魄,连站都站不稳,最后像条狗一样跪爬于地,好彰显尚仪局的教化之功吗?”
一语道破,李尚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阴沉。
“你……”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宫婢,竟有如此见识和胆魄。
“你既然知道,便更该喝下。”李尚仪索性不再伪装,声音淬了冰,“喝了,或许能少受些磨难,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苏晚棠缓缓站起身,尽管双腿已经冻得麻木,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她的目光如霜似雪,直视着李尚仪的眼睛:“奴婢宁可冻死在这静思阁,也绝不饮这碗伪善的毒药!”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身后的门框!
“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木屋都在颤抖。
李尚仪吓了一跳,厉声喝道:“你敢寻死?!”
门外的嬷嬷也闻声骚动起来。
然而,苏晚棠并非寻死。
她撞击的力道恰到好处,只为借力震落头顶房梁上积攒的厚厚灰尘。
那一瞬间,她仰起头,借着门外灯笼透入的微光,清晰地捕捉到灰尘簌簌落下的轨迹和范围。
很好。
通过尘土落点反推,她已经精准判断出门外两名守卫的站位,一人在门左三步,一人在门右四步,皆是防内不防外的姿态。
李尚仪见她只是撞了一下便不再动作,只当她是外强中干的垂死挣扎,不由得冷哼一声,将药盏重重顿在地上:“好,好得很!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在这里好好‘冻骨知礼’吧!本宫倒要看看,你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说罢,她拂袖而去,门再次被重重锁上。
五更将至,天色最是黑暗。
风雪不知何时变得愈发猛烈,卷着冰碴子,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静思阁的门,第三次被打开。
李尚仪去而复返,显然是耐心耗尽。
当她看到苏晚棠依旧如一杆标枪般立在屋子中央时,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这贱婢的双唇已经冻得发紫,脸色白得像纸,可那双眼睛,那根脊梁,没有丝毫弯折的迹象!
“好……好一个硬骨头!”李尚仪怒极反笑,声音尖利得刺破风雪,“既然你不怕冷,本宫就帮你清醒清醒!来人,泼水!”
“是!”
早已候在门外的两名壮硕嬷嬷应声而入,一人提着一桶满满的冷水。
那水,是从院中水缸里现舀的,里面还漂浮着未化的冰凌子。
没有丝毫犹豫,两桶冰水从头到脚,对着苏晚棠倾盆而下!
“哗啦——”
刺骨的冰寒瞬间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像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入皮肉,扎入骨髓!
那是一种足以让常人瞬间休克、心跳停止的极致寒冷。
然而,就在嬷嬷提桶的那一刻,苏晚棠的识海中,玉牌的提示早已亮起。
【警告:检测到极度低温物理攻击。
请立刻屏息凝神,以残存体温护住心脉!】
她早已依言照做,一口气深吸入腹,将所有残存的能量都集中于胸口,护住了那一点生命之火。
冰水浇身的刹那,她浑身剧烈一颤,却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下颌、指尖滴落,很快就在地面结了一层薄冰。
在李尚仪和众嬷嬷惊愕的注视下,苏晚棠缓缓抬起手,将湿透了的、黏在脸颊上的一缕乱发,从容不迫地别至耳后。
那动作,轻缓而优雅,仿佛不是身处冰窟刑场,而是在梳妆台前,贵女理妆。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从容与尊贵,与她此刻狼狈的处境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也就在这一刻,她识海中的玉牌骤然大放光明!
【阶段性任务完成:保持尊严不跪(时限三日)。】
【检测到宿主在极致羞辱下,仍维持超凡仪态,奖励‘初级仪态掌控’已注入!】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暖流自玉牌涌出,瞬间流遍她的四肢百骸。
冰封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她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挺,原本因寒冷而僵硬的肩颈线条瞬间变得柔和而优美,举手投足之间,竟隐隐透出一种唯有嫔级以上、自幼受过最严苛礼仪教导的妃妾才有的端庄气度。
仿佛她天生便是贵骨,不容尘俗轻辱!
李尚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场变化震慑得心头一跳,正要再次发作,殿外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清越的鸣锣声!
“——皇上驾到!”
尖细的通传声划破风雪,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李尚仪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尽褪!
皇帝?
陛下怎么会深夜巡视六局,还偏偏来了她这偏僻的尚仪局?!
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冠,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不及她反应,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已经踏雪而来。
萧景珩身披玄色龙氅,肩头落满霜雪,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凤眸,锐利如鹰。
他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跪了一地的尚仪局众人,最后,定格在了那间四面透风的静思阁门口。
他看见了那个浑身湿透、发梢结冰的宫女。
她就那样孤零零地站着,脚下是一滩冰水,身上是滴水的薄衣。
可她没有瑟瑟发抖,没有卑躬屈膝,反而像一株被冰雪覆盖的寒梅,于绝境中傲然绽放,不折,不卑。
萧景珩的眸色陡然一深。
“谁下令泼的水?”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空气仿佛都在瞬间凝固。
无人敢应。李尚仪更是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萧景珩不再看她们,缓步上前,径直走到苏晚棠面前。
他伸出手,无视她湿漉漉的衣袖,径直探上她的手腕。
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刺骨的冰凉,可那冰凉之下的脉搏,却沉稳而有力,毫无垂死之相。
他微微垂眸,与她四目相对,低声问道:“冷吗?”
苏晚棠也看着他,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她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宫礼,声音因寒冷而有些沙哑,却依旧清冷平稳:“回陛下,心若不屈,寒不能侵。”
萧景珩盯着她清澈而倔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片坦然。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却足以令风雪失色。
“你可知,朕巡视六局,为何独独来了此处?”
她垂眸,不语。
他道:“因为朕听说,尚仪局出了一个宫婢,宁死不跪。”
风雪之中,他亲手解下自己肩上那件沾着雪花、却带着体温的玄色龙氅,披在了苏晚棠的肩上。
那宽大的衣袍瞬间将她娇小的身躯裹住,隔绝了刺骨的寒风,带来了属于帝王的、不容抗拒的温暖。
“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受训了。”
一言,定下乾坤。
李尚仪闻言,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不住地叩首:“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萧景珩却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尚仪局教习失职,罚俸三月,闭门思过。”他转身欲走,却又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停步,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对了,把那碗‘柔心汤’,送去太医院,好好验一验。”
此言一出,李尚仪的面色彻底化为死灰,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整个人瘫软在地,人事不省。
苏晚棠披着龙氅,独自立于风雪之中。识海里的玉牌微光流转
而无人察觉的远处,宫墙的阴影里,一道黑衣身影目睹了这一切,悄无声息地退去。
他袖中的一封密信已然更换,展开的信纸上,是贵妃朱红的笔迹,只有四个字——
“夜香,除之。”
几乎是同一时刻,苏晚棠识海中的玉牌猛地一颤,发出了急促的警示。
【紧急任务触发:化解即将到来的暗杀(时限未知)!】
她握紧了袖中那个小小的、尚是雏形的护心镜,龙氅的温暖也无法驱散这瞬间袭来的杀意。
她抬起头,望向那风雪尽头、灯火幽微的深宫,那才是真正的、无声的战场。
今夜,她走出了静思阁。
但她也清楚,自己正被一股更汹涌、更黑暗的漩涡,缓缓拖向了皇权斗争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