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为口忙》十角斗方

4、镜中人原是嫌疑人

　　四天前，李安鹏死亡。
　　案子闹得很大，上头给的破案期限比之前翔部落董事长被毒杀的案子还短。
　　翔部落是占领飞行车市场近30%份额的龙头企业，是翼城的纳税大户。
　　董事长林朝翔不到四十，可以说是年轻有为、风头无两。
　　而李安鹏，虽然是新晋吃播流量网红，可一个多月前还是几乎查无此人的闪送员。
　　就算再怎么倡导“人人平等”，警队上下都心知肚明他的身份绝对没有林朝翔那么大影响力。
　　这案子闹得大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死亡的时间和地点。
　　就在大胃王比赛直播过程中，在现场众目睽睽外加几千万网络观众眼皮子底下。
　　吃着吃着人就倒下了，然后再也没起来。
　　一开始主办方和网友都以为这只是又一起因为长期暴食引起的猝死。
　　但就在官方公开发布“意外”通稿之前，标题“能连续吃播24小时的食神被十三个汉堡噎死了？我不信没猫腻！”的帖子先一步被发出来。
　　先是在李安鹏的直播粉丝之间传播，之后又在各大社交网络快速分散。
　　帖子东拉西扯一堆，但总归核心观点就是，李安鹏不是意外猝死，是被谋杀！
　　而帖子下面就像推理小说家开会一样，本格派开始分析杀人手法，什么过敏源、下毒之类的；社会派的开始解构社交关系，他的对家、签约公司、直播平台，但凡有点龃龉的都拉出来接受网友的审问。
　　热度发酵之快，比网络热播剧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显是有人刻意引导舆论走向。
　　只是不清楚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李安鹏，网名食神的自我修养，父母双亡，妹妹尿毒症需要定期透析，开销巨大，抵押了房子还借了不少钱。没有固定工作，原本是个闪送员，从一个半月前开始做吃播，一炮而红，之后流量一直很不错。这次是主办方专门邀请的三个参赛者之一，其他人都是自己报名的。”程澄把资料发给所有人，又投到办公室大屏上。
　　“一炮而红？”景喆立即问，“有人特意捧他？”
　　“捧不捧不确定，但肯定有高人指点。”坐在他对面的女警三十出头，脸盘圆润，说得很肯定。
　　“云姐，你咋知道？”小卢问。
　　“他第一次直播就是挑战平台吃播最长时间记录——连续24小时不停播不停吃。一般人不敢想也不敢做，就算敢做的也未必能做到。”
　　“目标明确，准备充分。”景喆点头。
　　“对，而且挑战成功之后第二天就继续直播了，根本没休息，更没去医院。”云杰自认徜徉网络见多识广，但对于李安鹏的事也是觉得惊奇。
　　“身体一点问题也没有？”小卢不敢相信。
　　“除非他自备了医疗团队，因为各大医院都没有查到他的就诊记录。”程澄说。
　　“牛啊！他这胃是连着黑洞啊？”
　　“他签约的公司？”景喆问。
　　“轩扬娱乐。”程澄切换页面，补充一句，“但他签约是在一个月前，那时候他已经靠自己火起来半个多月了。”
　　“也就是说，指点他火起来的很可能不是他现在的公司，而是另有他人？”老古分析。
　　会是谁呢？
　　又跟他的死或者推动他死亡舆论的人有没有关系呢？
　　各种问题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景喆靠在他那价值不菲却没什么屁用的人体工学办公椅里，前后晃悠着，仰头对着天花板出神。
　　照明灯在眼前闪来闪去，突然给他脑中迷雾划开一道缝隙。
　　咚一声，椅子稳稳落地。
　　景喆手指虚点了下程澄，“他妹妹现在什么情况？”
　　“李安骅，两个半月前在羽北第一人民医院住院，现在还没出……哎？”程澄突然凑近了屏幕，然后立即坐直了，汇报道，“她两个月前刚做了肾脏移植手术，一个月前转到华扬住院。”
　　“华扬超级贵，而且是私立，医保不给报销吧！李安鹏这么有钱吗？直播真赚啊……”小卢从惊呼转为感慨。
　　“就算是公立医院他们也没办法报销，李安鹏之前没有固定工作，没有医保，而李安骅还未成年。”老古说。
　　“这都不是重点吧？”云杰忍不住提醒。
　　“移植手术的钱哪来的？”景喆问出重点。
　　“对啊！”小卢才反应过来，“之前透析的钱都快拿不出来了，手术费怎么交上的？”
　　“是不是医院先做了手术，然后费用后期补交的？”老古推测，“以他后来直播的收入，交手术费不是难事。”
　　“不是。”程澄查看缴费日期，“在手术前两周就交齐了全部费用。”
　　“手术前两周，两个半月前……”景喆重复着这个时间节点。
　　思索片刻后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不做闪送员的？开始直播之后？”
　　“不是。”程澄摇头，“也是……”
　　“两个半月前。”景喆已经猜到了答案，立即让程澄查两个半月前李安鹏周边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就又查到了乌石泉身上。
　　一开始还真不知道是乌石泉。
　　只查到李安鹏被一辆飞行车带走了。
　　又是兄弟部门联动又是领导互访的折腾了两三天，才终于从交警队那边拿到接走他的那辆飞行车的信息记录。
　　明晃晃三个大字挂在乱糟糟的小卷毛头像旁边：乌石泉。
　　“怎么又是他？”小卢对这个讨厌的家伙印象深刻，“我就说他可疑吧？看看，又跟命案扯上关系了！”
　　后边这句是专门对着程澄说的，大脸欠儿欠儿的都快搁到人家办公桌上了，就为了看清楚她的表情。
　　程澄一把推开他，绷着脸嘟囔一句：“我去洗手间。”就快步走出办公室。
　　小卢满脸胜利的喜悦，乐呵呵地给乌石泉打电话，让他来“配合调查”。
　　景喆对两人之间的别扭斗嘴视而不见，只看着乌石泉的飞行车驾驶证陷入沉思。
　　脑子里跟小卢想的是同一句话：怎么又是他？
　　随即心底又隐隐有个声音在说：果然又是他。
　　上次杨陶的案子虽然结了，但景喆总莫名觉得那事儿没完。
　　大概是某种从业多年的直觉又或者是职业病，李安鹏这案子刚转到队里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乌石泉。
　　但之前几个月景喆时不时的就会想起那人，所以一时也没觉得他跟这案子真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看着乌石泉在问询室里跟上次截然不同的表现，景喆对单面镜里面的人咬紧了后槽牙。
　　乌石泉，你最好真像自己说的那样之后再也没见过李安鹏，只是个对食材亲自把关又对经营甩手不管，什么也不知道的餐厅老板！
　　不然！
　　不然……怎么样呢？
　　心里一个念头快速闪过，快到景喆自己都没看清。
　　他甩开杂念，重新回到案件问询上。
　　乌石泉的回答滴水不漏，绕是老古经验丰富也没能抓到什么漏洞。
　　从问询室出来，老古大步走向自己办公桌，咕嘟嘟灌了半杯罗汉果茶下去。
　　长出口气才坐下问：“之前说他在国外什么学校学的啥来着？”
　　“法国Institut Lyfe，美食与酒店管理。”景喆说。
　　“酒店管理……专业课或者辅修课里有逻辑学吗？”水杯停在嘴边，老古追问。
　　“为什么这么问？”
　　程澄立即查了专业课安排还有乌石泉的成绩单，“没有。怎么了？”
　　老古摇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
　　“没事，说。”景喆相信老古的经验，不会随便提起这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他在回答问询的过程中逻辑非常严谨，好几次我能判断出他有所隐瞒，但追问过程中他却都能自己圆上。”
　　“可能他记忆里好，记得自己说的谎话？”小卢问。
　　“没那么简单。”景喆摇头，“细节都能对上？”
　　老古点头又摇头，“只要是他说出来的细节，都能对上。”
　　“什么意思？”小卢没懂。
　　“你进问询室没带脑子吗？”程澄怼他。
　　“你……”
　　“哦，我说错了。还在学校的时候你脑子就已经丢了。”
　　“行了，别闹。”云杰叫停，“老古你继续说。”
　　“有些细节他会说记不清了，都是些不记得也很正常的小事。不过感觉是故意含糊然后……”老古吹着杯口的热气，将眼镜片熏得一片白。
　　就像景喆没能完全理清的思绪，散了聚、聚了散。
　　“把关键信息藏起来了。”
　　他明白老古的意思，乌石泉隐瞒信息的方式很巧妙，如果大多数细节他都能记得，只有一两个记不清，那必然会引起他们的关注。
　　而现在，乌石泉记不清的细节又多又杂，他们很难快速抓到头绪，并进行针对性的深入问询和试探。
　　关键是，很多细节其实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确实不会记得很清楚，他说记不清合情合理，挑不出错来。
　　难缠。
　　景喆心里冷哼。
　　小卢跟程澄两个小孩瞪着眼看他等解释，他却只说：“老古你休息一会儿，云杰跟我去会会他。”
　　“那我呢？”小卢问。
　　“在隔壁看着。”

　　看到进来的人换成了景喆跟一位女警，乌石泉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也没开口问之前两位警官去哪了。
　　在桌子后面姿态端正，礼貌微笑着冲他们点头打招呼。
　　然后就静静坐着。
　　似乎对被叫来配合调查这件事没有任何情绪反应。
　　不因为被怀疑而焦虑紧张，对于被占用时间也没有任何生气不满。
　　表情淡定眼神平和，只在看到云杰进来的瞬间有些微波动。
　　景喆目光在两人之间快速瞟过，拉开椅子坐下。
　　两人按照程序先报了身份。
　　对景喆乌石泉只点头叫了声景队长。
　　礼貌，但他莫名听出一点敷衍。
　　“我可以叫你云姐吗？”乌石泉问云杰。
　　在两人愣神的片刻中又补充道，“不是直接叫名字，是叫姐姐。”
　　他这话问得唐突，可云杰却并没觉得冒犯。
　　大概是因为他眼神澄澈，没有任何调笑意味。
　　云杰不自觉露出点笑意，脑子都没转就要答应下来。
　　“不可以。”景喆严声拒绝，“这是正式问询，请你严肃，注意称呼。”
　　云杰看他一眼，然后冲乌石泉点头，“你可以直接称呼我名字，或职衔。”
　　“好的云警官。”乌石泉笑着答应，表情甚至有点乖巧。
　　景喆审视的目光落在乌石泉脸上。
　　他之前也经常笑，但这个笑容很不一样。
　　像刚喝了冰镇柠檬蜂蜜水，清爽里还带着点甜。
　　可景喆却打心底觉得不顺眼。
　　敲敲桌面，开口就直奔主题：“李安鹏给你送的货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