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为口忙》十角斗方

3、我欲乘风归去，又恐锁车不在服务区

　　三月初，往年的这个时候翼城已经暖起来了，可今年却遇上了倒春寒。
　　雨夹雪在半空中就合体成了一颗颗冰粒，穿过刚开没几天的桃花，裹着花粉砸在头顶面门，随着李安鹏大口喘气又钻进他鼻孔和嘴里。
　　像被人拍了一脸变质的水果冰沙。
　　“呸呸……”他刚吐两下又立刻停下，看到没吐在背包上又松口气，然后憋着劲儿再次加快速度。
　　共享单车脚蹬被他踩得转出残影，链条跟齿轮沙拉拉响都快磨出火星子了，感觉再用力一点就断掉。
　　可李安鹏根本顾不上这个，满心都是骑得快点再快点。
　　如果能在免费时间内把货送到客户手上就再好不过了！
　　因为他现在穷到连一块钱都付不出来。
　　安座已经被拉到最高，但那两条大长腿还是没办法完全伸展，膝盖朝外极力展开着。
　　车把太低，他不得不把上身压低才能稳稳握着把手，下巴都快贴在背包上了。
　　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的姿势让背上的重量完全压在脊背上，那是个跟车筐里一模一样的背包，鼓囊囊的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撑破。
　　同样的包后座上还绑着一个。
　　这三个包的重量加起来比李安鹏整个人都沉，要不是这单车质量好轮子都要被压瓢了。
　　在午夜的街道上风驰电掣的跑车不少，但陆龟还是第一次见。
　　从上往下看，骑车的李安鹏就像一串迷彩龟，排成一排飞快地倒腾着四肢往前爬，像刚从沙滩上孵化努力奔向大海那样。
　　他突然开始减速。
　　但因为惯性大不敢急刹，只能一点点刹，等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又往前滑行了好长一段路。
　　他捏闸都不敢用力，怕发出太大的声响惊动了路口设卡查车的警察。
　　“注意避开警察。”
　　这是委托人给他的叮嘱。
　　他不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货。
　　不过特意叮嘱避开警察的想来不是什么合法的东西，甚至可能很危险。
　　但李安鹏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这个。
　　他需要钱。
　　“这单只要能在凌晨一点前送到，不仅你妹妹的手术费，连你家老房子都能赎回去。”给他介绍这单的朋友说。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三。
　　距离目的地只差两个街区。
　　但前面路口有警察。
　　回到上一个路口绕路应该还来得及。
　　李安鹏正要掉头，却被警察喊住了。
　　“那个骑自行车的，站住别走！”
　　心立即沉到了肚脐眼。
　　想要撒丫子跑路，可那三包货跟五指山一样压在身上，就是踩着筋斗云也翻不出去。
　　“包里是什么？”两名警员走过来问。
　　他们设卡查的都是机动车，具体查什么也不清楚，只听说匿名举报有人运送违禁品。
　　前前后后查了十几辆车，“违禁品”确实翻出来不少，但报上去之后都说不是，让他们继续查。
　　大半夜的加班本来就烦，看到这么个背着好几个大包骑自行车的人，不仅奇奇怪怪还有点鬼鬼祟祟的，态度实在好不到哪去。
　　“背包放下。打开！”
　　李安鹏被吼得一哆嗦，心脏咚咚咚狂跳，满脸通红呼吸粗重，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
　　停稳车把三个背包一一放在地上，却犹豫着不敢打开。
　　脑子里全是朋友的警告：“别打开。更别想着自己卖掉换钱，这玩意虽然金贵，但你拿在手里可换不来钱，保不齐还得蹲局子甚至丢小命！”
　　这怎么听怎么像d品……
　　要说李安鹏不害怕绝对是假的，但如果不接这单，他妹妹凑不上手术费，就得等下一肾源。
　　她等不起。
　　手哆嗦着放在背包上，迟迟解不开绳扣。
　　两名警员越看怀疑越重，一人直接上手扯开绳结。
　　“别！”李安鹏被另一人按住无法阻止，挣扎间不小心一脚踢歪了背包，眼睁睁看着里头的货从敞口里滚出来。
　　骨碌碌滚了一地。
　　比成年人拳头还大的土豆，灰扑扑的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土豆？”两名警员惊讶，捡起来翻来覆去查看。
　　确实是土豆没错。
　　“啊？嗯……对，是土豆。”李安鹏比他们还惊讶，但他立即想到，这些土豆肯定是伪装。真正的货应该藏在里头。
　　他看过科普视频，比如挖空百香果把那啥藏里头之类的。
　　李安鹏目光小心地扫过滚出来的几个土豆，似乎没有带裂缝的。
　　好在藏着货的没滚出来。
　　“那个，警官……”他小心地陪笑，“我能走了吗？”
　　按着他的警员放开手，“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李安鹏连忙摆手，把土豆一个个捡起来装回去。
　　刚要拉紧抽绳，就听一人突然说：“等一下。”
　　心顿时漏跳一拍。
　　“另外两包也打开看看。”
　　“不用了吧？都是土豆，一样的。”李安鹏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两名警员倒非看不可了。
　　他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的样子实在太可疑了。
　　两名警员才要打开另外两个包，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螺旋桨声，随即一道灯柱直射下来。
　　一个小型无人机像被ufo投下来一样从灯柱顶端快速落下，绕着三个背包转了一圈，然后悬停在跟三人视线差不多齐平的位置。
　　【这是我的货吧？】无人机突然出声。
　　李安鹏刚抬头就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低头躲避就见到无人机巡查一样绕着自己跟货飞，这会儿又突然开口说话，一时间脑袋跟360度旋转摄像头似的转来转去，不知道该看哪里。
　　“呃，我……货……”他眼神犹疑，看着面前两位警官，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取件码：3358zy69l……】电子音报出一串字符
　　“稍等稍等……”李安鹏连忙掏出手机核对，27位一个不少，“没错，是您的货。”
　　【你迟到了。】电子音继续道。
　　“非常抱歉！”李安鹏条件反射道歉，可低头时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明明还不到一点。
　　但无所谓，只要钱到位，道歉算什么？
　　无人机绕着他转了半圈，停在两位警官面前，一支机械臂伸出来，递出一个徽章样的芯片。
　　两人对视一眼，从后腰摘下个机器轻轻碰上去。
　　滴滴两声响。
　　屏幕变成金色，却把两人的脸色照得发黑。
　　李安鹏注意到两人在偷偷翻白眼，连看自己眼神也变了。
　　不再有刚刚的怀疑，而是带着点不屑和反感。
　　呃？
　　他不清楚这变化是因为什么，也来不及想。
　　光柱中不知什么时候垂下一条绳索，上面还有好多个挂钩。
　　不用提醒，李安鹏立即把钩子扣在背包锁扣上，然后拉了两下示意可以收上去了。
　　但绳索没动。
　　【还有你自己。】无人机再次发声。
　　“啊？”
　　【上来。】
　　李安鹏被绳索拴着腰在光柱里缓缓上升，感觉自己像被外星飞船接走的憨豆先生。
　　下方两位警官抬头目送他升天，路边还有刚锁上的共享单车。
　　咔哒一声锁又弹开了。
　　【不在还车区域……】
　　“哎？不是！二位警官，帮我还下车啊，帮帮忙！哎，警官，别走啊警官！警察叔叔——”
　　李安鹏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位警官，和下头孤零零停在路边却没锁上的共享单车。
　　欲哭无泪。

　　“后来呢？他上车之后你带他去哪了？”老古问。
　　“去我餐厅。”乌石泉回答。
　　“餐厅叫什么名字？”
　　“Y a que des patates。”乌石泉不等人追问就解释道，“意思是只有土豆。”
　　小卢对他翻了个白眼，老古却只是点点头继续问。
　　“你已经拿到货了，还把人带去餐厅做什么？”
　　乌石泉笑了，展开双臂秀出他毫无肌肉的上身。
　　“四体不勤，需要人帮我搬货。”
　　“搬货？你能开飞行车，却没有机器人帮你搬货？”小卢立即戳穿他不靠谱的谎话。
　　谁知乌石泉居然顺杆爬，“卢警官说对了，我确实没有机器人，所以才需要小李帮我搬货。”
　　“乌石泉！这是刑事侦讯不是开玩笑，请你认真配合！”小卢严声警告。
　　“我很认真在配合，没有开玩笑。”乌石泉笑容不变。
　　老古略抬手示意小卢停下，平和地问：“到了餐厅之后做了什么？具体说说。”
　　乌石泉撑着下巴，有些苦恼地皱皱眉，“记不太清了，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才两个多月，仔细想想。”老古并不催促，表示给他时间。暗中却往单面镜那边递了个眼神。
　　景喆收到，吩咐程澄查餐厅信息，还有联系相关部门调取当天附近的监控。
　　目光一直定在一镜之隔的人身上，丝毫没有偏移。
　　杨陶溺亡案中关于乌石泉行踪的疑问解开了。
　　路面监控完全拍不到他的原因——他根本没走路面。
　　他是那群可以在使用私用飞行车的人之一。
　　之前一身松垮冲锋衣，打扮看着跟外卖员差不多，根本没想过他居然是特权者。
　　“嗯……”乌石泉眼尾还是带着一样的小钩子，眼球转动很慢却丝毫不显呆滞，“我记得让他帮忙把土豆放到库房，然后付了尾款还有搬运的劳务费和小费就让他走了。”
　　“之后呢？还有……”
　　“老大，资料发老古了。”耳机里程澄汇报，“Y a que……”她舌头打结一样念不出那名字，“……餐厅开在积木城白穹顶下边，监控不覆盖。”
　　“上羽区？”景喆并不意外。
　　能开飞行车的人，店开在开通飞行航线且“注重隐私权”的上羽区太正常了。
　　正常得景喆脸色更黑几分，只感到心情烦躁，看着里头那个人眼神也变得幽深，带着审视和怀疑。
　　老古扫一眼新发来的资料，“你说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了，可你的餐厅却是他参加的大胃王比赛的主要赞助商之一啊？”
　　“是吗？”乌石泉一脸意外，好像才知道有这事。
　　“你是餐厅老板，不知道？”老古眯眼笑得很慈和。
　　“我是老板又不是经理，不管运营方面的事。”
　　“哦？”老古嘴角弧度略高一分，“不管运营却管后厨采买进货？”
　　小卢眼睛锃亮，清清楚楚写着“抓到你了”四个大字。
　　可乌石泉一点不慌，“我这餐厅来的都是些厉害人物，对餐厅食材品控要求必须严格，不得不让我这个老板亲自把关。也是没办法。”
　　油滑！
　　老古感觉自己老脸有点疼。
　　这次问询跟几个月前那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乌石泉就像是被泥鳅精附身了似的滑不溜手，好几次都已经攥到了他的尾巴，但眨眼间又跐溜一下游走了。
　　可他越是这样，老古和景喆就越确定，绝对有问题。
　　乌石泉跟李安鹏死亡案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