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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红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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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顶楼的气氛变得格外凝滞。
苏砚不再靠近门口,每天只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对着薄荷发呆。林医生依旧按时送食物,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放下东西就匆匆离开,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畏惧。
陆烬回来的时间更晚了,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他看苏砚的眼神很复杂,有狠戾,有挣扎,还有一种苏砚读不懂的压抑。他不再要求苏砚回话,只是坐在床边看着他,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这天半夜,苏砚被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惊醒。
他睁开眼,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陆烬正扶着墙,踉跄着走进来。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深色的作战服被血浸透,在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红痕。
“陆烬?” 苏砚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陆烬没应声,靠在墙上重重喘息,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强忍剧痛。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想去摸腰间的急救包,却因为失血过多,指尖抖得厉害,怎么也解不开腰带。
苏砚迟疑了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地板很凉,他赤着脚走到陆烬面前,蹲下身,握住了他颤抖的手。
陆烬的手很烫,沾着黏腻的血,掌心的茧子硌得苏砚指尖发麻。他抬头,看到陆烬的脸色白得像纸,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他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我帮你。” 苏砚低声说,手指笨拙地解开陆烬的腰带,从里面翻出急救包。
他打开急救包,里面是碘伏、纱布和止血钳。这些东西他见过,林医生给陆烬处理伤口时用过。
“疼吗?” 苏砚抬头问。
陆烬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苏砚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一声极轻的“嗯”。这声应答很轻,却像羽毛扫过心尖,让苏砚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学着林医生的样子,用剪刀剪开陆烬的作战服袖子。伤口很深,狰狞地翻着皮肉,子弹大概是从胳膊侧面穿过去的,边缘还嵌着细小的弹片。
“可能会更疼。” 苏砚说着,拿起沾了碘伏的棉球,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敷。
陆烬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却没哼一声。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很快染红了棉球,像极了苏家后院围墙上的红漆——那年他试图翻墙,被管家发现后,他们就在墙根刷了圈红漆,说这样能“镇住晦气”。
苏砚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陆烬胳膊上不断涌出的血,忽然想起那天陆烬浑身是血地站在走廊里,捏碎别人胳膊时的样子。那时的血是冷的,带着暴戾的腥气,可此刻温热的血沾在指尖,却让他心里泛起一阵尖锐的疼。
他低下头,用止血钳小心地夹出嵌在肉里的弹片。陆烬的身体猛地一颤,没受伤的手突然攥住了苏砚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苏砚没躲,只是抬头看他。月光落在陆烬脸上,能看到他紧咬的牙关和颤抖的睫毛。这个在外面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倔强的孩子,明明疼得厉害,却不肯示弱。
“快好了。” 苏砚轻声说,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
陆烬的力道松了些,却没松手。他看着苏砚专注的侧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抿起的唇。少年的动作很轻,很认真,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伤口,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忽然想起末世前的事。那时他中了埋伏,被战友背叛,也是这样躺在血泊里,却没人敢靠近。所有人都怕他,怕他的狠戾,怕他的偏执,只有眼前这个少年,明明被他吓得不轻,却敢在深夜里,蹲在他面前处理伤口。
“为什么不怕?” 陆烬突然问,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砚的动作停了,他抬起头,眼里带着点茫然:“怕什么?”
“怕我杀了你。” 陆烬盯着他的眼睛,“我连自己人都杀过。”
苏砚沉默了片刻,低头继续用纱布缠绕他的伤口:“你不会。”
“为什么?”
“你给我糖了。” 苏砚说。那天陆烬虽然发了脾气,却在第二天让林医生送来了一整包水果糖,就放在窗台上,包装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陆烬愣住了。他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在他看来,那包糖不过是愧疚之下的补偿,是害怕失去这个“精神锚点”的笨拙示好,却被苏砚当成了“不会伤害他”的凭证。
这个在牢笼里长大的少年,对世界的认知简单得可笑。一块糖,一句承诺,就能让他放下所有戒备。
苏砚打好最后一个结,抬头看向陆烬:“好了。”
陆烬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攥着他手腕的手。苏砚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像极了他脚上那串金属链的印记。
“睡吧。” 苏砚站起身,想回到自己的小床。
陆烬却突然伸手,把他拽进了怀里。
苏砚猝不及防,撞在陆烬的胸口,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淡淡的松针气息。陆烬的怀抱很烫,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依旧有力,紧紧地抱着他,像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别离开我。” 陆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苏砚,别离开我。”
苏砚的身体僵住了。他能感觉到陆烬的颤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恐惧。这个在外人面前如同战神般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
他想起陆烬藏在枕头下的那张旧照片,想起他偶尔在梦里喊的名字,想起他对“忠诚”的极度敏感。
这个男人,也有自己的牢笼。
苏砚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陆烬的背,像在安抚那盆受惊的薄荷:“我不走。”
陆烬抱着他的力道更紧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颈窝里。
窗外的月光透过铁丝网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苏砚靠在陆烬的怀里,听着他沉稳下来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个布满血腥和暴力的安全区里,好像也有了一点可以称之为“依靠”的东西。
就像他的薄荷,哪怕断了枝叶,只要根还在,就能重新发芽。
也许,陆烬这株在末世里扭曲生长的野草,也需要一点耐心和阳光。
而他,或许可以试着做那个给阳光的人。
苏砚闭上眼睛,在陆烬的怀里渐渐睡去。梦里,他又回到了苏家后院,玻璃天顶上的光很亮,薄荷长得很高,而围墙外,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笨拙地往里面扔着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