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之上》楼之上

6、地图上的湖泊

　　陆烬的伤养了整整七天。

　　这七天里，他没再出去执行任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顶楼。苏砚发现，卸下一身戾气的陆烬其实很安静，他会靠在床头看旧地图，会用小刀打磨一根断了的枪栓，偶尔也会盯着苏砚侍弄薄荷的侧脸，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他们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陆烬不再用那种带着审视的眼神看他，甚至会主动和他说话，问他薄荷什么时候会开花，问他以前在苏家后院都做些什么。

　　苏砚话不多，但会认真回答。他说自己每天看墙，说玻璃天顶的光在不同季节会有不同的颜色，说薄荷的叶子掐碎了会有清凉的味道。陆烬总是安静地听着，眼神沉沉的，像在把这些琐碎的细节都刻进心里。

　　这天下午，苏砚在整理陆烬散落的地图时，发现了一张被折得很整齐的旧地图。边角已经磨破了，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小小的湖泊，旁边标注着三个字：月牙湖。

　　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这是他在苏家旧书里见过的湖。那本书的封面早就烂了，里面只有几页关于植物的插画，其中一页画着一片月牙形状的湖，湖边长满了绿色的植物，旁边写着“薄荷喜湿润，湖畔最宜生长”。

　　他一直记得那幅画。在苏家后院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想象过湖泊的样子——清澈的水，湿润的风，还有长在湖边的、一望无际的薄荷。那是他对“外面世界”最具体的向往。

　　“想看？” 陆烬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苏砚吓了一跳，手里的地图掉在地上。他慌忙捡起来，红着脸递还给陆烬，像个被抓住秘密的孩子。

　　陆烬接过地图，指尖在月牙湖的标记上摩挲了两下，抬头看向苏砚：“想去？”

　　苏砚的手指蜷缩起来，紧张地攥着衣角。他不敢看陆烬的眼睛，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想……看看。”

　　陆烬沉默了。

　　他盯着地图上的红圈，眉头渐渐皱起。月牙湖在安全区西北方向，距离这里至少五十公里，中间要穿过三道丧尸聚集区，还有一片被变异藤蔓覆盖的森林，根本不是现在能去的地方。

　　末世里，任何一点多余的向往都是致命的。他建立安全区，制定严苛的规则，用狠戾的手段排除异己，都是为了活下去。像“去看湖”这种奢侈的念头，早在战友背叛的那天起，就从他心里彻底消失了。

　　可他看着苏砚低垂的眼睫，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垂，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少年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有一方玻璃天顶和一盆薄荷。月牙湖是他唯一的向往，是他灰色生命里一点微弱的光。如果连这点光都要掐灭……陆烬不敢想。

　　“等我伤好了。” 陆烬突然开口，声音很沉，却异常清晰，“我带你去。”

　　苏砚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这是苏砚第一次看到他笑，不算温和，却驱散了眉宇间的戾气，显得有些……顺眼。

　　苏砚低下头，看着窗台上的薄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没再说话，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陆烬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心里那片因为背叛而冰封的角落，好像有了一丝松动。他忽然觉得，或许去看看那片湖也不错。至少，能让这双总是空茫的眼睛，多亮一会儿。

　　接下来的日子，苏砚变得忙碌起来。他不再只是对着薄荷发呆，而是开始跟着林医生学习辨认草药，跟着搬运物资的队员认识各种工具，甚至会偷偷跑到走廊尽头，看训练的队员打靶。

　　陆烬没有阻止他。他知道苏砚在为去月牙湖做准备，这个在牢笼里长大的少年，正在笨拙地学习如何适应这个残酷的世界。

　　这天傍晚，陆烬回来时，看到苏砚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对着墙壁练习刺杀动作。他的姿势很别扭，力道也不够，木棍几次从手里滑落，却依旧固执地捡起来，重新摆出架势。

　　“谁教你的？” 陆烬靠在门框上，语气里带着点惊讶。

　　苏砚吓了一跳，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转过身，脸颊通红：“我看他们训练……”

　　陆烬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木棍，掂量了一下：“太轻了。” 他从墙角拿起一把匕首，扔给苏砚，“用这个。”

　　苏砚接住匕首，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他看着锋利的刀刃，眼神里带着点畏惧。

　　“怕？” 陆烬挑眉。

　　苏砚摇摇头，握紧了匕首：“不怕。” 他想学着保护自己，不想成为陆烬的累赘，更不想在去月牙湖的路上拖后腿。

　　陆烬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走上前，从身后握住苏砚的手，调整着他的姿势：“手腕要稳，发力用腰，不是用胳膊……”

　　他的胸膛贴着苏砚的后背，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窝里，带着熟悉的松针气息。苏砚的身体瞬间僵住，耳朵红得像要滴血，连呼吸都忘了。

　　陆烬的手指很烫，带着薄茧，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如何出刀，如何收势。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磁性，在苏砚耳边响起，像某种蛊惑的咒语。

　　“记住这个感觉。” 陆烬松开手，退开一步，看着苏砚泛红的耳根，“在外面，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苏砚点点头，却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反复练习着刚才的动作。夕阳透过铁丝网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连带着那盆薄荷，都仿佛染上了暖意。

　　陆烬靠在墙上，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或许，去月牙湖的路上，不止有危险和血腥。

　　或许，还能看到更多这样的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左臂，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等伤好透了，就带苏砚出发。去看看那片湖，去看看这个少年向往的世界。

　　哪怕前路遍布荆棘，他也会护着他，走到那里。

　　因为，这是他的苏砚。

　　是他在这废土之上，唯一想要守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