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许绘霜

6、停摆的钟

　　九月开学时，凌月升入高三。教学楼前的光荣榜换了新的版面，谢淮深的照片被移到了角落，蒙着层薄薄的灰，像段被封存的旧闻。
　　她成了新的物理课代表，每天抱着作业本走过办公室，总会看见谢淮深以前的座位。那里现在坐着个戴眼镜的女生，笔记本上写满工整的公式，却再没有谁会在草稿纸上画星图，也没有谁的校服袖口沾着蓝黑墨水。
　　某个晚自习，凌月在图书馆整理旧书，翻到本1987年版的《天体演化简史》。扉页上的字迹凌厉，和谢淮深如出一辙：“当你看向宇宙时，宇宙也在回望你。”她忽然想起他说过，这句话是他母亲写的——他母亲曾是天文系的高材生，在他十岁那年因病去世，留下一柜子的天文书籍。
　　“凌月，”图书管理员敲了敲桌子，“要闭馆了。”
　　她合上书，发现封底夹着张泛黄的借书卡。最后一行的名字是“谢淮深”，日期停留在去年九月，正是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的那天。
　　走出图书馆时，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凌月忽然想去天台看看，却发现通往天台的铁门被锁死了，锁孔里插着把新的铜锁，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后来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刷题、考试、模拟考，循环往复。凌月的名字总在年级第一的位置，物理成绩尤其突出，老师说她有天赋，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公式里藏着多少个在天台度过的黄昏。
　　平安夜那天，同学递来个国际快递。信封上的寄件人地址是英国伦敦，字迹陌生，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拆开来看，是本物理竞赛题集，扉页上贴着张便签：“谢淮深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这本对你有用。”便签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个潦草的笑脸。
　　凌月翻开题集，在最后一页发现张照片。是谢淮深在伦敦塔桥拍的，穿着黑色风衣，比以前高了些，眉眼间的少年气淡了许多，嘴角却还是惯有的漫不经心。照片背面写着行小字：“这里的星空没有猎户座，最亮的是街灯。”
　　她把照片夹进笔记本，旁边是那张被雨水泡过的运动会合影。两张照片里的人隔着时差和距离，笑得却很像，像被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高考结束那天，凌月去了趟天台。不知是谁撬开了那把铜锁，铁门在风里吱呀作响。她走到栏杆边，看见篮球场上传来欢呼声，穿着蓝白校服的学弟学妹们在拍毕业照，笑容灿烂得晃眼。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爸不让我回国了，祝你高考顺利。——谢淮深”
　　凌月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脸。她忽然想起去年夏天，谢淮深在天台喝橘子汽水，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那时的风很暖，带着橘子的甜，不像现在，风里都是离别的味道。
　　她拿出手机，编辑了条短信：“我考上了南京大学天文系，以后可以天天看星星了。”想了想，又删掉，改成：“祝你安好。”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手机屏幕彻底暗下去，像颗熄灭的星。凌月把手机塞进校服口袋，转身往楼梯口走。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她的长发乱舞，像在告别什么。
　　她知道，有些钟一旦停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就像那个总在天台抽烟的少年，那个在图书馆帮她改错题的学长，终究会变成照片里的陌生人，留在褪色的记忆里，和那本被雨水泡过的笔记一起，锁进青春的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