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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线索 ...

  •   七月十八日,农历六月二十。宜安葬、修坟、立碑。出行防冲煞,见异需止步。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阎王就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寝殿。路过魏征的住处时,他还特意放轻了脚步,生怕惊醒了向来浅眠的老判官。
      钟馗早已在奈何桥头等候,脚上新换的运动鞋怎么看怎么别扭。虽然阎王再三保证这是某国际大牌限量款,可他总觉得少了斩鬼靴的威风,连走路都不会迈步了。
      为了掩饰不安,他不时抬手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斩鬼剑,现在却只有个印着“地府特工”的腰包。
      见阎王蹦蹦跳跳地跑来,钟馗赶紧迎上前去:“大人,咱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孟婆汤摊都还没支起来呢。”
      “就是要趁早!”阎王停下来,把歪到一边的双肩包背好,“本王都好久没去过人间了!”
      两神正要上桥,浓雾中突然横出一柄青铜长矛。
      一个打着哈欠的阴兵校尉从晨雾中现身:“站住!亡魂不得逆行!”待看清来人后,校尉吓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长矛差点掉进忘川河,“阎王大人?两位这是……”
      “嘘——”阎王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微服私访,莫要声张。”
      几个过桥的亡魂扒着栏杆张望,议论声此起彼伏:
      “现在地府待遇这么好?还能还阳探亲?”
      “那个长胡子的大哥看着怪眼熟的?”
      “早知道我晚点死……”
      两神几步跨过奈何桥,阎王站在阴阳交界处,深吸了一口气。
      晨风送来人间特有的气息——早点的油烟味混着葱花香,晨露在青瓦上蒸腾出的清新,还有远处市井的喧闹,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朦胧。他眼眶有些发热,一百多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
      “走啦老钟!”他一把拽住钟馗,纵身跃入了阳间通道。
      崇义城。
      遛弯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在路边,手里提着刚买的嫩黄瓜和西红柿。几个穿着校服的小学生从两神身边跑过,书包带子滑落到肘弯也顾不上扶,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烧饼。
      阎王捧着伪装成黑色笔记本的简装版生死簿边走边翻:“解放南路祥和小区……应该就在前面了。”
      钟馗摘下墨镜,眯起眼睛打量着四周。他的大胡子今早特意用发胶打理过,却还是倔强地翘着几根不听话的须发。
      街角处,一块斑驳的“老赵胡辣汤”招牌吸引了两神的注意。铺子门口支着几张掉漆的折叠桌,几个老街坊正坐在桌边高声谈笑。
      “不如去那里吃点便饭?”钟馗的喉结滚动了几下,“这种地方,消息最灵通。”
      虽然人间的食物对他们这些靠香火维系灵力的神仙来说不过是过过嘴瘾,但看着油锅里翻滚的油条,他的舌尖已经尝到了记忆中的酥香。
      阎王从前天晚上就对人间的美食充满期待,现在芝麻烧饼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走!”
      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见有客人过来,他扯着嗓子招呼:“吃点啥?烧饼才出炉,包子也正冒热气儿,可得劲!”
      说话间,他手里的长筷子一挑,油锅里的油条翻了个面,金黄的油泡欢快地跳动。
      钟馗扫了眼墙上褪色的菜单,塑料膜下的字迹有几处已经被油烟熏得模糊不清:“两碗胡辣汤,三根油条。”他瞥见灶台上的大锅正冒着热气,“再来俩茶叶蛋。”
      两神找了张靠边的折叠桌坐下,蓝色的塑料凳子在钟馗坐下的一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钟馗浑身一僵,小心翼翼地坐到凳子的前半拉,生怕一不小心把这脆弱的人间造物给坐塌了。
      阎王眼睛一眨,就看见两碗冒着热气的胡辣汤、三根金黄酥脆的油条和两个茶叶蛋跟变魔术一样,稳稳当当落在桌上。
      “慢用啊!”老板话音未落,人已经旋风般转向另一桌客人,只留下一阵带着葱花香气的小风。
      阎王正要伸手去拿油条,隔壁桌的议论声就撞到了他耳边。
      “要俺说啊,人呐就得踏踏实实,可不能学那洋鬼子,成天信这信那,净整些虚头巴脑的。”一个穿着白背心的大爷正在发表高谈阔论,说到激动处,他筷子上的油条差点掉到地上,“恁瞅瞅五号楼那个老罗,成天神神叨叨,也没听说有啥病,说没就没了,邪性得很!”
      钟馗正要送进嘴的茶叶蛋停在了半空。
      大爷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周围的食客都不自觉地凑近了些。
      “听说了没?老罗走的时候,脸上身上瘦得跟干柴火棍儿似的。”
      旁边头发花白的大妈捏着半个韭菜包子加入了讨论,嘴角的韭菜碎随着她说话一颤一颤:“恁可别说,老罗那人心诚着哩!临走前儿可高兴,说给他信那个教门做贡献啦。这一辈子走到头儿还能恁高兴,也算不赖!”
      钟馗趁机把凳子往白背心大爷那边挪了挪:“大爷,我听你们说这个老罗,他不会是信了邪教吧?”
      阎王也凑过来,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活像个为长辈操心的孝顺孙子:“我奶奶也天天信这个信那个的,每天早上给一群佛爷爷上香,我都怕她进了邪教组织。”
      这倒不全是假话,他刚上任那几年,确实见过不少被邪教蛊惑的老人,那些浑浊的力量缠绕在亡魂的腕间,连引魂灯都照不散。
      大妈舀了勺豆腐脑倒进嘴里:“那可不兴瞎说!人家是正经组织,有专门讲课的老师,领着大伙儿念经,每周还得去聚会……”
      大爷把筷子往醋碟上一搁,插嘴道:“早先俺们都去听讲,开会还发鸡蛋,后来不发啦,俺们都不去喽。可有几个人真信这个,见天儿往那儿跑,见谁都是‘我主慈悲’,可像那回事儿。”他模仿着那种虔诚的语气,周围几个食客发出会意的笑声。
      大妈又咬了口包子,含混不清地说:“政府现在查传销、邪教查得可严实!人家这传教是经过上头部门批准的,正经宗教,不犯法。”
      钟馗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这样啊,那确实还挺正规的。”
      大爷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可老罗……前儿个还见他搁街上遛弯儿呢,精神头可足,谁能想着说没就没啦!”
      阎王低头喝了口胡辣汤,滚烫的汤汁混合着胡椒的辛辣,呛得他直吐舌头。他凑近钟馗,借着擦嘴的动作低声道:“看来这个圣舍教确实有问题,表面上越是正规,背地里就越可能有幺蛾子。”
      “这人的死绝对和他们脱不了关系。”钟馗看了眼阎王被辣得通红的脸,无奈地递上纸巾,“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走出早餐店,炽热的阳光已经驱散了清晨的凉意。柏油路面上升腾起扭曲的热浪,蝉鸣声从路边的梧桐树上传来,聒噪得让人心烦。
      阎王抬手遮在眉骨处,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色:“先去罗家看看?”
      钟馗边走边捻着胡须思考:“有一种可能,是什么动物成了妖仙,为了获得信仰,增强自己的力量,整出了这么个宗教,又用了某些法术,大量吸收人的灵力,结果吸收太多,把人整没了。”
      阎王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这类妖仙最是贪得无厌,刚开始或许还知道节制,等尝到甜头就……”
      “一般来说,这种宗教都会有偶像崇拜。没准能从家里供奉的神像看出来是什么东西作祟。”说话间,两神已经走到了祥和小区门口。
      小区大门上褪色的“祥和”二字缺了笔画,铁门上的漆皮卷曲着翘起。两神隐去身形,施展障眼法翻进大门。阎王那法术时灵时不灵,差点在保安面前显形。
      那保安正端着保温杯喝茶,突然觉得眼角闪过一道黑影。他揉了揉眼睛,嘟囔道:“邪门儿,咋感觉刚才有人嘞?”他狐疑地四下张望,却只看到几只麻雀在水泥地上蹦跳着啄食。
      钟馗一把拽住阎王,压低声音道:“您这法术能不能靠谱点?要是被凡人看见地府阎君爬墙,咱这脸往哪搁?”
      阎王尴尬地干咳两声:“那个……幸好罗家在二楼,我们踩着防盗窗爬上去就行。”
      他指了指单元门旁锈迹斑斑的防盗窗,上面攀爬着几株枯萎的爬山虎。
      别看阎王法术用得不灵光,翻墙爬窗的手艺可从来没掉过链子——都是在天庭逃课攒出来的宝贵经验。
      他伸长脖子张望一番,确认一楼的屋里没人影,四周也没行人经过,便一抓防盗窗的钢筋,两脚往上一蹬,几下便攀上二楼的窗前,推开窗户,轻巧地翻进屋里。
      阎王后退几步,给钟馗让出发挥空间。
      钟馗仗着个高腿长,从地上一跃而起,在空中轻轻一点防盗窗,双手便已稳稳扣住二楼的窗沿。他钻进屋里,还不忘把窗子恢复原状。
      阎王转过身,打量着这个略显局促的居所。
      这小区大概是十几年前的老房子,墙面有些泛黄,客厅里的家具都很简朴,一张褪色的布艺沙发,一个玻璃茶几,还有台电视机,一眼看过去,没什么异常。
      客厅的角落里,罗家人用八仙桌摆了个简易灵堂,一张黑白遗照静静立在桌上。照片里的老人眼神空洞,像是在注视着常人看不见的某些东西。遗照前,三炷线香早已燃尽,只剩下短短一截香脚插在香炉里。
      “分头找?”
      阎王说着,已经走向卧室。他煞有其事地从包里摸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戴上,又用手机给卧室拍了张全景图,这才开始翻找起来。
      钟馗一看那手套包装上印着的“香酥鸡排”字样,就知道一准是阎王哪次吃炸鸡攒下的塑料手套。
      他一边打开卫生间的灯,一边吐槽:“大人,咱们神仙又不会留下指纹,您还怕这家人顺着指纹追去阎罗殿不成?”
      “懂不懂什么叫专业素养?”阎王像模像样地单膝跪地,谨慎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发现里面只有一叠体检报告和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又失望地合上了抽屉。
      他转到床的另一侧,拉开衣柜门,把头伸进去搜索了一番,依然一无所获。
      这衣柜有些年久失修,不知道哪里卡住了,死活关不严实。阎王铆足了劲,用肩膀才顶上门,结果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床头柜,柜子上的小音箱突然响了起来:“记得吃药!”
      响亮的电子女声把阎王吓得一哆嗦:“什么动静!”他猛地扭头,发现是小音箱作妖,这才把扑通乱跳的心按了下来。
      钟馗刚好从卧室门前路过,看到阎王炸毛的样子,乐得前仰后合:“堂堂阎王爷被个智能家具吓成这样?”
      阎王恼羞成怒:“笑什么,快找!”说着,他连忙转身去按音响上的开关,结果手一抖碰到了音量键,音箱立刻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宣布:“音量已调至最大——”
      “真专业!”钟馗看够了乐子,转身去了客厅。
      两神翻遍了每一个房间,发现这人的家里只供了个财神爷,连个香炉都没摆,更别提别的奇神异像了。
      钟馗摸着下巴,盯着那尊褪色的财神像:“难道是我想错了?”
      正当他谨慎地思考要不要给这位天庭同僚的神像开个瓢验明正身时,阎王已经快速转换了思路:“找不到神像,总该有什么经文、忌讳之类的吧?咱们再找找笔记本、纸条儿什么的。”
      钟馗听了这话,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那个危险的念头。他回忆了一下方才见到书本纸张的几处地方,走到沙发前,一把拉开了茶几的抽屉。
      一本破旧的黑色笔记本静静躺在杂物堆里,方才钟馗匆匆一瞥,没注意到这个小本,现在仔细观察,才发现笔记本的封面上趴着几道隐蔽的纹路,一时却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他拿起本子一翻,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第一页是“圣舍教”三个大字,“教”还缺了几笔。第二页像是一整页拼音,字母大小不一,有的还挤在一起,好像是笔记本的主人文化水平不高,不会写的字只能用拼音代替。
      “ha-wu-a-zhe-luo-shi……这什么玩意儿?”钟馗试着读了一句,发现根本连不成正经话语,更像是什么经文。
      阎王一个滑步过来,探着头看向笔记本。这拼音洋洋洒洒,全是长篇大论,没一句能串成人话的。
      钟馗往后翻了好几页,终于在新的一页上发现了汉字,看起来像是这个“圣舍教”的教规:
      1. 早上起床后和晚上睡觉前,念经十遍
      2. 见到人说“我主慈悲”
      3. 周一晚上集会,茗香茶馆
      ……
      阎王点了点第三条:“看来这个茶馆就是他们的据点。”
      钟馗算了算日子:“今天刚好周一,咱直接去茶馆会会他们!”
      阎王掏出手机,认认真真地给笔记本的每一页都拍了张照。拍完后,他把笔记本放回原位,连把那几包过期的感冒药都摆好,这才准备翻窗离开。
      阎王跨坐在窗沿上,确认附近没人,便一跃而下,在空中的姿势轻盈潇洒,结果落地时太过得意忘形,差点踩到一楼住户摆在墙角的花盆,连忙一手扒住墙面,防止自己摔个狗啃泥。
      钟馗无奈地摇摇头,轻手轻脚地关好窗户,跟着跳了下来。他老大一个神,落地时却轻巧无声,连旁边灌木丛的叶子都没惊动。
      两神翻出小区,阎王拿着手机一通划拉,试图用导航软件搜到这个茗香茶馆的具体位置。钟馗却不觉得那个铁皮盒子能有多智能,于是大步流星走向路边一位拎着芹菜的老太太。
      他板着脸往那一杵,跟座铁塔似的,堵住了老人的去路:“这位大娘,敢问茗香茶馆怎么走?”
      钟馗长年累月和恶鬼怨灵打交道,脸上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再加上那审问犯人的语气,愣是把老太太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菜丢到地上。
      “啊?俺、俺不晓得啊!”老太太倒腾着小碎步,话还没落地,人已经闪出三米远。
      “哎!大娘别走啊——”钟馗挠了挠头,“我又不吃人……”
      阎王拍了拍一脸郁卒的钟馗,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没事儿,咱们还有导航,跟着语音提示走,十几分钟就能到。”
      钟馗眯了眯眼,看着屏幕上曲里拐弯的线条直皱眉:“这都是什么鬼画符?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阎王昂首挺胸,信心满满地迈出第一步:“跟着本王走,绝对没错!”
      结果刚走了没半分钟,机械女声就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豪言壮语:“您已偏离路线,正在重新规划……前方路口左转。”
      阎王讪讪地扭头,拐进左边的小巷。
      阎王此神看起来人模狗样,收拾利索了也能充当地府门面,其实私底下毛病一大堆,最要命的,便是路痴这个绝症。
      酆都城不算多大,可阎王愣是花了十多年,才勉强能不用地图摸清主干道。若是横平竖直的大路还好,可这片老城区的街巷错综复杂,一个岔口能分出三四条路,就算有导航指引,也实在有些难为阎王。
      导航一会儿说“直行”,一会儿又冷冰冰地说“掉头”,把阎王和钟馗带得像两个找不着北的罗盘。
      钟馗几次想找个人问路,可此时正值晌午,街上连条狗都没有,更别提活人了。他只能顶着一头汗,跟在阎王身后,在这迷宫般的小巷里兜圈子。
      在第三次看到那个熟悉的岔路口时,钟馗终于忍不住了:“大人,咱们都在这片转了俩小时了!”
      “别急别急!”阎王也出了一身汗,“可能是信号不好……”
      导航可能也没想到会有人路痴到如此地步,画面定格在“正在重新规划路线”的提示上,规划了半分钟也没蹦出新的路线——气得直接罢工了。
      阎王使劲摇了摇手机:“哎?怎么不动了?”
      他试着把手机举过头顶,像是给玉帝发求救信号。可惜烈日炎炎下,导航没有反应,玉帝没有指示,只有两神在小巷中傻站着。
      “还是看我的!”钟馗深吸一口气,走向路边的路灯杆。阎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位判官跟个猴儿似的,三两下就顺着路灯杆爬了上去。
      阎王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扭头看了看巷子那头,生怕哪个凡人突然冒出来。
      要是被凡人看见这一幕,高低得引起个小骚动,没准用不了十分钟,“中年男子光天化日攀爬公共设施”就要上热搜。
      只见钟馗单手扶着灯罩,四处张望一番,又轻巧地跳下来,指着西北方向:“那边!”
      阎王将信将疑地跟上他的脚步,两神拐了几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条大街,街对面“茗香茶馆”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钟馗抱着胳膊,斜眼瞥着阎王:“怎么样?”
      阎王收起手机,嘴硬道:“……科技还在发展阶段嘛。”
      两神一前一后走向茶馆,谁也没注意到,茶馆斜对面的蜜雪冰城门口,两个人正在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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