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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登门入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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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后,泰成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东部警察局。
这地方仿佛早被命运安排在路口,等他归来。警局的灯光是冷白的,像照进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郭班长翻开一份泛黄的卷宗,开门见山地问:“洪泰成先生,您是否知道一件那个在你之前的孩子——二十多年前,他被当成洪泰成被送养、又很快被弃养。我们调查善英的案子时,发现她曾和那个孩子一起在孤儿院生活过。”
“你说……什么?”泰成怔住。
“那晚,她可能和那个人有过争执。”郭班长目光平静却有力度,“我们怀疑,那个人可能和这次案件有关。”
泰成的手紧紧攥成拳,善英从未和他说过这些。那段她闭口不提的过去,如今竟成了破案的关键。
而一旁的沈建旭,眼神却轻轻晃了一下,嘴角微抿,像是压住了某种熟悉又危险的情绪。
警局的谈话很快结束。走出门的那一刻,泰成答应会帮助郭班长一起寻找那个爱他之前来过的“洪泰成”。
夜色低垂,他没有回那个冰冷的“家”。
那是个什么地方呢?说是家,其实更像一座镀金的剧场,每个人都在演着自己的角色。
他回了酒店,倒在床上,一言不发。
而另一边,沈建旭则按约去拜访洪会长。
建旭站在洪家大宅门前,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铁栅栏门。
过往的一切突然都在回忆中鲜活起来,小时候的那个雨夜,他就是从这里被赶出去的。
那一晚家里很安静,他想不起来莫奈和泰拉在哪里。申女士冷脸下令:“送他出去。”洪会长得知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就没再看他一眼。
只有老丁撑着一把伞,送小小的沈建出了这道门。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拉上外套,一边说:“你爸爸妈妈正在来接你的路上了。”
可他等来的,却是父母在赶来的路上出车祸,当场双亡的噩耗。
那一刻,他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会突然翻脸,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间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那些淋湿衣裳的雨水和滞留在门口的行李,在他心里从未干透。
这时,会长的车缓缓驶过,停在建旭面前打断了回忆,会长摇下车窗,笑容和煦:“回来啦?进来坐坐。泰成呢?”
“他回酒店了”建旭答。
“臭小子,总是这副德行。”会长有些失落。
一进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的沙发换了颜色,装饰也更冷调了,可建旭一眼就认出那个靠近壁炉的角落——
那曾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呆着画画的地方。
两人落座,管家老丁走了出来,建旭抬头,与老丁的目光短暂交汇,那是一双历经风霜、却始终温和的眼睛。洪会长微微抬手:“老丁,去准备茶水。”
“是,会长。”老丁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就在那一刻,建旭的心脏忽然一紧,脑海里,像被触发了某个沉睡的记忆开关。
他又看见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阳光正好,洪家全员都在客厅里等他。会长难得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欢迎回家,孩子。”
申仁淑脸上堆着温和的笑意,一一为他介绍:“这是你姐姐泰拉,妹妹莫奈,大哥泰钧。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申女士蹲下来轻轻为他脱下鞋子,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还有一套漂亮的儿童西装:“把这个换上,好吗?一会我们拍全家福。”
她一边替他整理领口,一边温柔地说:“你以后就是洪泰成,我是你妈妈。”又指了指洪会长说“这是你爸爸。”
那个时刻,他几乎真的以为自己被爱收留。
那时,他是“这个家”的孩子,带着希望和归属感,被小心安置,又在某天突然被抽走一切,像从梦里坠落——爱是假的,“洪泰成”这个名字,也从来不属于他。
“泰成有没有什么变化?”会长冷不防插入,将他从回忆中硬生生拽了出来,眼神里是难掩的在意。
建旭轻轻一笑,语气平静而分寸得当:“少爷非常聪明,逻辑敏锐,判断力很准。只是缺乏训练,如今给他安排一些工作,让他有点成就感更利于他成长。这块璞玉,只要耐心打磨,将来一定成大器。”
果然,洪会长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满意神色,笑意在眼角铺开:“嗯,好,好!那你明天叫他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亲自给他安排事做。”
建旭点头应下,低头时,眼底的光像深海里的寒芒。
申仁淑还在她的画廊办公室,翘首以盼泰拉带着面具回来。
她已经想象过泰拉带回玻璃面具时,她该如何夸奖、如何炫耀。
泰拉刚走进办公室,母亲便满面期待地看着她。
“怎么样,拿到了吗?”
话未出口,助理文小姐就端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申女士,这是刚才有人托我转交的。”
她接过,打开袋中的盒子,下一秒脸色骤变。
里面不是玻璃面具,而是一沓照片。
照片里,泰成拿着那件她梦寐以求的面具,笑得肆意张扬,甚至还对着镜头调皮地比了个剪刀手。
申女士的脸色像石头一样冷硬。
她看向泰拉,语气陡然变冷:“怎么回事?”
泰拉有些羞愧:“是弟弟……先拿到了。”
“你竟然连这个都办不好?”申女士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失控的尖锐。
就在这时,泰成本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晃着那块玻璃面具。
“申女士,你小点声吧,注意素质。”他语气轻松,像是来添油加醋的。
他笑着,像捧着战利品一样把面具举起来,“面具也可能被别人先买走,很难理解吗?”
“你是故意的?”申仁淑语气发狠,“就为了气我?”
“对啊。”泰成毫不掩饰地挑衅,“要不然这日子也太无聊了。”
申仁淑眼里几乎要冒火:“给我。这不是随便开玩笑的”
泰成把面具举高,看着她:“给?还是不给?这可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吧?”
她怒极反笑:“你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有过任何东西?”
接下来的话一刀刀砍下:“从一开始就没有属于你的东西。从小到大,你碰过的东西,全都毁了。你就是个灾星,谁靠近你,谁倒霉。”
这一句像尖刀,直扎在泰成心上。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善英的死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善英是因为他死的。
“妈妈!”泰拉终于忍不住出声,想制止。
申女士却越说越狠:“你现在是不是也想把面具摔了?那你摔啊,有本事你就摔啊!”
泰成眼神一下变了,像是彻底被点燃。
“行,是你让我摔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玻璃面具朝墙上狠狠甩去,“砰!”碎裂的声音在整个画廊回荡。
空气像被凝固。所有人都沉默了三秒。
泰拉瞪大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个母亲口中“必须完好带回来”的艺术品,就这样,被弟弟摔碎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母亲:“妈妈……你为什么要逼他?你不是最在意这个的吗?”
申女士怒火未平,转而指责泰拉:“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办事不力,他怎么可能拿到?”
“说到底,这都怪你!”
泰拉张了张嘴,错愕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泰成很激动:“不关姐姐的事。”
申女士不听,抓起电话:“文小姐,叫保安,来把他拖出去。”
泰成一声轻笑,转身走人。门“砰”一声甩上,泰拉也跟着追了出去。
申家姐弟一前一后冲出来,空气中还残留着玻璃破裂与情绪暴走后的焦灼气息。
建旭站在廊柱背后,身影融在光与暗的交界。
他并未刻意躲藏,但两人都像没看见他,像他从来都不在他们的世界里。
建旭听这一出大戏听得眉头紧缩。
原来申家,也不过如此。从金汤匙到玻璃渣,不过一场华丽皮囊底下的互相撕咬。
但让他意外的是,泰拉竟然没有一句反驳,连被责骂时也沉默着。
泰拉和泰城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两个囚徒。
走出画廊,天色已晚,风里还有刚才破碎的声音。
泰成走在前头,步伐飞快,像是在逃。泰拉追上去,叫住他:“泰成!”
他没回头。
“妈妈一直是这样,”泰拉低声说,“她说的都是气话,你干嘛要跟她较劲。”
泰成笑了:“可她说得没错,我碰过的东西,确实都碎了,女人也是一样。”
风吹来,他眼里有点雾气,“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没那么坚持和善英分手,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泰拉忽然想起什么,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
“善英。”她轻声念出来。“你曾经说过她……那个女孩,后来怎么了?”
走在前方的泰成,脚步顿了一下。片刻后,他头也不回地答:“她死了。”语气平静得像说天气。
但泰拉却像被风刀划了一下,猛然停住脚。她看着弟弟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母亲刚刚那冷酷无情的咆哮,那不留余地的羞辱,是当着全世界的面,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泰拉忽然想起,那句话:“你从小爱毁坏东西,谁靠近你谁就倒霉。”
难道母亲真的不明白,谁才是最早教会他“毁坏”这个词的?
从小到大,申仁淑要求他们像艺术品一样完美,要求乖顺,要求听话,要求成为家族的门面,可当泰成情绪崩溃、行为失控时,得到的不是接纳,而是羞辱;不是陪伴,而是放弃;不是爱,而是冷漠。
如果不是母亲,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那个曾经把蝴蝶标本贴满房间、在花园里守着一只猫午睡的小男孩,早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塑造成现在这个“灾星”形象,而罪魁祸首却一直站在道德高地上。
泰拉突然觉得,背后凉得刺骨。原来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就是不断地控告。
泰拉跟着泰成来到停车场,泰成这才发现车钥匙还在建旭那里,便掏出手机打电话让他过来开车。挂了电话,他回头看向姐姐,眉头微挑,语气里满是狐疑。
“你要去哪儿?”
泰拉淡淡地说:“泰成,今天去我家吃晚饭吧。”
这句话一出口,泰成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整个人怔住了,眼睛瞪得老大。
他半信半疑地问,“你从来没邀请过我啊,怎么突然……”
泰拉看着他,语气很平静,但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柔软:“你不是我弟弟吗?莫奈经常去我家,你一次都没来过。”
这时建旭来了,建旭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泰拉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泰成也跟着坐在姐姐旁边。
建旭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去哪?”
泰拉没有犹豫:“我家。”
建旭轻轻扫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泰成坐在泰拉身边,一脸狐疑地盯着姐姐。“你认真的吗?”他说,“你要带我回你家吃晚饭?”
泰拉语气平静:“不可以吗?”
泰成一时无言,眼神复杂。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建旭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闯进了一种脆弱又私密的和解现场。
“你真的不生我气了吗?”泰成声音低了一点,“就算刚刚我把那个面具摔了?”
泰拉望着他,语气温柔却坚定:“当然生气了啊。但更让我难过的,是你。”
他心里那个一直坚硬紧闭的角落,忽然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他别过脸,小声嘟囔了一句:“姐姐你这样说……有点肉麻,听着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泰拉没说话,只是轻轻一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泰拉看着窗外,忽然问道:“你最喜欢吃什么菜?告诉我,我让阿姨给你做。”
泰成偏过头,笑着说:“我不想吃阿姨做的。姐姐请我吃饭当然要亲自下厨才有诚意啊!”
泰拉愣了一下,低头轻笑:“我可不是个好厨师,别吃坏肚子。”
“那倒是真的。”泰成一脸坏笑,“你以前做过煎蛋给我吃,咸得要命,我还是全吃了。”
“你哪有全吃?你那时候不是还偷偷吐掉一半吗?”泰拉瞪了他一眼。
泰成靠在座椅上,声音低得带着几分不确定,像怕破坏了什么:“姐姐,我没想到,我把面具砸了,你竟然没有生气,还对我这么好……”
他紧了紧手指,眼神有些闪躲:“是不是我多闯点祸,你就会对我更好?”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活在母亲的影子里。母亲宠爱妹妹,她也宠妹妹;母亲冷落弟弟,她也跟着冷落。可今天,她像是第一次醒悟,忽然觉得亏欠了弟弟太多太多。
这一刻,她决定要弥补,哪怕从一句温柔的话开始。
车内气氛一时有些柔和。
建旭在前座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透过后视镜,他瞥见后排那对久违融洽的姐弟,心中竟也泛起一阵微微的暖意。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开着车,仿佛一切都不曾参与,却又悄然见证了这一刻。
车子穿过夜色,驶向一个久违又陌生的地方——“家”。车里的三人,在各自复杂的情绪里,短暂地维持了一种几乎要错认的安宁。
第二天一早,海神集团的高层电梯缓缓上升,直达顶楼总裁办公室。
泰成和建旭一前一后走进会长办公室。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毯上,室内空气微凉,申仁淑和泰拉早已在座,神情各异。
泰成不动声色地走向姐姐身边坐下,建旭则站在他身后,仿佛一道沉静的影子。
会长端坐在办公桌后,神情凝重却笃定。他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泰成,从明天起,你进海神建设工作。集团新项目是赛车主题公园,你来负责。你不是从小就喜欢赛车吗?”
话音未落,房内气氛如骤然落入冰水。
申仁淑和泰成同时一愣——前者眼中掠过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申仁淑声音一紧,终于按捺不住,“给他做项目负责人?你疯了吗?”
她冷笑一声,语气像冰碴般砸向泰成。
“长这么大他除了吃喝玩乐,他还会什么?从小就惹是生非,一身坏习惯,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怎么配进公司?让这种人代表海神,丢人现眼!”
“妈妈……”泰拉低声唤了一句,想阻止。
可申仁淑像是蓄积太久,话语止不住地涌出:
“我反对!坚决反对!送他去美国、去日本,他哪次有好好读书?学业荒废不说,还一次次给家里丢脸。他根本不懂责任是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眉眼间的厌弃毫不掩饰。
这时,站在一旁的建旭眼神一冷,目光如刀,直射过来,落在申仁淑脸上。
她话音顿住,短暂愣住了几秒——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像是被那眼神中隐忍的怒意刺中。
然后,她转头看向建旭,冷冷道:
“你还杵在这做什么?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室内沉寂了片刻,所有人都看向建旭。
建旭微微颔首,低声道:“抱歉,夫人。”语气克制又得体。
正欲退出,会长尚未来得及发话,泰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眼神却一瞬凌厉:“是我让他留下的,怎么了?”
申仁淑冷笑一声,回头望向他:“我们在谈公司的正事,他怎么能留在这里?他算老几?”
语气像一道利箭,直刺人心。她没看建旭,只冷冷挥手:“你出去。”
建旭闻言,微微弯腰行礼,神色如常,悄然退了出去。
门关上了,屋内仍然风声猎猎。
申仁淑重新将火力调转,剑指丈夫:
“你是不是糊涂了?让他来公司?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从小就无法无天,除了闯祸就是招惹是非,他还会什么?就他,也配在公司负责项目?”
泰成沉默听着,似乎一贯的冷漠,这次却在她话语停歇的一瞬,忽然开口。
“我明天就来上班。”
室内一时寂静。会长面露喜悦。
申仁淑愣了几秒,仿佛听错:“你说什么?”
泰成挑眉,语气吊儿郎当却透出一丝真意:“天天玩我也腻了,换点新花样也不错。”
“你是不是哪里不正常了?”申仁淑脸色惨白。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不正常吗?”泰成缓缓站起身,语气忽而冷冽:“我就是不正常啊,说不定哪天我发病了,把海神建设给玩没了。”
申仁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像被生生掴了一巴掌,瞠目结舌。
“泰成……”泰拉轻声唤了他一声,语气里带着隐忍与劝慰。
会长却像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曙光,眼中难掩激动之色:
“好!就这么定了。泰拉,你负责百货商场,泰成你来管建设开发。泰拉你有经验,多帮帮泰成。”
“好啊,那我可以走了吧?”泰成冷冷打断,转身就走,根本不愿再多呆一秒。
申仁淑气得直抖,满腔怒火却无从发泄,眼睁睁看着儿子潇洒离开。
门外,建旭站在原地等候。见他出来,刚欲开口,泰成就伸出手道:“一会我自己开车,钥匙给我。”
建旭递过钥匙,泰成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