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回家路》伊丽莎白李

11、非必要靠近

　　这天傍晚，建旭约了莫奈吃饭。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加了一句：“把你姐姐也叫上吧。”
　　语气听起来随意，却像是某种早就设定好的安排。
　　莫奈开心地点头答应。姐姐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是家里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存在。如果建旭想和家人熟络，姐姐，无疑是最安全的入口。
　　晚餐订在一家复古餐厅，灯光昏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建旭和莫奈早早到了，在靠窗的位置，两人并排坐下，莫奈今天涂了那个豆沙雾面色的口红。
　　莫奈翻着菜单，可是心思却不在菜单上，她对建旭有说不完的话：“哥哥我最近在练口琴哦，就是你送我的那个，刚开始吹得狗听了都想逃，但我现在已经能吹完整的小星星了！”
　　她笑着说话，眼神亮晶晶的，像个在晒奖状的小孩。
　　建旭只是敷衍地回应。他的目光越过桌面，定定地落在对面墙上的一幅画上。
　　那是一幅蛋彩画，《克里斯缇娜的世界》。
　　画中，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女孩趴在草地上，瘦弱的背影面朝远方的农舍。她无法站起，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匍匐着望向那片永远也到不了的“家”。
　　孤单、绝望、无力、渴望——以及深深的徒劳。
　　莫奈察觉到他的走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幅画。
　　“哥哥，你喜欢那幅画吗？”她低声问。
　　建旭没有立刻回答，只淡淡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莫奈认真看了一会儿，说：“女孩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孤单，但她是朝着农舍的木屋，我觉得她在渴望什么……但是她好像走不过去。”
　　建旭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是啊，她在渴望什么呢？”他轻声说，声音像风穿过树林，“是家吗？”
　　他像是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莫奈还没来得及回应，餐厅的门口响起一道清脆的风铃声。她回头看去，是泰拉来了。而建旭的神情，在那一刻，微不可察地多了一丝柔和。
　　莫奈一眼看见姐姐走进餐厅，立刻高兴地挥手：“姐！这边！”
　　泰拉缓缓走来，步伐看似平静，实则每一步都踩着防备。
　　自那天电梯里的暧昧之后，她的心就乱了。她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刻推开他，也不愿深究他那一瞬目光里到底藏着什么——是试探、玩笑，还是……另有所图？
　　她只是清楚，从那以后，她必须和这个男人保持距离。
　　可今晚，还是来了，她也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拒绝。
　　莫奈一脸雀跃，建旭起身走到桌子另一侧替她拉开了椅子，让她坐在自己和莫奈的对面。
　　建旭神色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嘴角带着惯有的温和：“姐姐晚上好。”
　　他坐姿端正，语气得体，眉眼间没有一丝涟漪，彷佛那天电梯里的暧昧只是泰拉的幻觉。
　　而她却只有用沉默应对，将那一丝莫名的不适和心跳，深深藏在眼底。
　　坐定后，莫奈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讲着点菜的话题，还不忘为两人推荐招牌菜。点完菜后，她似乎终于鼓起了某种勇气，抬头看向泰拉。
　　“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泰拉微怔：“什么事？”
　　莫奈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可以帮建旭哥哥在海神安排个工作吗？他刚回来，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一直做泰成哥哥的秘书吧，好歹也是我男朋友。”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拍。
　　泰拉看向建旭，对方正好抬眼与她对视，唇角含笑，眼神坦然，轻松自在，彷佛这个请求他事先并不知情，也彷佛……他并不介意姐姐是否答应。
　　但泰拉的指尖却微微一紧——她无法不想起电梯里那只贴着她掌心的手。那天的靠近是真，那现在的无动于衷又算什么？
　　她看着眼前这两人，莫奈神情热切，眉眼弯弯，毫无心机地一心为建旭张罗着；而建旭，则坐在昏黄的灯影之间，神情温柔沉静，像被涂上一层无懈可击的柔光。
　　忽然，莫奈凑过去，贴着建旭的耳朵说了句悄悄话。她声音压得很低，唇几乎擦过他的鬓角，眼里满是信任与亲昵。
　　建旭偏了偏头，侧耳倾听，神情温顺，唇角微翘。
　　而下一秒，他抬眸，看向泰拉。
　　眼神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唇边仍带着那抹笑意，像是刚刚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秘密，又仿佛是故意让她看见这一切。
　　泰拉的脸瞬间火烧一样滚烫。那笑意刺得她心里一紧，说不清是羞耻、警觉，还是……怒火。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能让自己乱了阵脚。她移开视线，端起水杯掩饰自己的微妙神情。
　　莫奈一边撒娇一边催促：“到底行不行嘛，姐！”
　　泰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神情淡定，语气却冷得让人发怵。
　　“爸爸只是同意你们‘交往’，他怎么就变成你的‘男朋友’了？”
　　她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建旭，眼神像一把缓慢推开的刀锋，锋刃微露。
　　“还有，沈建旭先生，”她慢条斯理地问，“你是真的喜欢我们家莫奈吗？”
　　莫奈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姐姐，你说什么呢？”她不高兴地撅嘴，“哥哥当然真心喜欢我了，我们以后可是要结婚的。”
　　泰拉闻言，放下杯子，视线没有从建旭身上移开半分：“是吗？你打算和莫奈结婚？”
　　建旭不疾不徐地勾起一抹笑，嘴角弯着，嗓音淡得几乎无情：“不。”
　　莫奈的眼睛瞬间睁大，正要开口，那只温暖的手就从桌子底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
　　那是建旭的手，稳重、宽厚、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
　　“因为她还太小了。”他抬眼看着泰拉，表情温和得近乎无害，“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莫奈连忙握紧建旭的手，生怕失去什么似的急急解释：“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的！姐姐你也听见了，建旭哥哥不是不结婚，只是现在不急嘛，我还小呢！”
　　泰拉看着妹妹那副用尽全力去相信一个人的模样，顿时泄了气。
　　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试图戳穿真相，却怎么也撕扯不下建旭的虚伪面具。
　　她想阻止妹妹？她又能用什么立场？她又不是母亲，只是一个早已心乱如麻的姐姐。
　　这时，莫奈起身去了洗手间，桌前只剩下泰拉和建旭，空气安静得像拉满的弓弦。
　　泰拉的眼神已经不再温柔，眼尾的那点凉意仿佛能冻裂水面。
　　“你玩够了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建旭靠在椅背上，动作随意，他看着泰拉，唇角缓缓扬起，眼神不屑又漫不经心。
　　是笑，又不是笑，像是一种挑衅，也像是在嘲弄她的迟钝。
　　“姐姐，”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你觉得——我要什么呢？”
　　泰拉冷冷看着他，压低声音：“你首先接近莫奈，通过她去接触泰成，接着你又成功取得了泰成的信任……”
　　“下一个是谁？是我吗？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钱？”
　　泰拉怎么会知道他真正想要的呢，他要海神集团的家族，一个一个地被摧毁。
　　建旭轻轻一笑。
　　“姐姐，”他看着她，语气轻飘飘的，“你就把我想得这么差劲？我水准这么低吗？”
　　他轻笑了一声，低头摇了摇头，像是对她的怀疑感到有些“失望”：
　　“虽然不如你们家有钱，但我也不至于混到靠女人吃饭。我自己的钱也够我花了。”
　　泰拉本该安心，却反而更疑惑了。
　　建旭忽然弯起唇角，语气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坦白：“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你罢了。”
　　一句“喜欢”，不动声色地落在桌面，像一滴热油滴进冷水。
　　泰拉怔住，随即冷笑一声：“我对你不感兴趣。”
　　建旭眼神微动，语气仍然轻缓，却悄悄收起了笑意：“可是在电梯里，你没有推开我。”
　　泰拉握紧了拳，呼吸滞住。
　　“如果你不能推开我，”建旭直视着她，嗓音低哑，“那我就会靠近你。”
　　他的话语像是有温度的锁链，一圈圈缠上她的心。
　　“你是疯了吗？”泰拉声音低低的，带着决绝。
　　她不敢让他继续靠近。她不能跳进去她的陷阱。一道闷雷在天空滚过，窗外骤然下起雨来，密密麻麻，像把整个世界都打湿了。
　　这时，莫奈从洗手间回来了。
　　泰拉站起身，拿起包，说：“我先走了。”
　　“姐？”莫奈愣了一下，“现在这么大的雨，等雨停了再走吧。”
　　“不了，”泰拉低头整理外套，语气平稳却冰冷，“小昙在等我，我着急走。”
　　她快步走出了餐厅，像是躲避什么。
　　莫奈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
　　建旭盯着那扇刚被风雨带起的玻璃门，眸色晦暗，一言不发地起身。
　　“莫奈，等我一下。我……送一下你姐姐”他说。莫奈还没来得及回应，建旭已经转身，推门而出。
　　暴雨倾泻而下，砸在身上像针。泰拉快步走在街头，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湿透的白衬衫贴在身上，显得她更加瘦削。
　　她的呼吸急促，每一秒都像在逃命。
　　身后，建旭追了上来，站在她身后，没有开口。雨声太大了，空气像被水压窒息。
　　她终于侧过头，眼神和他短暂地交汇，擦出电光火石。
　　建旭走近，缓缓抬起手，想替她拨开额前的雨发，泰拉转头要避开。
　　“你追出来干嘛？”她冷冷开口，嗓音因为湿冷而有些发哑。
　　他没有急着回应，而是走近一步，俯身，嗓音贴着她耳畔，轻轻的：“你没有伞，我不想你一个人淋雨……那我就陪你一起。”
　　绿灯亮了。泰拉不能多等一秒，猛地迈步冲进马路，却因雨水模糊了视线，没注意到一辆疾驶的车来不及刹车。
　　车头的灯光瞬间逼近，就在那一刻，建旭一把从后拉住她，将她整个拖回到自己怀中！
　　车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溅起一地雨水。
　　她扑在他怀里，整个人被他紧紧扣住。雨水从他们的发丝滴落，打湿彼此的颈肩。
　　就这样站在雨里，什么也不说，只有彼此的呼吸交叠，和暴雨一样沉重。
　　一辆出租车从远处驶来，溅水滑过路边。建旭抬手招停，替她打开车门。泰拉低头钻进车里，没有回头看他。
　　出租车扬长而去，只留下建旭一人立在原地，满身雨水。
　　泰拉湿漉漉地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站在浴室镜子前盯着自己发红的眼睛看了很久。
　　她不想再多想了。今晚，她只想做回一个“正常的妻子”。哪怕只是一场身体的亲密，也许就能把自己从混乱的思绪里拽回来。把摇摇欲坠的心拽回到正轨，拽回到婚姻、家庭、妻子和母亲的轨道上。
　　她换上丝质睡衣，踩着地毯走进书房。
　　丈夫还在工作，电脑屏幕发出微光，把他那张疲惫却理性的脸照得格外疏离。
　　“今晚……”她迟疑了一下，“可以一起睡吗？”
　　丈夫头也没抬，只是翻着文件，说：“明天要开庭，好几份材料还没看，今晚不太行。你先睡。”
　　语气不是冷漠，是习惯性的疏远。他默认她应该懂事。
　　泰拉站在门口，没有再说话。手指绞着睡衣的边角，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回到卧室，关了灯，一个人躺下。床铺空旷，心也是。
　　她不是不习惯丈夫这种疏离。只是今晚，特别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