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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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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角的大院,院口云雾缭绕,夜里的山峰温度骤降,黎桉捂着自己的双臂,刚踏进一步,一抹锋利的剑刃就悬在她的脖子处。
“谁?我从没见过你。”
剑的主人穿着门派服饰,腰间派印上的字是“冯”。
冯师姐周身带着一股阴冷的氛围,就如同这东南角阴森的角落一般。
黎桉拿出司秋赐留下的派印玉佩,带着讨好的语气:“师姐,我是新来的门生,想来找二师尊。”
“二师尊不见人,你走吧。”
“师姐……我来就是想拜二师尊为师,师姐可以帮我通传一声吗?”
冯师姐收剑,也没打算为难这么个小师妹,道:“你回去吧,我师傅如今不见人,也不收徒。”
黎桉被拒之门外,但她从小就扒人屋檐了,翻墙手到擒来,她挑了一处后院角落翻入院中,却被抓了个正着。
一位衣着松散寝衣的女子在石桌旁静静看着她,似乎不意外有人意外闯入,旁边站着奉茶的冯师姐反而有些惊讶。
黎桉想这一定就是二师尊,连忙行礼,迅速说明了来意。
二师尊放下茶杯,一言不发,走到黎桉面前,抬起她的脸,笑不达眼底似的,让黎桉心中生起一丝恐惧来。
二师尊伸手,手指指腹细心替黎桉将额边碎发理到耳后,黎桉总觉得有股危险的气息,暗暗将头偏了一毫米。
“你跟你娘长得真像。”
话音刚落,二师尊的手指就按在她的颈后。霎时,一股窜天的疼痛在身体里乱涌,黎桉顿时痛苦到哀嚎,脱力倒地。
冯青也没料到自己的师尊会动手,表情凝重地站在一边。这时,另一道身影忽然之间出现在黎桉面前。
黎桉眼睛只能眯开一点缝,却只能看见那把眼熟的剑,连流苏都要坠上最宝贵的宝石……这等奢靡,不是司秋赐是谁。
司秋赐拿着没出鞘的剑挡在黎桉面前,神色疑惑中带着惊讶:“二师傅,您这是干什么?她只是刚被我们救上来的孤儿。”
二师尊看着司秋赐,笑了笑。
“所以你就为了一个刚来的女孩,就敢拿剑对着你师傅我?”
司秋赐闻言垂下眸,收起了剑:“徒儿不是这个意思。”
二师尊冷冷看着,发言道:“你掌门师傅下山去了,你这段日子也不来向我讨教武学。废了个人而已,你才知道急哄哄地赶过来,这段日子我看潘澜就是骄纵了你。”
司秋赐也不怕这个威名在外的二师傅,道:“师娘要管理我们这些门人大大小小的事务,不像二师傅清闲,我这些日子多为师娘分担些,是我份内的事。倒是二师傅,一条人命倒也不是什么小事吧,是人又不是蝼蚁。”
二师尊看了眼地上虚弱的黎桉,道:“不过是打断了你的根骨与丹田,让你不能再练武罢了,在矫情什么?”
这三人僵持着,冯青只能出来破冰:“师傅,天色不晚,你先回房吧。其余的我来交涉。”
二师尊没继续说,挥了挥衣袖,径直往自己屋内走去。
冯师姐只好去将黎桉扶起来,看了眼黎桉,又看了眼旁边的司秋赐。
她对司秋赐道:“秋赐,你先带她走,我弄清楚事情原委再来找你们。”
黎桉被交到司秋赐手里,除了哭就是哭,司秋赐跟她说话,她也没心思听。
司秋赐见状把她送回房,放在床上,看着黎桉不停哭,道:“我去给你拿药。”
黎桉抓住她的手腕,凄切询问:“什么药?可以让我能重新学武吗?”
“……不可以,”司秋赐有一丝不忍,任由她抓着,“根骨是无法逆转的,我说的药只能帮你缓解疼痛,第二天你的身体就可以恢复。”
黎桉还是不愿相信:“真的没有能够治好的药吗?二师尊也没有么?你没有骗我?求你了师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你忍心吗?”
黎桉说着哭得更加厉害,声音都哽咽了:“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去拜访二师尊……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司秋赐还是不忍心,手掌轻轻放到她肩上:“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了,二师尊性情阴鸷,你现在吃了教训了?”
黎桉边哭边拼命点头:“我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去招惹二师尊了!师姐你救救我,我还想学武功……”
司秋赐道:“不是我不帮,是真的没有办法。废武功就好比身体残疾,无论如何都是不可逆转的。”
黎桉松开手,转身沉默了,把被子一扯,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头去了。
司秋赐默默在床边待了一会儿,听着黎桉沉闷的哭声,手就放在被子上以示安慰。等床上又没了声音,司秋赐便轻声出了门。
像司秋赐这种人,再骄傲,底色都是善良的。从小身边很少会有人品不行的人做不端正的恶事,所以她今天对二师傅的言行心里也是不满的。
司秋赐去药房拿药,路过师娘的院子,便临时起意,去看看师娘睡没。
小院里,石灯的烛火还算明亮,潘澜披着头发,呆呆坐在门前的石桌旁,盯着院子里这颗银杏树。她的思绪飘得很远,总是陷入一些回忆里。在回忆里寻找自己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做某些事情,但这些问题是没有一个答案的,每次她都想不通。
“师娘,夜深露重,你还出来做什么?”
突然出现的司秋赐差点给潘澜吓了一跳。
“秋赐,你怎么来了。”
司秋赐解开自己夜晚出门披在身上的罗衫,动作轻柔地给潘兰披上,然后就坐在了潘澜对面。
“师娘在想什么呢?”
“想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司秋赐听着,心理有点不是滋味了:“师娘……你想的是掌门吗?”
潘澜不置一词,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司秋赐六岁就被送上山门来习武,可以说是从小就跟在潘澜身边长大的,潘澜和掌门的感情很淡薄,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掌门和师娘的伴侣关系,司秋赐只会以为她们二位只是比较相熟的朋友罢了。
司秋赐鼓足了勇气,但还是不敢直视潘澜的眼睛,她道:“师娘,你和掌门……徒儿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关系怪怪的,不太像平常的伴侣。”
潘澜很平静地说:“这不是你这个小孩该知道的事情。”
“……我也不小了吧,其实我很大了吧师娘。”
潘澜不想和司秋赐谈这个,转移了话题:“秋赐,还没问你呢,大晚上,你不睡觉,也不复习诗书,跑这里来做什么?”
司秋赐将二师尊干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潘澜。
潘澜闻言脸色也是一变,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不能改变什么,就道:“你以后莫要对你二师傅说这样的话了,至于黎桉,我去替她向黎桉赔罪就是了。”
次日,二师尊废了黎桉的根骨这事儿在山峰上传开了,大家咋舌不已,但是谁敢对二师尊有异议。以前以二师尊为圆心,十米内没有门生敢出现,经此一遭,大家的默认惯例变成了百米。
等潘澜和司秋赐来到黎桉住的屋子里时,冯师姐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三人打了招呼,冯青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手托脸的黎桉。她也才来没多久,但黎桉一直一言不发,可见心里有多苦闷,而且这痛苦还是不能得到宣泄的,毕竟这乘紫峰上,除了掌门,还有人能和二师尊一决高下。
人太弱了,跟蝼蚁的区别也只在七情六欲了。
冯青道:“师娘、司师妹,你们来的正好,我正要告诉黎小师妹昨日之事的缘由。”
这下这三人都挤在黎桉的小桌子旁,三双眼睛都盯着黎桉。
黎桉生无可恋地拍了下桌子,道:“说吧。”
“师傅她十余年前曾下山游历,说是游历,其实是惩罚。当年师傅顽劣不堪,被祖师尊封住了武功赶下山,这件事师娘应该也知晓。”冯青道。
师娘缓缓点头:“是的。”
司秋赐见她们提起了掌门,立即去看潘师娘的反应,见师娘神色有异,急不可耐地悄悄转移了话题。
“然后呢,二师傅下山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师傅她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即使武功被封,但仍然惹了不少麻烦,最后被人追杀到躲了起来。师傅便收拾东西准备给祖师尊写信求饶回来,可惜象征身份的派印被人偷了。”
黎桉听到“被人偷了”这四个字,心里一惊:“冯师姐,你难道想说,偷了派印的人是我娘吗?”
冯青看向黎桉,认真地点了头:“不仅是派印,师傅的钱财也被骗走了。没有派印,师傅的信件送不到乘紫峰来,加之身上空无一文,那时为了活命,师傅便逃去一个猪场,被迫给人杀猪。”
潘澜对这样的场面难以想象,她与二师尊习天认识多年,还是头一回知道还有这种事。
一旁只是看热闹的司秋赐听到八卦都认真了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众人倒了茶,她想,要从二师傅嘴里挖出这种东西,那得花了几条命吧。
冯青看着黎桉将哭不哭的模样,犹豫片刻,如实相告:“黎师妹,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让我师傅沦到如此境地的,便是你娘了。祖师尊派人寻到我师傅时,她衣裳上都是猪血。那时我师傅就立下誓言,要那位小偷血债血偿。”
司秋赐刚想拿起茶杯让师娘润润唇,桌子就被黎桉用力拍得抖了三抖。
黎桉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都快咬破皮,她用质问的语气诘问冯青。
“所以二师尊如何判断我就是我娘的孩子呢?就因为我和我娘长相相近吗?难道她都不怕认错了人,若是让无辜的人受罪,她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黎桉的语气不善,冯青能感受到黎桉将怨气撒到自己身上来了。但冯青也不觉得生气,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水给黎桉:“黎师妹,这件事是我师傅的错,以后我们尽力弥补你。”
黎桉甩开了冯青递过来的茶杯,茶杯顿时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的陶瓷碎片。
她趴在桌上放声哭了起来,直喊:“你们怎么弥补嘛,司师姐都说了是无法逆转的……”
三人面面相觑,都一致地保持了片刻的沉默,让黎桉先将情绪发泄出来。
“虽然根骨被废,但天无绝人之路,你哭也没用,早点振作起来才是,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一样,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啊。”
司秋赐想当然地安慰,可是这句话却恰好踩在了黎桉这些天不安的那根弦上。
黎桉抬起了头,满脸的眼泪也顾不上擦,对着司秋赐喊道:“你凭什么不许我哭!死了娘的不是你,根骨被废的不是你,你凭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是不知道司秋赐本意是想安慰她,可是,即使是安慰的话,也要分好坏。她想要的、贪图的安慰,是像小然那样,是用心呵护她的心的安慰,而不是司秋赐这样伤她心的安慰。
司秋赐还没有被别人这么说过,从小到大也就是她的两个姐姐,几位师尊和师娘敢稍稍叨她。
司秋赐的语气冷了一个度:“哼,我不许你哭了吗?你现在除了哭,恐怕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吧。”
积攒的悲伤和委屈已经够多了,现在司秋赐用这个语气对她,黎桉一时也顾不上什么,伸手就想甩司秋赐耳光,还想说一句冷血二字。
只是她哪里有司秋赐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手掌就被司秋赐完全握住了。
两人的手又正好在师娘面前对峙着,潘师娘也不像往常那般温温柔柔了,她道:“够了。”
潘澜起身:“秋赐,你跟我出来,是时候去早训了。冯儿,你在这陪着黎师妹。”
潘师娘和司秋赐走到前面的小竹林旁的石桌,就停了下来,潘澜还叹了口气。
“秋赐,你是唯一一个同时拜入三位师尊门下的人。某种意义上你是我们乘紫峰众门生的代表,以后不要再对别人说这样的话了。”
司秋赐本想为自己辩驳一番。二师傅冷酷无情,无人不知。昨晚她担心黎桉,才跟过去保护她。二师傅眼里的杀意不是假的,习不了武,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司秋赐是庆幸黎桉能捡回一条命。
这次她司秋赐还能赶到拦住二师傅,下次黎桉再惹怒二师傅一次又该如何?
但她也不想多说了,反正师娘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师娘心里高兴就够了。至于旁人,她也不想花太多心思了。
司秋赐对着师娘微微笑道:“徒儿记住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记住就好,师娘希望能看到你真正成熟的一天。我也没有批评你之意,只是担心你这番话会落人口实,若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难免对乘紫峰产生不利。”
正把冯青往外送的黎桉听到此话,默默看了不远处那两道身影。这等名门正道,那么清风亮节、气度不凡,而她只是个“有心人”。
一旁的冯师姐自然也听到了潘师娘和司秋赐的对话,又看见黎桉咬唇似是愤然的表情,什么话也没说。
黎桉低下头,纵使她心里不爽又怎么样,就像她被人废了根骨,也就是她活该。
在这乘紫峰上,她还是一个外人……她可以一两天暂时是个外人,能一辈子都是外人吗?
刚才她在屋子里和冯青只说了几句话,可她就觉得冯青比司秋赐好上跟多了,细心沉稳又温柔,才不会像司秋赐一样说一些伤她心的话。她想要融入,可以从冯师姐开始。
“冯师姐,今日谢谢你来。”
黎桉拿出一枚玉佩,这是司秋赐给她的,她本想想找个时间下山当掉,但是,她现在更想巴结冯青。
“冯师姐,这个送给你,作为谢礼。”
冯青低头看着黎桉手里的玉佩,道:“不用,我来是份内的事。”
黎桉一咬唇,又是哭了:“冯师姐,求你了,你收下吧,好吗?我在这儿无依无靠,你也看见了,司师姐她们也不怎么喜欢我,连你也不喜我吗?”
黎桉这次并没有再询问,反而伸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司秋赐的腰带,见冯青不抵触,她便将玉佩系了上去。
……还是冯师姐好呀,哪像司秋赐那个死洁癖呢,碰一下就甩手。冯青虽然面冷,但应该不是不好相处之人。
黎桉系好了,退了一步。冯青正垂眸打量着自己系的绳结。
那结打得是歪歪扭扭的,没有章法,和冯青腰上自己系的派印上工整的结形成了鲜明对比。
黎桉也不知道打个结什么手法,她捆柴是怎么绑的,玉佩就是怎么绑在冯青腰带上的。
冯青盯着这个歪扭的绳结看了几秒,又盯着黎桉看了几秒。
黎桉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甚至还被冯青盯得有些害羞了。
“冯师姐……你怎么了?”
冯青只道:“这枚玉佩我会一直留着,你若哪天想要回去,就找我。”
冯青说完,便微微颔首以示离开。
黎桉这才刚来就发现了,乘紫峰的门生们个个都是,那剑上、腰带上、袖子里,头绳,恨不得全挂满了香囊玉佩宝石流苏之类的小玩意儿,她们听学的时候岂不是都东摸摸、西摸摸,能认真嘛。连看上去这么沉稳的冯师姐都是,身上也有香囊。
黎桉见冯青走远了,才掏出一个从冯青身上偷来的香囊来。
有的时候真的不怪她,职业病犯了。她这儿有了冯师姐的东西,明儿又可以送回去拉近关系。别人不喜欢她,没关系,她制造些机会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