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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战术只剩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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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卿卿把袁浩然拖进微信黑名单的动作,干脆利落得像剪断一根多余的线,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她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冰似乎也彻底冻实了。
没有愤怒的余烬,没有委屈的波澜,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纪卿卿的“消失”是无声而彻底的。
她不再刻意制造任何与高三那片“禁区”的交集。
去食堂?专挑萧驰他们高三固定用餐时间前半小时或后半小时。图书馆?只去一二层文科阅览室,坚决不上三层理科区。就连每周一次的跨年级竞赛辅导班,她也总是踩着点最后一个进去,坐在离门口最近、离萧驰最远的角落。老师一宣布下课,她立刻收拾东西,像阵风一样刮出教室,绝不给他任何目光接触的机会。
她重新做回了高二(3)班那个活力四射的纪卿卿。上课积极发言,下课和谭敏静、夏怡笑闹成一团,班级文艺汇演出谋划策,甚至主动报名了校运会的女子4x100接力。
她笑得很大声,吐槽很犀利,仿佛之前那个会因为一瓶水、一个眼神就心绪起伏的少女从未存在过。
只有谭敏静在夜深人静的宿舍,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看到过好友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眼底是白天绝不会出现的空洞。
或者在她偶尔走神,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反复写下同一个姓氏又被狠狠划掉时,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狼狈。
而最先感到不对劲的,是袁浩然。
“驰哥,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有点太安静了?”周五放学,袁浩然跟在萧驰后面爬着摘星楼那长得令人绝望的石阶,忍不住开口,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萧驰脚步没停,目光平视前方,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嗯?”
“就……纪卿卿那家伙啊”袁浩然快走两步,和他并肩,“你不觉得她消失得有点太彻底了吗?以前好歹能在食堂偶遇一下,或者图书馆远远瞅见个背影。现在呢?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我昨天在竞赛班想跟她打个招呼,她唰一下就把头埋书里了,下课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夸张地比划着,“而且,她把我拉黑了,微信□□全拉黑,我招谁惹谁了?”
萧驰插在裤兜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纪卿卿的消失,他比袁浩然感知得更早、更清晰。
那道曾经像阳光碎片一样,不经意落在他周围的目光,彻底不见了。
竞赛课上,她坐在最远的角落,脊背挺得笔直,从头到尾没向他这边瞥过一眼,专注得像个没有感情的做题机器。
那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喧闹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空落。
“可能忙。”萧驰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忙?”袁浩然翻了个白眼,“谭敏静说她最近活跃得很,又是运动会又是文艺汇演,跟她们班女生玩得可疯了,她就是单纯躲着我们,不,是躲着你。”
他压低声音,凑近萧驰,“驰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又干什么了?上次食堂那瓶水之后,我就觉得她不对劲了。”
萧驰的脚步终于顿住,停在半山腰的平台。他转过身,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浅琥珀色的眸子看向袁浩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我干什么?”
“我哪知道啊。”袁浩然摊手,“我就记得那天你冷着脸走了,说‘胃疼’。是不是你态度太差,把人家小姑娘彻底吓跑了?”
他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啊,她之前脸皮挺厚的啊……”
“袁浩然。”萧驰突然打断他,声音低沉了几分,“那些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为什么?”
“啊?”袁浩然一愣,随即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萧驰,“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喜欢你啊,瞎子都看出来了好吗?”
“喜欢……我?”萧驰的眉头深深蹙起,像遇到了比黎曼猜想更复杂的难题,“她不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眼神里的困惑清晰可见。
“不是什么啊不是。”袁浩然被他这反应搞懵了,随即一个荒谬的念头闪电般劈进脑海,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拔高了八度:“等等,哥门儿,你该不会……你该不会一直以为纪卿卿喜欢的是我吧?”
山风呼啸着穿过石阶,卷起几片枯叶。萧驰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更加孤峭。
他没有否认,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骤然变得锐利的眼神,无声地证实了袁浩然的猜想。
“我……靠……”袁浩然一拍脑门,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冲击,“我的亲哥,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她那些操作哪点像是冲着我来的,涂鸦本上写的是谁的名字,篮球场喊的是谁的老公,水是送给谁的,她绕那么大个弯让我转交,不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吗?结果你呢,你倒好,以为她喜欢我!还把我当成了假想敌?”
袁浩然激动得手舞足蹈,恨铁不成钢:“怪不得,怪不得你看我和她勾肩搭背就黑脸,怪不得你天天给我塞那些乱七八糟的帅哥照片。还让我‘好好把握’?把握个鬼啊!”
“驰哥,你塞给我的那些帅哥哥,在纪卿卿眼里算什么?那不就是坐实了论坛里那些咱俩的CP传闻吗?她肯定以为咱俩是一对,我靠,完了完了,她绝对误会大了以为你是个玩弄感情的渣男,或者干脆就是个拿她当挡箭牌的男同。怪不得她拉黑我,这是彻底心灰意冷,要跟咱俩划清界限啊。”
袁浩然机关枪似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萧驰长久以来构筑的认知壁垒上。
涂鸦本上密密麻麻的“萧驰”和笨拙的爱心……
篮球场那声带着孤注一掷热度又瞬间消失的“老公”……
她让袁浩然递水时躲闪的眼神和涨红的脸……
以及,在食堂,她挽着袁浩然手臂时,自己心里那股莫名的、烧灼般的烦躁……
所有被他强行归因于“她喜欢袁浩然”的细节,此刻都调转了方向,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思维。一个他从未认真考虑过的可能性,带着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令人心悸的顿悟,清晰地浮现出来——纪卿卿,喜欢他?
那些看似笨拙、甚至有些神经质的举动,那些猛烈的“攻击”和彻底的“消失”,都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而他,不仅完全误解了,还用最糟糕的方式回应——塞帅哥给袁浩然,试图“支开”这个他臆想中的“情敌”。
在她眼里,这算什么?坐实了他和袁浩然的“关系”?证明他是个“男同”?所以她才会彻底消失,拉黑袁浩然,用那种冰冷的、视若无睹的态度对待他?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冰冷又尖锐,瞬间攫住了萧驰的心脏。,比面对任何竞赛难题更让他无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巨大、愚蠢、且难以挽回的错误。
“她现在……”萧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怎么想?”
“怎么想?”袁浩然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语气沉痛,“还能怎么想?心如死灰呗,看破红尘呗,觉得你萧驰就是个玩弄人心的大渣男呗。
“或者是个彻头彻尾不敢承认性取向的懦夫,利用她纯真的少女心当烟雾弹。驰哥,你完了,你把人家一颗滚烫的少女心,亲手扔冰窖里冻成渣了。
“她现在看你,估计跟看路边的石头没区别,不,看石头都比看你热情。”他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萧驰僵硬的肩膀,“兄弟,自求多福吧。这误会,堪比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沉入山峦。摘星楼长长的石阶上,萧驰挺拔的身影第一次显出一种僵硬的茫然和……无措。
袁浩然的话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那个叫纪卿卿的女孩,小心翼翼靠近的光和热,被他亲手用一场荒谬绝伦的误会浇灭了。
恐慌之后,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失而复得的焦灼感猛烈地升腾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消失。
他必须抓住她。
这念头似乎很没由来,却在心里挥之不去。
第二天清晨,纪卿卿刚走进高二(3)班教室,就被谭敏静神秘兮兮地拉到角落。
“卿卿,萧驰……加你微信了?”谭敏静把手机屏幕亮给她看,上面赫然是袁浩然发来的截图——一个漆黑头像的好友请求,验证消息只有三个冷硬的字:「萧驰。加。」
纪卿卿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冷的蛇信舔过,随即涌上强烈的抗拒和厌烦。
他想干什么?解释那个可笑的误会?炫耀他和袁浩然的“情比金坚”?还是继续他那套令人作呕的把戏?
她面无表情,直接对谭敏静说:“不加。”
谭敏静吐了吐舌头,飞快打字回复袁浩然。
然而,试探并未停止。
课间操结束,纪卿卿回到座位,发现物理书里夹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展开,上面是力透纸背、极其熟悉的冷峻字迹,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陈述:
「竞赛班第三题,辅助线连B、D更优。」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
纪卿卿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萧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一股被冒犯的怒意升起,她冷笑一声,将纸条揉成一团,指尖用力,狠狠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明确的拒绝。
下午,纪卿卿和谭敏静去图书馆一楼借阅室还书。刚走出门口,一个陌生的高三男生有些局促地拦住了她。
“学、学妹,”男生递过来一部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备注名是刺眼的“萧驰”,“萧驰学长……让你接一下。”
纪卿卿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他以为他是谁?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入侵她的生活?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看也没看那手机,只对那传话的男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没空。”然后拉着目瞪口呆的谭敏静,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背影决绝。
傍晚放学,纪卿卿刚走出揽月楼,一股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便笼罩过来。
萧驰不知何时等在了楼前的香樟树下。夕阳的余晖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似乎站了很久,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紧紧锁着她,里面翻涌着一种纪卿卿看不懂的、浓烈而复杂的情绪,像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纪卿卿。”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谈谈。”
纪卿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随即被更汹涌的厌烦和抗拒淹没。
她目不斜视,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像绕过一根碍眼的柱子:“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滚烫而有力的大手攥住,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指尖甚至带着微微的汗湿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放开。”纪卿卿用力挣扎,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引得周围放学的同学纷纷侧目。
萧驰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借着她的挣扎力道,顺势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和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气息混合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热意扑面而来。
他微微低下头,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和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情感。
“就五分钟。”他盯着她的眼睛,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听我说完。”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里面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只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和深藏的焦灼。
纪卿卿被他看得心头一颤,那冰冷的壁垒似乎被这滚烫的执着灼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驰,褪去了那层冰冷的漠然外壳,露出底下近乎蛮横的强硬和……一丝笨拙的慌乱。
僵持了几秒,在周围越来越密集的好奇目光注视下,纪卿卿咬着下唇,狠狠甩开他的手。
力道之大,让萧驰都微微晃了一下。她后退一步,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眼神冰冷得像淬了寒冰,一字一句地说道:
“萧驰,别再来找我。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说完,她不再看他瞬间变得晦暗的眼神,挺直脊背,像一只骄傲又受伤的小兽,快步汇入放学的人流,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纪卿卿以为那次明确的拒绝后,萧驰会知难而退。
而几乎每天,纪卿卿都会在课桌的某个角落发现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有时夹在物理书里,有时塞在笔袋夹层,有时甚至压在喝了一半的草莓牛奶瓶底下。
内容极其简单,甚至有些枯燥:
「图书馆三层东区,新到了《费曼物理学讲义》。」
「卢苏木脚踝扭伤恢复良好,下周归队。」(附带一张卢苏木龇牙咧嘴敷冰袋的偷拍照,显然是袁浩然的手笔)
「下周有雨,记得带伞。」(后面居然真的跟了一张打印的简易天气预报截图)
「数学竞赛模拟卷最后一题,解法二更简洁。」(附上几行极其精简的推导步骤,字迹力透纸背)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情感表达,只有冷静平铺的陈述句,像在完成一项项严谨的学术报告。
但每一张纸条的出现,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纪卿卿心里漾开一圈圈难以忽视的涟漪。
她每次都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揉皱,扔进垃圾桶,动作一次比一次用力,但下一次,纸条还是会准时出现。
更让她心烦的是竞赛班。
萧驰不再试图用语言“指导”她,但他解题的步骤和思路,总会“不经意”地展示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
当他用极其简洁优雅的方法解出一道她苦思冥想的难题,修长的手指在稿纸上写下清晰流畅的步骤时,那种无声的、碾压式的存在感,比任何语言都更让她感到一种被侵入的烦躁和……一丝难以启齿的挫败与吸引交织的复杂情绪。
纪卿卿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张无形的网里。萧驰用他的方式,沉默而固执地宣告着他的存在,他知道了真相,他不打算放手。
她筑起的冰冷堡垒,正被他用这种细碎却持续的方式,一点点地、顽强地侵蚀着。
厌烦依旧,抗拒仍在,但心底深处那块坚冰的某个角落,似乎因为这持续不断的、笨拙的“热量”输送,而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