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语》Fray

4、额角的冰与眼角的红

　　早操的音乐单调而冗长，广播里那个永远带着点电流杂音的女声机械地喊着节拍“七彩阳光预备期！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沈砚池站在队伍末尾，随着口令敷衍地抬臂、踢腿，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瞟向旁边。
　　陆叙白站得笔直，动作标准得像个提线木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晨光下闪着微光。沈砚池注意到他微肿的眼睛在阳光下更加明显了，薄薄的眼皮泛着一点红，像是被水泡过很久。昨晚……他哭过？为什么？
　　这个念头像根小刺，轻轻扎了沈砚池一下，让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别扭。他想起陆叙白递过来的冰凉毛巾，还有那颗皱巴巴的橘子糖。啧，这人平时闷葫芦似的，关键时刻倒挺……
　　“喂，老沈！看什么呢！”胖墩王乐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朝陆叙白方向努努嘴，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是不是被我们陆哥的英雄救美感动了？刚才那一拽，帅呆了有没有！金龟子眼皮底下捞人啊！”
　　“滚蛋！谁美了！”沈砚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恶狠狠地瞪了胖墩一眼，声音没控制住，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好奇地回头张望。他立刻噤声，心虚地瞟了眼前方巡视的金龟子，幸好对方背对着这边。他压低嗓子警告胖墩：“再胡说八道，辣条没收！外加一个礼拜的跑腿！”
　　胖墩立刻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显然没熄灭。
　　好不容易熬到早操结束，人流像开闸的洪水涌向教学楼。沈砚池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额角，那一片红印子不仅没消，反而因为出汗和刚才的紧张显得更肿了些。
　　“沈哥，你这脑袋…真没事儿？”胖墩凑近了看，啧啧两声，“跟开了光似的，红得挺有型。要不要真抹点我的祖传红花油？保证活血化瘀！”
　　“滚！味儿太大，熏着前桌女生你负责？”沈砚池没好气地推开他凑过来的胖脸，下意识地又看向陆叙白。
　　“你沈哥在cos无量仙翁，你懂什么”张川戏谑的声音在沈砚池身后传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爆笑声从王乐嘴里传了出来。
　　听着他们的打趣陆叙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还没拆封的医用冰袋，隔着包装袋按了按，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递过来：“新的，冷敷一下会好点。”
　　沈砚池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准备了。“…哦。”
　　看到沈砚池迟迟没有接过来，他补了一句“咳咳，今天36°我怕早操中暑拿的，我还没用你用吧，只不过化了一点但是还是凉的”
　　沈砚池有点不自在地接过来，冰凉的触感瞬间压下了额角的胀痛，舒服得他差点哼出声。
　　“哇！陆哥，你这百宝箱啊！”胖墩惊叹。
　　张川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补刀：“根据人体损伤后处理原则，24小时内冷敷确实能有效减轻肿胀和疼痛。陆叙白的急救物资储备合格率，目测高于宿舍平均水平百分之九十，至于那10％就是你的红花油了。”
　　“谁问你了.......”
　　四个人随着人流挤进高一（7）班的教室。刚坐下，前排的女生苏晴就转过头来，她是昨天竞选出来的班长之前跟沈砚池是初中同学，她的目光在沈砚池额头的“标志”上停顿了一下，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沈砚池同学，开学第一天就挂彩，这是准备给新学年开个红红火火的好头？”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低的笑声。沈砚池的脸瞬间黑如锅底，恨不得把冰袋拍脸上挡住。“意外！纯属意外！”他咬牙切齿，感觉额角的血管都在突突跳。
　　“哦？什么意外能撞得这么匀称？”赵文卓也加入了调侃。
　　就在沈砚池快要恼羞成怒时，陆叙白平静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情绪，却奇异地让周围的笑声小了点：“上铺空间小，他起床急了点。”
　　这话既解释了原因，又没提“磕头”的蠢事，算是给沈砚池留了点面子。沈砚池有些意外地瞥了陆叙白一眼，对方已经低头在整理书本了，侧脸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晨光里显得有些安静。
　　“这样啊，”苏晴笑了笑，不再深究，转而提醒道，“第一节是老班的班会，昨天班会已经破冰了，估计今天老班要在缝里灌鸡汤了，大家快准备吧。”
　　风波暂时平息。沈砚池把冰袋按在额角，凉意丝丝缕缕渗透，疼痛确实缓解不少。他偷偷瞄着陆叙白，对方正把帆布包塞进课桌抽屉。就在陆叙白弯腰的瞬间，沈砚池眼尖地瞥见他抽屉深处，除了书本，似乎还放着一管没拆封的药膏，看包装像是治跌打损伤的。
　　他……早就准备好了？沈砚池心里那点别扭感更重了。这人怎么跟个田螺姑娘似的？昨晚眼睛肿成那样，今天还有心思管别人磕没磕着头？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沈砚池放下冰袋，额角的红印依然显眼，但没那么疼了。他翻开崭新的笔记本，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前边。
　　陆叙白略微侧坐，正在预习书本，晨光勾勒着他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微肿的眼皮，在专注的神情下，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脆弱？
　　沈砚池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他想问，又觉得开不了口。两个大男生，问“你昨晚是不是哭了”，这也太矫情太奇怪了。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早上被王乐“嫌弃”过的那头乱发，最终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只是看着陆叙白单薄的背影，心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有点沉，有点闷。
　　那颗橘子糖的甜味好像彻底散了，只剩下额角冰袋残留的凉，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关于陆叙白眼睛肿了的困惑，无声地盘旋在开学第一天的清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