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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锈蚀骑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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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在柏油路上晕染成血色水洼,纳纳西的运动鞋碾碎了水中的月亮
一小时前,他用防水布裹着一部分积蓄——八十二张皱巴巴的钞票,将它们塞进房子附近桥墩第三块松动的水泥砖下,里面有一块宽敞的空间
如果不是因为房间地板上钞票堆叠得如同厚毯,阻碍了落脚的空间,他才不会把钱塞进家外
原以为那块是个安全的空间,而现在,那个潮湿的窟窿里只剩下半瓶廉价威士忌,正对着他淌出琥珀色的涎水
“我去牛魔的!”
指甲在混凝土上刮出五道刺眼的白痕。酒瓶脱手,砸向桥洞壁。月光下,玻璃碎片溅开,惨白,冰冷
那些流浪汉总爱聚在这里分食残羹
后槽牙紧咬,下颌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不安感像冰水,瞬间浸透骨髓
纳纳西动了
像被无形的东西驱赶,他猛地扑向巷子深处。动作粗暴,带着一股蛮横的焦躁。发霉的垃圾桶被掀翻,蜷缩在纸箱里的流浪汉被粗暴地扒拉开。
酸臭的汗味,劣质酒精的刺鼻气息……唯独没有。没有桥洞里残留的那股劣质腐草烟味
额头抵上潮湿冰冷的砖墙。手背的青筋突突跳着,皮肤下血管的颜色清晰可见。拳头砸向墙面。一下,又一下。指关节擦破,血珠渗出来。墙皮簌簌落下,掉进后颈
身后,细微的窸窣声
他猛地转身,左脚却绊在生锈的自行车架上。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进污水坑。姿态狼狈
那点尴尬感瞬间被放大了十倍。失去了内心的“港湾”,他竟没有立刻爬起。只是顺势蹲在了附近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手指从地上捞起一个被丢弃的铝制可乐罐。指节用力,罐体在他掌心发出呻.吟般的、细碎的变形声
凌晨两点的风,带着铁锈味,钻进敞开的衬衫领口
便利店自动门“叮咚”响起
路灯柱根部,三团灰白、模糊的人形,蜷缩着,像被遗忘的破布。最瘦的那个正用半透明的手指抠挖柏油路裂缝里的青苔。突然,触电似的缩回手——
一只醉汉的皮鞋,毫无知觉地碾过他们栖身的阴影
“等…”纳纳西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晚了
鞋跟精准地踩中了那个穿条纹病号服的身影
他的左臂,像受潮的劣质石膏像,瞬间崩碎、飞溅
另外两个身影立刻蜷缩,扁得像要压进地砖的缝隙里
条纹衫抬起头。被烧焦的半张脸上,牙齿在路灯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珍珠母般的冷光
纳纳西手中的易拉罐,彻底扭曲变形。这些家伙……连当鬼都当得这么窝囊。像被嚼烂吐掉的口香糖,死死黏在都市最肮脏的角落,苟延残喘
……
纳纳西再次推开占卜店的门。灵媒师坐在阴影里,指尖捻着一枚旧硬币,仿佛在等他
“桥墩下的钱。”纳纳西的声音像砂纸刮过铁皮,“是你派人拿走的?”他站在门口,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灵媒师抬眼,目光穿透昏暗。“清道夫对纸片没兴趣。”她声音平淡,“惦记它的,只有和你一样,被‘存在’这根刺扎着的可怜虫。”
“别绕弯子!”纳纳西一步踏前,手掌重重按在桌上,灵媒师放下硬币,微微歪头,“纳纳西。告诉我,你这样的幽灵,存在是为了什么?”
问题像冰水浇头。纳纳西僵住。为了什么?满屋钞票冰冷的触感,油墨味……它们堵住那个日夜漏风的洞,哪怕只有一秒。
“为了安心。”他喉咙发紧,“看着它们,摸着它们……是实的。不像这身子,风一吹就散。”路灯下崩碎的幽灵影子在脑中闪过
“安心?”灵媒师嘴角有极淡的纹路,“用注定腐烂的纸,填一个填不满的洞?你管这叫存在?”她身体微微前倾,“囤积,撕咬靠近你金库的人,就为那点转瞬即逝的‘实感’?这和那些舔舐垃圾只为尝到酸味的家伙,区别在哪?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纳纳西指关节捏得发白。那些蜷缩在路灯下的灰白影子刺痛了他。“至少我的钱能买一个屋顶!让我不用像烂泥黏在臭水沟!这就是我的‘实’!是我存在的理由!比你们拿别人当柴火烧强!”
“屋顶?金库?”灵媒师的声音陡然锐利,“那不过是你砌的更精致的坟墓!囤积纸片就能证明你‘存在’?就能让你区别于那些会被踩碎的尘埃?”
她站起身,无形的压力弥漫,“一个幽灵,早该消散的执念聚集体,拼命抓住生者世界的残渣,拼命想感觉‘真实’——这本身,不就是最大的讽刺?你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像溺水者攥住稻草,告诉自己‘我还抓着东西’?这就是你对抗虚无的全部?”
纳纳西的呼吸粗重。她的质问砸碎了他赖以生存的堡垒。那满屋的钞票,此刻显得苍白可笑。安心?只是恐惧的麻醉剂。他存在的意义……只是恐惧本身?恐惧消散,恐惧被遗忘,恐惧变成任人践踏的灰影?
愤怒在坍塌,冰冷的茫然蔓延。他看着灵媒师深井般的眼睛
“那你们呢?”他嘶哑地问,火焰熄灭,只剩灰烬,“维持这平衡……又是为了什么‘存在’?”
灵媒师沉默片刻。压力退去,只剩沉闷的空气。她坐回去,拿起硬币
“为了秩序。”声音恢复倦怠,“为了不让人间彻底变成疯鬼的坟场。仅此而已。”她的目光穿透昏暗,“你的钱……清道夫不吃纸。惦记它的人,只会是和你一样,在‘存在’这口油锅里煎熬的饿鬼。你找错债主了。”
店内死寂。纳纳西站着。指关节的伤口隐隐作痛。桥墩下的空洞,路灯下崩碎的幽灵,冰冷的钞票……还有灵媒师穿透灵魂的质问,在他冰冷的意识里旋转
安心是假的。屋顶是坟墓。存在的意义……是个巨大的问号
而他,依然两手空空
……
腐草烟味像毒蛇的信子,引着纳纳西深入城市褶皱。污水裤腿沉重冰冷,他无声融入死胡同的黑暗。气味源头是废弃工厂墙下的铁皮门,昏光渗出,夹着压低的人声
“……钱!货!少屁话!” 粗嘎嗓音砸出来,充满蛮横。
“有!二当家!刚…刚搞到笔肥的!” 另一个声音尖利亢奋,带着毒虫特有的嘶哑
纳纳西贴墙,阴影吞噬形体。门缝里,壮硕光头背对门口,肌肉虬结。他对面,佝偻瘦子蜡黄脸浮着病态潮红,手指抽搐——刺鼻的腐草烟味源头
瘦子急掏怀里,抓出一团汗浸发软、卷边的纸。昏光吝啬地照亮——熟悉的褶皱,僵硬的棱角感!纳纳西颅内的神经瞬间绷断!他的钱!八十二张!
冰冷怒意冻结一切。纳纳西侧身,肩胛积蓄的力量轰然爆发,撞向铁门!
“哐——!!!”
金属撕裂巨响扭曲门板炸开,砸在光头壮汉背上,闷响中,壮汉被撞得踉跄前扑,带倒锈蚀油桶。烟尘铁屑瞬间弥漫战场
“操!” 壮汉暴吼被烟呛住
瘦子魂飞魄散,钞票脱手落地,瘫软筛糠
烟尘里,纳纳西踏铁皮残骸走入。污水滴落。他双眼空洞,只锁着地上那团肮脏的纸。月光与昏灯切割他身影,如同地狱裂痕
壮汉稳住,猛转身,横肉因暴怒扭曲。他双眼死死锁定纳纳西——他看得见!砂锅大的拳撕裂空气,直捣纳纳西面门!意图碾碎!
拳至面门刹那,纳纳西头颅以非人速度左偏。沉重拳风擦耳呼啸而过
壮汉一拳打空,惯性前倾。破绽!
他的左膝如攻城锥,由下至上,狠戾轰入壮汉毫无防备的软肋!
“呃!” 壮汉眼珠暴凸,喷出胃液血沫。两百斤身躯如断脊巨兽,痛苦蜷缩,轰然跪倒,尘埃翻涌。只剩沉重喘息呜咽
纳纳西目光掠过跪地巨汉,扫过抖如落叶的瘦子。最终,钉在壮汉因剧痛大张的嘴里——一点刺目、冰冷的金光,死死嵌在后槽牙上,贪婪闪烁
那颗金牙。纳纳西冰冷瞳孔深处,冻结的杀意第一次被点燃。冷光刺入他空洞的眼
“和那个神代义明有关系吗?不做器官贩卖改做毒品交易了?”纳纳西冷声道,虽惊讶于对方能够看到自己,但作为幽灵自己依旧有优势
巨大、锈蚀的反应釜如同沉默的巨兽。管道如病态的血管爬满斑驳的混凝土墙壁。地面覆盖着灰尘、碎玻璃和化学污渍。昏黄的应急灯是唯一光源,在浓重的阴影里切割出诡异的轮廓。空气沉闷,铁锈和刺鼻溶剂的气味挥之不去
瘾君子“老鼠”死死缩在一根粗壮的金属承重柱后面。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几秒前,“铁锈”老大被无形之力狠狠撞飞,砸在散落的木箱上。现在他挣扎爬起,半边脸擦破流血,眼神却像受伤的野兽,燃烧着暴戾
“滚出来!”铁锈男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地对着空旷的厂房咆哮。随着他的吼声,空气扭曲。一具由不断剥落的深红褐色铁锈构成的魁梧铠甲在他身边凝实——「锈蚀骑士」。关节处渗出深绿色的铜锈。封闭头盔的裂缝窥视孔漆黑。手中紧握一柄同样锈迹斑斑的巨大骑枪。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锈屑剥落的沙沙声充斥空间
铁锈男背靠冰冷的巨型反应釜,像靠着堡垒墙壁。他警惕地扫视昏暗的四周。“老鼠!往门口跑!快!”他突然朝柱子后吼道
“老鼠”吓得一哆嗦,本能地往外探身。就在这一刻!
“嗡——嘎吱——轰隆!!!”
「锈蚀骑士」动了。锈迹骑枪不是刺向“老鼠”,而是狠狠扎向他头顶上方,承重柱与天花板的钢梁连接处!枪尖接触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锈蚀红光!坚固的钢梁如同被投入强酸,肉眼可见地变得酥脆、膨胀。锈红碎片和粉尘簌簌落下。连接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整根柱子剧烈摇晃,连带天花板的管道灯具哗啦作响
“啊——!”“老鼠”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缩回柱子根部。几块拳头大的锈蚀金属块砸在他刚才的位置
纳纳西紧贴着一根冰冷的垂直管道,如同阴影的一部分。他眉头微蹙。这一击是警告,是封锁。对方利用替身能力和环境,构筑了一个以反应釜为中心的钢铁陷阱。空间被压缩了
纳纳西动了。灵体如无形的风,滑过狭窄的管道缝隙,出现在铁锈男侧上方。意念凝聚,猛地“推”向悬吊平台边缘一个半开的、锈蚀的金属工具箱!
“哐当!”工具箱翻滚着,直坠铁锈男头顶
“哼!”铁锈男鼻腔里挤出不屑的冷哼。「锈蚀骑士」迅速反应过来,锈迹骑枪毒蛇般向上疾刺
“噗嗤!”枪尖精准贯穿下落的工具箱,锈蚀红光炸开
“哗啦!”结实的工具箱在半空解体,化作漫天红褐色的锈粉雨,里面的金属零件叮当砸落,被替身宽厚的肩甲“砰砰”挡开
铁锈男纹丝未动。“雕虫小技。”他嘶哑地说,声音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
纳纳西目光冰冷,转向平台另一侧。一个破裂的深褐色溶剂桶,粘稠的毒液正缓慢渗出。意念再次爆发
“咔嚓!”锈蚀的悬挂点应声撕裂,沉重的毒桶翻滚砸下,剧毒液体泼洒开来
“「锈蚀骑士」!”铁锈男厉声喝道。替身的骑士长枪再次发动,枪尖如电,这次精准点中毒桶脆弱的侧壁
“嗤——!!”超高速锈蚀发动后,桶壁瞬间被蚀穿一个碗口大的洞,粘稠的毒液如同被驯服的毒蛇,在高压下猛烈喷射,直冲纳纳西刚才藏身的管道区域
“滋滋滋!”毒液溅上冰冷金属,刺鼻白烟暴起,那片区域瞬间化作死亡禁区,空气扭曲
纳纳西灵体疾退,几滴毒液擦过边缘,带来烧灼灵魂的微弱刺痛。棘手。对方不光防御坚固,还能将攻击化为致命的回旋镖
空间更显逼仄。毒区封锁了前路。铁锈男背靠反应釜,稳如磐石。「锈蚀骑士」的骑枪缓缓扫视,锈屑持续剥落,发出沙沙的死亡低语。纳纳西如同被困在金属牢笼中的影子
冷静。纳纳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刮过战场。对方能力的核心:接触金属、本体需专注。那身锈甲能抗物理冲击,但毒液喷来时,替身完全遮蔽了本体头顶,弱点明显。这背靠铁罐的位置,安全?也是束缚
视线最终钉死在铁锈男头顶斜上方——巨大的废弃混凝土原料料斗。斗底,厚厚的灰白色粉尘,如同沉睡的白色巨兽
好机会!纳纳西灵体急闪,瞬间出现在料斗边缘内侧,以斗底一块半埋在粉尘里的沉重水泥块为目标。意念如锥,猛刺其最脆弱的支撑点
“嘎嘣…哐当!!”
锈蚀的固定结构哀鸣着撕裂,水泥块翻滚着,砸进粉尘深处
“轰——!!!”
沉睡的“白色巨兽”被惊醒,庞大的灰白色粉尘云如同咆哮的瀑布,从卸料口奔腾直下!范围之大,完全笼罩了铁锈男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
“?!”铁锈男猛地抬头,惊骇凝固在脸上。粉尘云已到头顶
“噗!”他被彻底吞没,世界只剩下翻涌的灰白。粉尘疯狂涌入他的口鼻,引发撕心裂肺的呛咳!视野完全丧失“咳…「锈蚀…咳…骑士」!挡住它!”替身徒劳地挥舞骑枪,锈屑在粉尘中纷扬飘落。非金属的尘埃只是一味地无视它的力量
粉尘浓度达到顶峰。铁锈男因剧烈的窒息和呛咳,痛苦地拼命仰头吸气,手臂本能地向上胡乱抓挠,试图在口鼻前清出一点可怜的空间
纳纳西如同从尘暴地狱中钻出的复仇幽影,自那翻滚的灰白云团中,垂直俯冲而下。铁锈男因痛苦仰头而完全暴露的、毫无防备的咽喉已成为要害
铁锈男只觉头顶恶风压下,极致的恐慌压倒一切理智。那只在口鼻前胡乱挥舞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向上、向自己喉咙前方狠狠扫去
毫无疑问的,纳纳西轻易侧身躲过了攻击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猛地撕裂了粉尘的帷幕,铁锈男感觉自己的手臂,连同半边灵魂,仿佛瞬间被浸入了绝对零度的液态氮,然后被无形的巨锤彻底粉碎。那是一种超越肉.体的、冻结灵魂的剧痛与虚弱,意识瞬间被剧痛撕成空白
「锈蚀骑士」发出一声如同万千锈蚀齿轮同时崩断的悲鸣,高大的身躯剧烈闪烁、扭曲,构成它的锈蚀金属如同沙堡般迅速崩溃、消散,化为一片飘散在粉尘中的红褐色锈尘
剧痛让铁锈男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完全失去了平衡,胸膛洞开
纳纳西穿过铁锈男的身体,轻盈落地,粉尘在他无形的灵体周围盘旋。没有丝毫停顿。冰冷的目光如精准的标尺,瞬间锁定了地上那截之前被「锈蚀骑士」锈断的、一米多长的废弃金属管。管口被锈蚀得参差不齐,形成狰狞的、带着红褐色锈迹的尖锐断口
就是现在
纳纳西意念凝聚于一点,对着金属管相对平整的尾部,猛地一“踢”
“嗖——!”被巧妙地施加动能的金属管,借助自身的重量和角度,如同被无形的弩炮发射,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撕裂浓密的粉尘,精准无比地射向目标
“噗嗤!”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铁锈男踉跄后退的身体猛地僵直。他极其缓慢地、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一截沾染着新鲜血液和他自身能力锈迹的冰冷金属,从他胸口心脏的位置透体而出。尖锐的断口在昏黄的应急灯光下,闪烁着残酷的微光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暴戾的眼神迅速被一片空洞的死灰淹没
沉重的身躯轰然向后栽倒,砸在布满灰尘和污渍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粉尘缓缓沉降,如同落幕的帷幔。废弃工厂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有应急灯电流发出的微弱滋滋声,以及远处“老鼠”压抑到极致、断断续续的抽泣
纳纳西静静地悬浮在渐渐清晰的空气中。冷漠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掠过几乎吓傻的幸存者,没有言语
在那个瘾君子的眼中,不过就是这个工厂莫名其妙出了些故障,把和自己交易的人杀死了
但在纳纳西眼中这依然是一次离奇的经历,对方似乎可以召唤出一个类似幽灵却又完全不同的东西,简直就像是……超能力
他确信,经此一事,他的人生已然不同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