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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蝴蝶与水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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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富冈义勇因一次任务中和恶鬼的恶战,手臂受了些需要特殊药材处理的伤势,虽不致命,但拖延不得。他知道这个时间蝶屋的药房通常还有人值守,便径直前往。
药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灯光。富冈义勇正要敲门,却从门缝中瞥见了一个让他瞬间定住的身影。
蝴蝶忍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矮凳上。她卷起了左边手臂的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而她手中,正拿着一支小巧的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更让富冈义勇心头一紧的是,注射器内充盈着的,是一种他绝不陌生的、深邃的紫色液体,高浓度的紫藤花毒素提取液。
他看到她熟练地将针尖抵在自己手臂的静脉上,没有丝毫犹豫,缓缓地将紫色液体推入了体内。她的表情在灯影下半明半暗,看不真切,但富冈义勇能捕捉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抿紧的唇线,那绝非轻松的神色。
一支……两支……
富冈义勇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空了的注射器放下,又拿起另一支早已准备好的、同样装满紫色液体的注射器,再次刺入皮肤。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紫藤花毒素对鬼是剧毒,但对人类也并非全无负担。如此高浓度、大剂量的注射,即便身体能够代谢,长期累积下来也绝对会对脏器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她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种冰冷的、带着恐慌的怒意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推开了门。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灼而比平时拔高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蝴蝶忍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质问惊到了。她猛地回过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迅速被她惯有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掩盖。她动作极快地将注射器藏到身后,放下卷起的袖子,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啊啦,是富冈先生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她站起身,试图用身体挡住身后的操作台。
但富冈义勇没有被她岔开话题。他几步跨到她面前,冰蓝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从未用如此逼视的眼神看过她。
“蝴蝶。”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给自己注射了什么?”
蝴蝶忍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漾开,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是些营养剂,怎么了嘛富冈先生?难道说你也想……”
“紫藤花毒素。”富冈义勇一字一顿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他常年与鬼作战,对紫藤花的气息再熟悉不过,绝不会认错。他看着她试图掩饰的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旺,混杂着强烈的担忧和一种被隐瞒、被排斥在外的刺痛感。“为什么?”
谎言被当面戳穿,蝴蝶忍沉默了下来。她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无奈,有决绝,也有一丝……被发现的狼狈。她不再试图遮掩,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
“这似乎……不关富冈先生的事。”她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这句话像一根冰刺,扎进了富冈义勇的心脏。不关他的事?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娇小、却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女子,想起她平日里温柔的笑容、战斗时凌厉的身姿、以及偶尔流露出的、深藏眼底的悲伤。他以为,经过这些年的并肩作战,他们之间至少……至少不该是“不关你的事”这样的关系。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一把抓住了她刚才注射的那只手臂的手腕。
“蝴蝶!”他几乎是低吼出她的名字,手指用力,不容她挣脱,“告诉我!”
蝴蝶忍被他抓得手腕生疼,她挣扎了一下,却发现他的力量大得惊人。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冰蓝色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如此直白而激烈的情绪——愤怒、恐惧、还有深切的担忧。
她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富冈义勇。他一向是沉默的、内敛的、甚至有些冷漠的。此刻的他,却像一座骤然爆发的火山。
两人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紧绷的沉默。富冈义勇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腕下脉搏的跳动,以及她微微的颤抖。
最终,蝴蝶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停止了挣扎。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因为,我太弱小了。”
富冈义勇瞳孔微缩。
她抬起头,紫色的眼眸中不再有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痛苦和决绝:“我的腕力甚至不足以斩下鬼的头颅。”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坚定:“姐姐的死……我不能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我必须变得更强,用我自己的方式。紫藤花毒是杀鬼的利器,我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毒囊。只有承载更多的毒素,才能在关键时刻,给予那些恶鬼……尤其是上弦,致命的一击。”
她看着他,眼神脆弱却又无比坚韧:“即使……代价是我的生命。”
富冈义勇抓着她的手,一点点松开,最终无力地垂落。他看着她,听着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残酷的事实,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明白了。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换取诛杀恶鬼、为姐姐复仇、守护他人的力量。这是一种何等惨烈而又无奈的觉悟。
他想起她日益单薄的身形,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原来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张了张嘴,想说“太乱来了”,想说“还有别的办法”,想说“停下来”。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能以什么立场来阻止她?用同伴的身份?还是……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心痛、理解,还有一种深沉的、无力的悲哀。
他转过身,沉默地离开了药房,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和沉重。
蝴蝶忍看着他离开,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踉跄一步扶住了操作台。她看着桌上剩下的几支紫色注射液,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被他抓出的红痕,苦涩地笑了笑。
“对不起,富冈先生……”她低声自语,“但是,这是我必须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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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之后,富冈义勇周身的气压更低了。训练时,木桩承受了他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宣泄的情绪都劈碎。他依旧沉默,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看向蝴蝶忍时,总会掠过一丝极力压抑的痛楚和焦灼。
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她用这种缓慢自毁的方式换取力量,无法想象那抹明亮的紫色最终会因她自己的选择而凋零。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富冈义勇在蝶屋后的紫藤花树下找到了正在整理药材的蝴蝶忍。夕阳的余晖透过花穗,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美好得不像真实。
蝴蝶忍察觉到他的靠近,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只是轻声打招呼:“富冈先生。”
富冈义勇在她面前站定,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紫藤花清苦的香气,这曾经令他安心的味道,此刻却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
“停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这在他而言是极其罕见的。
蝴蝶忍整理药材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抬起头,脸上是惯常的温柔微笑,却比平时多了几分苍白:“富冈先生在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富冈义勇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回避,“停止注射毒素。”
蝴蝶忍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放下手中的药材,站起身,与他对视。紫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有挣扎,有无奈,也有一丝被触及底线的抗拒。
“富冈先生,我说过的,这是我的……”
富冈义勇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选择吗?!”
他的质问让蝴蝶忍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抿紧嘴唇,别开视线,声音却异常平静:“这是最有效的方法。为了杀死上弦,为了终结鬼的悲剧,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必要的牺牲……”富冈义勇重复着这个词,只觉得无比刺耳。他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睫毛的颤动,“谁的牺牲?你的牺牲就是必要的吗?蝴蝶……忍!”
蝴蝶忍因他话语中的沉痛和那声呼唤而心头巨震。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一向冷漠寡言,此刻却为了她,流露出如此真切而激烈的情绪。她能感受到他那份笨拙却真挚的关心。
姐姐临终前的面容、鬼杀队同伴们的期望、自己对强大的渴望、以及……眼前这个人,那双冰蓝色眼眸中深切的担忧与恳求。
拒绝的话在嘴边盘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想看到他这样的眼神,不想让他……为自己如此痛苦。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紫藤花的沙沙声。
最终,蝴蝶忍微微垂下了头。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尽管眼底深处依旧藏着无法化解的沉重。
“好吧。”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然富冈先生这么担心……我答应你,我会……尽量控制剂量的。”
这个回答并非他期望的彻底停止,但已经是她在自身信念与他的关切之间,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妥协。
富冈义勇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强装的笑脸下分辨出真伪。他知道这很可能只是缓兵之计,只是不想让他继续纠缠的托辞。但看着她此刻脆弱又坚持的模样,所有逼迫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到此为止了。
“……记住你的话。”他最终只能干涩地说出这句,带着一丝无力感。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孤寂,却仿佛背负了更多。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廊角,蝴蝶忍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崩塌。她无力地靠坐在紫藤花树下,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对不起,富冈先生……我骗了你。这份力量,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为姐姐报仇、保护大家的希望。我无法放弃……但是,让你如此担心,真的……很对不起。
她在心中无声地道歉,泪水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掌心。那份深埋的歉意与无法更改的决心交织在一起,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