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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道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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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前的石阶还沾着晨露,真菰的指尖捏着鳞泷给的竹哨转了两圈——方才她还在和矢凛奈说,先生前几日还念叨着要教她新的水之呼吸剑型,此刻却忽然听见山道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鳞泷道场的小徒弟,跑得满脸通红,见了真菰就扑通跪下:“师姐!师父他……师父昨夜咳得厉害,今早连药都喝不下了!”
真菰手里的竹哨“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白了。
她踉跄着快要摔倒,手腕却被人攥住——矢凛奈站在她身边,掌心温温的:“别急,我们陪你去。”
炼狱杏寿郎声音沉却稳:“我认得去鳞泷道场的路,抄近道更快。”他没多问,只侧身给真菰让出路,“走吧。”
山道上的风都带着急意。
真菰一路没说话,脚步却快得踉跄,矢凛奈挨着她走,时不时扶她一把,指尖捏着袖袋里的小瓷瓶——那是珠世之前塞给她的。
到鳞泷道场时,院门口已经围了几个担忧的徒弟。真菰掀帘冲进屋时,正看见鳞泷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得像蒙了层霜,咳嗽声断断续续,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师父!”她扑到床边,声音抖得不成样。
鳞泷艰难地转了转眼珠,目光扫过真菰,又落在跟进来的矢凛奈身上。那一瞬间,他浑浊的眼睛忽然猛地睁大,嘴唇哆嗦着,竟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含混的字:“您……您是……”
炼狱杏寿郎愣了愣,看向矢凛奈。
矢凛奈走到床边,轻轻按住真菰的手,目光落在鳞泷脸上时软了些:“鳞泷,是我。”
这声“鳞泷”唤得极轻,却让鳞泷浑身一震。
他想起年少时那个指导过他的身影。她的指尖点过他的剑刃,教他如何让呼吸与水流相融,如何在挥剑时留住三分柔劲。
后来她离开后,他寻了许久都无果,原以为早已是隔世的人……
“药。”矢凛奈没多言,从袖袋里摸出珠世给的瓷瓶,倒出三粒淡紫色的药丸,小心地喂进鳞泷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带着清苦的草木香。不过片刻,鳞泷的咳嗽声竟渐渐停了,胸口起伏也平稳了些,连脸色都缓过一丝血色。
“师父!”真菰又惊又喜,伸手探了探鳞泷的额头,滚烫的热度竟退了不少。
鳞泷眨了眨眼,看向矢凛奈的目光里满是震惊与感激,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敬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矢凛奈轻轻摇头打断:“先歇着。”
她没提当年指导水之呼吸的事,只是掖了掖鳞泷的被角:“真菰担心了你一路,让她陪你说说话吧。”
炼狱杏寿郎在一旁看得明白,矢凛奈起身时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带着他一起往屋外退了退。
到了院角,他才低声问:“你认识鳞泷先生?”
“算吧。”她听见自己这么说,“很多年前,见过几面。”
炼狱杏寿郎没立刻接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语气里没什么探究,反倒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和:“矢凛,我总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矢凛奈的心轻轻颤了颤。
“你身上有很多秘密。”他又说,目光落在她攥着衣袖的手上——那双手总是很稳,喂药时稳,扶真菰时稳,可此刻指尖却悄悄蜷着,捏出几道细痕。
“你想知道吗?”她听见自己问,声音里竟带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我的秘密。”
炼狱杏寿郎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他沉默了一瞬,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却又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安静听完。”
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山道上的草木气,刮得松针沙沙响。
矢凛奈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是该说几百年前还是另外一个时空的几百年后?还是说那个有恶鬼存在的空间以及那些悲剧?
那些事太旧了,连她自己都快记不清细节了。
“我……”她想说什么,却又卡壳了。
“矢凛。”炼狱杏寿郎忽然轻轻唤了她一声,声音比刚才更柔了些,“不用着急,慢慢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发梢沾着的一片松针上,伸手帮她轻轻拈走:“我会等你。”
“我遇到鳞泷,是在几十年前,我教过他呼吸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又开了口,声音闷闷的。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来自另外一个有恶鬼存在的世界。”她又说,这次声音清楚了些,“我杀了他们,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记不清我那个世界的细节了。”
炼狱杏寿郎这才转过头,看向她的眼睛。他的眸子里没什么惊讶,也没什么害怕,只有平静的认真。
“我遇到了很多人,改变了他们原来的轨迹。”矢凛奈的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
“他们……”炼狱杏寿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都不在了吗?”
矢凛奈的眼神暗了暗,轻轻点了点头:“不在了。很多年前就不在了。”
日子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线,她甚至有时候会忘了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是被时间遗忘的怪物。
“后来,珠世研制出变成人的药水。”她眼里渐渐有了光,“一开始我并没有喝,因为我要等一个人……”矢凛奈顿了顿,“前几天,我喝了药,我终于能感觉到……时间在走。”
“就是这些了。”她轻轻吸了口气,像卸下了压在肩上几百年的担子,“是不是……很吓人?”
炼狱杏寿郎却忽然笑了。他笑得很轻,却很真切,他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有点笨,却很认真:“不吓人。”
矢凛奈愣住了。
“不管你从前是怎样的,都是你。”他又说,声音沉而笃定,“是……”他顿了顿,脸颊忽然有点红,却还是说了下去,“是我喜欢的矢凛。”
只不过最后一句矢凛奈并没有听清,但她的眼眶还是热了。
“杏寿郎。”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炼狱杏寿郎一阵脸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
“谢谢你。”
炼狱杏寿郎愣了愣,随即笑得更开了:“谢我做什么?”他站起身,像是隐瞒什么一样扯开话题,“走吧,屋里该换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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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鳞泷道场的院角松树下晒着暖阳。鳞泷已能扶着柱廊慢慢走,脸色虽还带些病后的苍白,眼里却有了往日的清明。
他手里捏着片刚拾的银杏叶,见矢凛奈从灶房端着药碗出来,轻轻唤了声:“老师。”
矢凛奈把药碗搁在石桌上,两人沉默着看了会儿檐下晒的药草,还是鳞泷先开了口:“当年……多谢您。”
矢凛奈指尖摩挲着石桌边缘的纹路,没有说话。
鳞泷望着院外的山道,声音沉了些:“后来我教徒弟,也总把您教给我的话挂在嘴边。”他顿了顿,转头看她,“这些年……您还好?”
矢凛奈想起那些漫长的、模糊的岁月,又想起如今掌心能握住的暖,轻轻点头:“现在很好。”她看了看鳞泷道场现在的样子,“你没有辜负你父亲的期望,把道场经营地很好啊。”
鳞泷笑了笑:“老师,留下来多住些日子吧。”
矢凛奈愣了一下。
鳞泷看向正在帮忙修补瓦砖的炼狱杏寿郎:“和炼狱先生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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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只有月光从云缝里漏出点光,浅浅地铺在鳞泷道场后山的山道上,把富冈义勇攥着木刀的影子拉得老长。
“义勇,呼吸再沉些。”锖兔走在他身侧,手里提着个竹编小篮,里头装着鳞泷交代要采的夜合草,叶片上还沾着夜露。
他比义勇大半岁,总爱趁练刀的间隙抬手揉义勇的发顶,指尖蹭过那撮翘起来的呆毛时,总能逗得义勇抿着唇往旁边躲。
义勇没应声,只把木刀握得更紧了些。
方才练“水之呼吸·三型”时,他没控制好力道,刀光擦着树干偏了半寸,还差点被反弹的力道带得摔跤。虽没真摔,裤脚却勾到了灌木丛,挂着片深绿的草叶,看着有点狼狈。
此刻被锖兔一提,耳尖悄悄泛起粉,攥着剑鞘的指尖都在较劲。
“谁在那儿?”
忽然有个清亮的女声从树后传来,带着点警惕的尖细。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只见月光从老松树的枝桠间漏下来,落在个穿浅紫襦裙的少女身上。她背着个深棕色的药篓,发间别着朵新鲜的白蝴蝶花,正是隔壁蝴蝶家的蝴蝶忍。她今夜上山是为了采专治风寒的夜交藤。
蝴蝶忍认出他们身上的靛蓝色羽织,眉头“唰”地皱成了小山:“鳞泷道场的?大半夜在山里晃悠什么?偷采我们家的药草?”
义勇最不爱听人用这种语气说话,立刻梗着脖子回:“我们在练刀!才不偷药!”
“练刀?”蝴蝶忍把药篓往身前挪了挪,露出里头的草药,嘴角撇了撇,“练得裤脚沾泥?怕不是在山里打滚吧?”
“你才打滚!”义勇气得脸颊发红,攥着木刀就要上前,却被锖兔一把拉住。
“忍小姐,”锖兔笑着打圆场,“我们确实在练刀,义勇他是不小心滑了下。山里夜路不好走,要不我们陪你一起?”
蝴蝶忍哼了声,没拒绝,却还是瞪了义勇一眼:“走快点,别拖后腿。”
义勇“哼”回去,却乖乖跟在后面。
月光浅浅铺在山道上,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富冈义勇攥着木刀的手还在较劲。方才被蝴蝶忍怼“脚步重得像打桩”,他故意放轻了步子,却又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瞟她背上的药篓。
篓子晃得厉害,里头的瓷瓶撞得“叮叮当当”响,吵得他没法沉心感受呼吸的节奏。
“你能不能把药篓背稳些?”义勇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执拗。
蝴蝶忍立刻回头瞪他:“你能不能把脚步放轻些?震得山里的夜虫都不叫了!”她刚采到一株带露的夜交藤,被他“咚咚”的脚步声惊得手一抖,叶子掉了半片,正心疼着呢。
“我已经放轻了!”
“放轻了还这么响?怕不是鞋底粘了石头!”
“你才粘了石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锖兔夹在中间,左手拉着要往前冲的义勇,右手拍着蝴蝶忍的胳膊劝:“好啦好啦,忍小姐的药篓是晃了点,义勇你也确实该再轻些,山里黑,咱们赶紧下山才是要紧事。”他说着,还不忘从兜里摸出颗糖,塞给义勇又递了块给蝴蝶忍,“师父给的麦芽糖,甜着呢,消消气。”
义勇捏着糖没说话,却悄悄把脚步放得更轻了;蝴蝶忍把糖塞进嘴里,含混地“哼”了声,也伸手扶了扶药篓的背带。
山道上总算安静了些,只剩月光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三人踩着落叶的轻响。
忽然,一阵腥臊气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浓重的野兽喘息声。紧接着,“嗷——”一声低吼炸响在林间,震得头顶的树叶簌簌往下掉,连脚下的石子都跟着发颤。
“什么东西?”蝴蝶忍的声音瞬间绷紧,手飞快地摸向药篓侧袋里的小匕首。那是姐姐香奈惠给她磨的,刃口锋利,平时用来挖草药根,此刻却成了唯一的依仗。
月光猛地从云缝里漏出来,照亮了前方的树丛。只见一头黑熊从里面窜了出来,足有两人高,黑乎乎的身躯像座小山,熊掌拍在地上“咚咚”响,黑亮的眼睛瞪得滚圆,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落叶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它显然是被三人的动静惊动了,粗重的喘息声里带着凶气,猛地朝走在最外侧的蝴蝶忍扑去——她离树丛最近,又背着药篓行动稍慢。
“小心!蝴蝶!”义勇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喊着提醒蝴蝶忍。
蝴蝶忍几乎是凭着本能侧身躲开第一扑。熊爪擦着她的胳膊扫过,却带倒了她背上的药篓,“哗啦”一声,药篓摔在地上,里头的草药撒了一地,瓷瓶也滚得老远。她被惯性带得踉跄着退了两步,后腰“咚”地撞在树干上,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坡边的浅坑里。
黑熊扑了个空,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威胁声。它扬起蒲扇大的熊掌,带着风朝她胸口拍下来,那力道看着就能把人拍碎。
蝴蝶忍下意识闭紧了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等着撕心裂肺。
可预想中的剧痛没等来,耳边却传来几声极轻的“唰唰”声,风刮过,还带着点灼热的气浪。
她猛地睁眼,看见一道玄色的身影挡在她身前。那人背对着她,手里握着柄玄红色的刀,刀光在月光下泛着跳动的火焰,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熊刚扬起的熊掌顿在半空,脖颈处已多了道焦黑的伤口,血正从里面往外涌;它嘶吼着发狂似的扑上前,火焰又一闪,另一只熊掌也“咚”地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不过眨眼间,那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一声倒地,震得地面都颤了颤,血从伤口汩汩往外冒,混着被灼烧的焦味弥漫开来。
矢凛奈收刀入鞘,玄红色的刀身隐进鞘里。她转身时,玄色的衣摆扫过草叶,轻得像没动过,仿佛刚才那几下快得惊心动魄的刀光只是错觉。
蝴蝶忍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她刚才明明看见刀上有火焰的,可此刻看矢凛奈的手,干净得很,连点灰都没有。
“没事吧?”矢凛奈弯下腰,朝她伸出手,掌心温温的,一点都不像握过烈火长刀的样子。
蝴蝶忍这才回过神,手指还在发颤,却连忙抓住她的手。借着对方的力气站起来时,腿软得差点又摔倒,只能紧紧攥着矢凛奈的衣袖:“谢、谢谢你……”
这时,山道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爽朗的呼喊:“矢凛!”
是炼狱杏寿郎。他提着盏灯笼跑过来,灯笼的光在林间晃出大片光晕,照亮了地上的黑熊和惊魂未定的三人。他愣了愣,快步走上前:“这是……遇着熊了?你没事吧矢凛?”目光先落在矢凛奈身上,见她没受伤,才转向蝴蝶忍和另外两个少年。
“是熊。”矢凛奈简单应了句,扶着还站不稳的蝴蝶忍,又指了指互相搀扶着的锖兔和义勇。
义勇还攥着木刀,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矢凛奈腰间的刀鞘,嘴巴微张着,像被定住了似的。
他确实被惊到了。他练了快两年水之呼吸,师父总说他“有天赋”,可刚才那几刀……他连刀的轨迹都没看清。
锖兔也望着矢凛奈,眼里满是震惊,还有些掩饰不住的敬佩。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刀法。
“先回道场吧。”炼狱杏寿郎把灯笼往前递了递,照亮前路,“他们受伤了,得尽快处理伤口。”他说着,自然地伸手扶了扶义勇的胳膊。少年刚才为了躲熊,崴了下脚,此刻正一瘸一拐的。又对锖兔笑了笑,“你也受惊了,靠着我走。”
矢凛奈则扶着蝴蝶忍,见她还在发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没事了。”
蝴蝶忍“嗯”了声,把脸埋在矢凛奈的肩窝处蹭了蹭。刚吓出的眼泪还没干,这会儿终于敢掉下来了。
五人踩着月光往道场走,林间忽然安静下来。
到了鳞泷道场门口,真菰正站在廊下踮脚张望,手里还攥着件厚外套。见他们回来,连忙提着灯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师父刚还说要上山找你们呢!”她一眼就看见蝴蝶忍红红的眼睛和义勇瘸着的脚,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鳞泷坐在堂屋的矮凳上喝热茶,听见动静放下茶碗。等锖兔把方才遇熊、矢凛奈出刀救人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他看向矢凛奈的目光里多了些感激。
蝴蝶忍被真菰拉着坐下,喝了口温水,才缓过神。她看着站在门口掸掉衣上草叶的矢凛奈,小声问:“这位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矢凛奈。”矢凛奈转过头,对她笑了笑。
“我叫蝴蝶忍。”她认真地记在心里,又看了看坐在旁边、被真菰检查脚踝的义勇,难得没呛他,声音软了些,“刚才……多谢你提醒我了。”
义勇愣了愣,脸颊“腾”地红了,连忙别过头去看窗外,瓮声瓮气地说:“不用谢。”却悄悄把手里攥了一路的麦芽糖往矢凛奈的方向递了递。
是刚才锖兔给的那颗,他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