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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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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磨再次睁开眼时,喉咙里的灼痛感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按脖颈,那里的伤口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近乎冰冷的平滑。
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他猛地僵住——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尖锐乌黑,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发颤,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连血管的轮廓都清晰可见,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寒意。
记忆里被黑熊拍中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可此刻的身体却轻盈得不像话,仿佛稍一用力就能飘起来。
“童磨。”珠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歉疚。她蹲下身,月光照亮她眼底的复杂情绪,“对不起,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救你。”
童磨猛地抬头,七彩的瞳眸里瞬间涌满惊恐:“救我?这就是救我?我变成了……变成了那些故事里啃食活人的恶鬼?”
他想起从前跟着矢凛奈路过村落时,听村民说起的那些关于鬼的传说——在黑夜里游荡,以人血为食,会撕碎一切活物。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不……我不要变成这样……我不要吃人……”
矢凛奈站在几步外,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看着童磨蜷缩成一团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你不会变成那样的。”
童磨猛地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不是说过,鬼都是要喝人血才能活的吗?”
“因为创造鬼的源头已经消失了。”矢凛奈的声音平静,“珠世,你告诉他吧。”
珠世轻轻点头,深吸一口气,将那段被尘封了百年的过往缓缓道来。
从鬼舞辻无惨为了长生不老,背叛了给予他生机的医师,到他如何将无辜之人变成鬼,用恐惧和痛苦统治着黑夜……
“无惨死了,就在百年前。”珠世的声音很轻,“现在这世上,除了我,就只剩你一个鬼了。我们可以选择不伤人,靠着草药和我研制的药剂活下去。”
童磨怔怔地听着,瞳孔微微收缩。
他从未想过,自己变成的“怪物”,背后竟藏着这样一段血腥的历史。
他看向珠世,见她眼神坦荡,又看向矢凛奈,见她始终沉静,心里的恐慌渐渐压下去一些,却又升起新的疑惑:“那矢凛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可你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他还记得初见时,自己还是个瘦小的孩童,而矢凛奈就已是这般模样。
五年光阴足以让他从少年长成青年,可她仿佛被时光遗忘,连眼角的细纹都未曾增减。
矢凛奈抬眸,月光落进她的眼底,漾开一片清浅的涟漪。这是她第一次对人说起自己的来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因为我不属于这个时代。”
“不属于……这个时代?”童磨和珠世同时愣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来自几百年后。”矢凛奈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像是在透过时空看向遥远的未来,“那个世界里,无惨没有死,鬼杀队和恶鬼之间一直无休止的厮杀。”
“我原本是那个时代的鬼杀队月柱。”矢凛奈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缅怀,“在与无惨的决战中存活下来,一直到死后就到了这里——一个无惨还未被彻底消灭的过去。我花了百年,才找到他,杀了他。”
原来如此。珠世终于明白,为何矢凛奈的剑术那般凌厉和熟练,为何她看世事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
她走上前,轻轻握住矢凛奈的手,那双手常年握剑,指腹布满薄茧,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奈,你一定承受了很多吧。”珠世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独自困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看着熟悉的一切化为乌有,看着周围的人出生又老去,这份孤独,光是想想就让人窒息。
矢凛奈摇摇头,反手握了握珠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无惨已经死,世界上再也没有恶鬼,也许在百年后我也会再次遇到我熟悉的人。”再次遇见他……
童磨看着她们相握的手,他不再纠结于自己变成鬼的事实,也不再恐惧那个陌生的未来。
无论是活了百年的珠世,还是长生的矢凛奈,她们都在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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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离开小镇后,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旅途。
因为珠世和童磨无法见光,他们总是在黄昏时分赶路,清晨找一处避光的山洞或废弃屋舍歇脚。白天采买食物的事,自然就落在了矢凛奈肩上。
这日午后,矢凛奈提着刚买的米糕、饭团和一小袋腌菜,走在吉原附近的罗生门河岸。
这里是出了名的贫民窟,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腐烂食物的臭味,破旧的木板房挤在一起,令人压抑窒息。
路过一处墙角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去——阴影里蜷缩着两个孩子。
男孩看起来十三四岁,身材瘦得像根柴火,破旧的衣服根本遮不住身上的伤痕,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让本就单薄的脸显得有些可怖。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更小的女孩,女孩的头发雪白得却干枯,脸上沾着污泥,一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此刻正警惕地盯着她。
男孩正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发黑的饼,饼上还沾着泥土。他笨拙地掰了一大半递给女孩,自己只留了一小块,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着,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响。
女孩小口小口地啃着饼,细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吃得很认真。
矢凛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她走上前,将手里的米糕和饭团轻轻放在地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这些给你们吃吧。”
妓夫太郎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敌意,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狼。他将梅紧紧护在身后,沙哑的声音里满是警惕:“你想干什么?是不是又想耍我?”
他不是没遇到过“好心人”,可那些人要么是把他当怪物取乐,要么是丢给他一些馊掉的食物,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哈哈大笑。
矢凛奈没有靠近,只是往后退了两步,轻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可能饿了。”
梅怯生生地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小鼻子嗅了嗅,小声说:“哥……是米糕的味道,好香啊……”她长这么大,只在路过糕点铺时闻到过这种香味,从未尝过。
妓夫太郎死死盯着地上的食物,又看了看矢凛奈平静的脸。
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她的眼神很干净,没有鄙夷,也没有戏谑。肚子里的饥饿感也越来越强烈。
最终,他还是抵不过诱惑,飞快地抱起梅,冲到食物旁,一把将米糕和饭团揽进怀里,又迅速退回阴影里。他先拿起一个饭团,小心翼翼地剥掉油纸,塞进梅的嘴里,看着妹妹眼睛发亮的样子,自己才拿起一块米糕,咬了一小口。
甜糯的米香在舌尖炸开,带着微微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空荡荡的胃。这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温暖得让他有些发怔。
梅吃得脸颊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哥,好吃……”
妓夫太郎看着妹妹满足的样子,又咬了一大口米糕,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抬起头,看向巷口矢凛奈离去的背影,她的步伐很稳,玄色的衣袍在风中轻轻摆动。
他们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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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矢凛奈回到山洞时,珠世正在整理白天采来的草药,童磨则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火星。他的气色好了很多,只是眼底偶尔闪过一丝猩红,那是鬼的本能在隐隐作祟。
“今天买了些米糕,你们尝尝。”矢凛奈将剩下的糕点递过去。
童磨抬起头,看到米糕时,眼睛亮了亮。他这几日靠着珠世调制的药剂压制着对血的渴望,嘴里总是淡淡的,正想吃点甜的。
“对了,”矢凛奈坐下,添了些柴火,“今天在罗生门河岸遇到两个孩子,给了他们些吃的。”
童磨咬着米糕,含糊地问:“是那对总是躲在垃圾堆里的兄妹吗?”他之前跟着矢凛奈路过时见过,只是那时他还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活得那么艰难。
“嗯。”矢凛奈点头。
珠世温和地说:“他们也很可怜,生在那样的地方,连活下去都很难。”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三人的脸忽明忽暗。
童磨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说:“下次我们多买点吃的吧,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送。”他现在是鬼,白天不能出门,可夜晚可以。
矢凛奈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没有了之前的惶恐,多了些平静,便笑着点头:“好啊。”
童磨低下头,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意。变成鬼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可能和她们一起,为那些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孤独的人做些什么,好像也不错。
山洞外,夜色渐浓,月光穿过林叶,洒下一地碎银。远处传来不知名的虫鸣,一切都安静而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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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凛奈提着一盏灯笼,童磨跟在她身侧,雪白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自从童磨能熟练控制鬼的本能后,便常陪她在夜里出门,一来能帮着采买些夜间才有的草药,二来也能让他多接触些人,驱散心里的阴霾。
两人刚走到罗生门河岸附近,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哄骂声。
“野种!还敢瞪我?”
“看这小丫头长得还有点模样,不如卖去青楼换点酒钱?”
“哥哥!别碰我哥哥!”
矢凛奈脚步一顿,和童磨对视一眼,快步循声走去。只见巷口的阴影里,三个醉醺醺的浪人正围着两个瘦小的身影拳打脚踢。
妓夫太郎死死将梅护在身下,后背被踢得重重作响,却咬着牙不肯出声,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梅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小手拼命捶打着浪人的腿。
“住手。”童磨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寒意。
浪人们愣了一下,转头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身后还跟着个提着灯笼的玄衣女子,不由嗤笑起来:“哪来的小白脸,敢管爷爷们的事?”
童磨没再说话,身形一晃就已冲到近前。他没学过什么格斗技巧,却凭着鬼的速度和力量,三两下就将三个浪人踹倒在地。浪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他踩住手腕,疼得嗷嗷直叫。
“滚。”童磨的声音不高,却让浪人们莫名感到恐惧,连滚带爬地跑了。
巷口只剩下他们四人。
妓夫太郎缓缓松开护着梅的手,后背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却还是先检查妹妹有没有受伤。梅扑进他怀里,哭得更凶了:“哥,我好怕……”
“没事了,梅,没事了。”妓夫太郎笨拙地拍着她的背,抬头看向童磨和矢凛奈时,愣住了——那个玄衣女子,不就是上次给他们米糕的人吗?
矢凛奈走上前,将灯笼递到童磨手里,蹲下身轻声问:“你们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妓夫太郎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梅却认出了她,抽噎着说:“是……是给我们米糕的姐姐。”
童磨收起身上的寒意,温和地笑了笑:“我叫童磨,她是矢凛奈。你们呢?”
“我叫妓夫太郎。”男孩低声说,又指了指怀里的妹妹,“她是梅。”
“妓夫太郎,梅。”矢凛奈重复了一遍他们的名字,看着两人身上的伤痕和破旧的衣服,心里微沉,“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妓夫太郎低下头,声音涩哑:“我们……在找能住的地方。之前的破屋被人拆了。”
矢凛奈和童磨对视一眼,童磨先开了口:“附近有家荞麦面摊还开着,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妓夫太郎刚想拒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梅也抬起头,眼里闪着渴望的光。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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荞麦面摊的灯光昏黄而温暖,老板是个和善的老头,见他们带了两个孩子,还多送了两碗汤。
热气腾腾的荞麦面端上来,妓夫太郎和梅都有些拘谨,直到矢凛奈示意他们快吃,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不够还有。”童磨笑着给他们添了些面条。
或许是食物驱散了戒备,或许是刚才的保护让他们放下了心防,妓夫太郎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他说起自己出生前被母亲灌堕胎药,出生后被视作孽种,好几次差点被闷死在尿桶里;说起邻居们的白眼和唾骂,说他是“丑八怪”“灾星”;说起自己只能靠抓老鼠、挖虫子充饥,直到梅出生,才第一次觉得这世界有了点盼头。
“娘去世后,就剩我和梅了。”妓夫太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我得保护好梅,不能让她像我一样……”
梅靠在哥哥怀里,小声说:“我想当花魁。”
矢凛奈和童磨都愣了一下。
梅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听别人说,花魁穿很漂亮的衣服,住很大的房子,还有很多人伺候。那样我就能赚很多钱,让哥哥不用再受苦了。”她不知道花魁意味着什么,只觉得那是能让他们摆脱苦难的唯一途径。
妓夫太郎皱紧了眉:“梅,不许去那种地方。”
“可是哥哥……”
“别可是了。”妓夫太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却又透着深深的无力。他知道自己没本事让妹妹过上好日子。
矢凛奈看着梅眼里的憧憬,轻声说:“想赚钱不一定非要当花魁。吉原的‘月影楼’最近在招学徒,学梳发、描眉,虽然辛苦,但能学到手艺,工钱也不少。而且那里的老板娘是我认识的人,不会亏待你们。”
她顿了顿,又看向妓夫太郎:“至于你,我可以托人给你找个在铁匠铺当学徒的活,虽然累,但能学门手艺,以后也能养活自己和妹妹。”
妓夫太郎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真的吗?”他从未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也能有正经活干。
“真的。”矢凛奈点头,“明天我就带你们去看看。”
那一晚,两个孩子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妓夫太郎去了铁匠铺当学徒,虽然每天累得倒头就睡,但能赚到干净的钱,他心里比谁都踏实。梅则去了月影楼学手艺,老板娘对她颇为照顾,梅学得认真,很快就成了店里最伶俐的小学徒。
童磨常陪矢凛奈去看他们。有时是带些糕点,有时是听妓夫太郎讲铁匠铺的趣事,看梅兴奋地展示新学会的发髻样式。
看着两个孩子渐渐褪去身上的阴霾,眼里有了光彩,童磨觉得心里暖暖的。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天夜里,矢凛奈刚和童磨回到山洞,就见珠世神色焦急地等在那里:“奈,童磨,不好了!月影楼的人来报信,说梅出事了!”
两人心里一沉,立刻跟着报信的人赶往月影楼。
刚到楼外,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喊。只见后院的空地上,梅被绑在柱子上,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破烂,脸上还有清晰的巴掌印。一个穿着武士服的男人正捂着流血的眼睛,嗷嗷大叫,旁边的老板娘则叉着腰,满脸怒容。
“是你这个小贱人!敢刺瞎我的眼睛!今天非要烧死你不可!”武士气急败坏地吼道。
“放开我妹妹!”妓夫太郎疯了似的想冲过去,却被几个打手死死按住,打得嘴角淌血。
矢凛奈快步上前,一把将梅护在身后,冷眼看着那个武士:“怎么回事?”
老板娘见矢凛奈来了,连忙解释:“矢凛小姐,这丫头不知好歹!这位武士大人来看花魁,随口说了句‘这小丫头的哥哥是个连狗都不如的丑八怪’,结果她就拿起发簪,把大人的眼睛……”
“他胡说!”梅哭得浑身发抖,“他不止骂我哥哥,还想动手动我!我不许他骂我哥哥!”
妓夫太郎听到这话,挣扎得更厉害了,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杀了你这个畜生!”
武士被骂得恼羞成怒,指着矢凛奈吼道:“你是什么人?敢管我的事?信不信我连你一起烧了!”
矢凛奈没理他,只是抬手解开梅身上的绳子,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童磨看向那个武士,眼神冷得像冰:“你辱骂孩童,还想对一个小姑娘动手!”
话音未落,矢凛奈身形一晃,手起刀落,日轮刀精准地挑断了武士的手筋。
武士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矢凛奈看向老板娘:“梅是我送来的人,你就是这么照看她的?”
老板娘吓得脸色发白,连忙道歉:“是我失职,矢凛小姐恕罪!”
矢凛奈没再看她,只是抱起还在发抖的梅,对童磨说:“带妓夫太郎走。”
童磨点点头,一拳将按住妓夫太郎的打手打翻,拉起他就走。
离开月影楼很远后,梅才敢放声大哭,紧紧抱着矢凛奈的脖子:“矢凛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你做得对。”矢凛奈轻轻拍着她的背,“保护自己和想保护的人,从来都不是错。”
妓夫太郎跟在旁边,看着矢凛奈的背影,又看了看妹妹,握紧了拳头。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变得足够强大,能保护好妹妹,也能保护好眼前这些给他们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