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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素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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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凛奈提着菜篮子回到町口时,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可往常该摆着竹编蚱蜢和木雕狐狸的地方,只剩下块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布幡,孤零零地插在石板缝里。
狛治……
她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上前。布幡下还压着几个铜板,旁边散落着半截断棍,地上隐约能看到些打斗的痕迹——是有人来过,还动了手。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请问……您是……狛治的姐姐吗?”
矢凛奈回头,看到那个穿蓝布裙的姑娘正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攥着那只断了带的包袱。
姑娘眼圈红红的,看到她便快步走过来,把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从狛治替她解围被打,到那个叫庆藏的男人出手伤了狛治,再到最后扛着人往町外走,连“素流道场”四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让您要找就去素流道场。”姑娘说完,攥着包袱的手微微发颤,“对不起,都怪我……”
“不关你的事。”矢凛奈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可捏着菜篮子的手指却泛了白,“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没再耽搁,把菜篮子寄放在旁边的米店,转身就往町外走。素流道场她有印象,在城郊那片废弃的仓库区,以前似乎是家武馆,后来败落了,没想到还有人在经营。
越靠近道场,空气里那股淡淡的桐油味就越发清晰。那气味混着秋日干燥的木叶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烟味,像是有人刚用新熬的桐油擦拭过木柱,又在廊下点过驱蚊的艾草。
矢凛奈的脚步慢了些,鼻尖微动——这味道让她想起蝶屋的药柜,总在换季时被忍用桐油细细擦拭,说是能防蛀虫,那时的阳光也像现在这样,透过窗棂落在木头上,泛着温润的光。
道场的木门虚掩着,门板上的漆皮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浅黄的木色,像块被岁月啃过的旧布。
她伸手轻轻一推,老旧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响,惊得檐下电线上停着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掠过灰瓦屋顶时,带起几片干枯的银杏叶。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的石井台上爬着几丛野菊,开着细碎的白花。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有些地方已经松动,踩上去会微微发颤。
正对着门口的石阶上,一个少年正蹲在那里,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生闷气——那背影她再熟悉不过,是狛治。他身上那件矢凛奈新补的粗布短打,后颈处还别着根没摘干净的草屑。
“狛治。”矢凛奈轻声唤道,声音被风送出去,在空荡的院子里荡出浅浅的回音。
狛治猛地回头,眼眶红得像兔子,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看到她时,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最终只化作一声闷闷的:“姐姐。”
他左边的胳膊上多了道新的擦伤,血珠已经凝固成暗红的痂,嘴角的旧伤也裂开了,渗着淡淡的血丝,显然是醒过来后又跟人起过争执。
“哟,来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正屋的廊下传来。庆藏正抱着胳膊站在那里,脚下放着个豁口的粗瓷碗,手里还把玩着那把油光锃亮的木刀,刀身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我还以为你要明天才找过来,没想到这么快。”
矢凛奈没看他,径直走到狛治身边,弯腰想去检查他胳膊上的伤口。指尖刚要触到那片结痂,手腕却被人一把按住了。
庆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掌心粗糙的茧子蹭过她的皮肤,带着码头扛活人才有的力气。
“别急着认亲。”庆藏的目光落在狛治身上,像在打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这小子是块学武的料,骨头硬,性子烈,留在我这素流道场,将来能有出息。我要留他在道场。”
“我不同意。”矢凛奈抬头,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刃,直直撞进庆藏眼里,“他是我弟弟,我要带他走。”
“带他走?”庆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木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回町口摆摊,编那些不值钱的蚱蜢?你能护他一辈子?今天他能为个陌生姑娘拼命,明天就能为更重的事豁出去,没真本事,迟早死在街头。”
“我会教他。”矢凛奈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想起自己教狛治扎马步时,他总说腿酸,却会偷偷在夜里多练半个时辰;想起他编蚱蜢时,手指被竹片划破了也不吭声,只是把血擦在裤子上继续编——这孩子眼里的韧劲,比谁都强。
“你?”庆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矢凛奈,目光在她腰间的长刀上顿了顿,随即露出不以为然的笑,“你能教他什么?绣花还是缝补?”
这话像根淬了毒的刺,猛地扎进矢凛奈心里。她眉峰骤然一挑,眼底的平静瞬间被冷冽取代。
没再废话,她伸手就去拉狛治的手腕。
庆藏早有防备,手里的木刀“唰”地抽出,带着破风的锐响,直劈矢凛奈的胳膊——这一刀又快又狠,显然是没留余地。
狛治吓得“啊”了一声,下意识想挡在前面,却被矢凛奈轻轻一推,踉跄着退到石阶边。
只见她身形快速掠起,堪堪避开那劈来的木刀,同时抬手,指尖在刀背上轻轻一弹。
“咚”的一声轻响,庆藏只觉得虎口一麻,木刀差点脱手。矢凛奈借着这一弹的力道,旋身落在廊下,裙摆扫过廊柱上的灰尘,动作快得看不出残影,让庆藏的瞳孔骤然缩紧。
“好身手!”他低喝一声,显然被激起了斗志,木刀攻势更猛,刀风凌厉如霜,招招都往要害处逼。可矢凛奈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
她偶尔抬手格挡,看似轻飘飘的动作,却总能精准地落在木刀的重心处,让庆藏的招式偏开寸许,用不上力气。
狛治蹲在石阶上,看得心惊胆战。他从没见过矢凛奈动手,更没想到她能把这个看起来比町里武夫还厉害的庆藏压着打。
庆藏的刀越来越快,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下巴上的胡茬。他看向矢凛奈的眼神,早已从最初的轻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震惊:“你……这般年纪,竟有如此功底?这是哪家的流派?”
矢凛奈没答话,目光始终锁定着庆藏的手腕。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她看准破绽,手肘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撞在庆藏的腕骨上。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庆藏的闷哼,矢凛奈腰间的长刀甚至还没出鞘。
木刀“当啷”一声掉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庆藏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发麻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你到底是谁?这般身手,为何会屈身町口摆摊?”
“要带他走的人。”矢凛奈收回手,转身走到狛治身边,拉起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布料传过去,“我们走。”
“等等!”狛治却站着没动,手指反握住矢凛奈的手,力道大得有些反常。
他刚才趁庆藏和矢凛奈说话时,在道场里转了一圈——正屋的床被破了好几个洞,偏房的墙角结着蛛网,后院的柴房里只有寥寥几根枯枝。
除了庆藏,别说门生,连个洒扫的杂役都没有,只有廊下那块“素流道场”的匾额,积着厚厚的一层灰,边角都被雨水泡得发卷了。
“姐姐,他这里……好像只有我一个门生。”
矢凛奈愣了愣,转头看向庆藏。夕阳正落在他脸上,照出他眼角深刻的皱纹,还有鬓角几缕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白发。
庆藏弯腰捡起地上的木刀,用袖子擦了擦刀身的灰,脸上没了刚才的傲气,反而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疲惫。
“前几年徒弟们要么被大户人家请去当护院,要么嫌学武苦,跑了,就剩我一个。”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些微的沙哑,“道场的租子每月都要交,我还有个生病的女儿要养,实在没办法,只能白天去码头扛活,晚上回来教拳。今天要不是看这小子是块好料,也不会……”
这话像块石头投入静水,让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僵住了。
矢凛奈看着庆藏那双被晒得黝黑的手,指节上满是老茧和新伤,虎口处还有道未愈的裂伤,渗着淡淡的血——那是常年握刀、扛重物才会有的痕迹。
“我女儿叫恋雪,”庆藏忽然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恳求,那恳求里藏着为人父的无奈,“肺不好,打小就落不下根,常年躺在床上,连院门都很少出。我白天出去干活,她就一个人在家,对着窗户发呆……狛治,我知道强留你不对,是我混账。但能不能……能不能帮我照看她几天?就几天,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就……”
“我留下。”狛治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他想起自己父亲病重时,也是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铺上,没人说话,没人递水,连咳嗽时都得自己挣扎着去够床头的水碗。
如果那时有人能陪着父亲,跟他说说话,或许他就不会想到那条麻绳了。
矢凛奈看向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庆藏,目光柔和了些:“道场的活计,修补门窗,翻新地板,这些我也能搭把手。”
她学过木工,当年在蝶屋,忍的药柜坏了,都是她帮忙修好的,至少能让庆藏少跑几趟码头,多些时间照看女儿。
庆藏没想到她会答应,愣了半天,嘴唇动了几次,才对着矢凛奈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矢凛奈却伸手搀住了他。
庆藏一愣:“多谢……这份情,我庆藏记在心里。”
夕阳的光穿过院子里的银杏树梢,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木刀被庆藏重新靠在廊柱上,刀身的冷光里,第一次映进了几分暖意。
矢凛奈看着狛治走到庆藏身边,听他说着恋雪喜欢什么话本,忽然觉得,或许这趟没白来。有些相遇,看似是麻烦,却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温柔。
恋雪比狛治想象中要小,只有十岁,梳着双丫髻,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却有双很亮的眼睛。第一次见到狛治时,她正坐在窗边绣手帕,看到他进来,吓了一跳,手里的绣花针掉在地上。
“我……我是来给你送药的。”狛治手里捧着庆藏留下的药碗,笨拙地递过去。
恋雪怯生生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偷偷瞟他。狛治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身想走,却被她叫住:“你……你就是爹说的那个哥哥吗?”
“嗯。”
“你会功夫吗?”恋雪的眼睛亮了起来,“爹说你很厉害,能打倒三个坏人。”
狛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也不算厉害……”
从那以后,狛治每天都会去看恋雪。有时给她读庆藏买来的话本,有时帮她把绣坏的帕子拆了重绣,有时只是坐在窗边,听她咳嗽着说些院子里的事——哪棵树发芽了,哪只鸟筑巢了。恋雪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点血色,看到狛治时,眼睛里的光像藏了星星。
这天矢凛奈去后院劈柴,回头时正看到恋雪把块刚做好的和果子塞进狛治手里,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狛治愣在那里,手里捏着和果子,耳朵红得要滴血。
庆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看着那一幕,嘴角露出点笑意:“这丫头,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矢凛奈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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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阳光难得透亮,透过素流道场的窗棂,投下菱形的光斑。
恋雪坐在窗边绣着帕子,手指纤细,拈着绣花针的样子像只停在花枝上的蝶。狛治蹲在廊下劈柴,斧头起落间,总能听见屋里传来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小石子,轻轻砸在他心上。
这天下午,狛治刚把劈好的柴码进灶房,回头就见院子里空荡荡的——窗棂边的绣架还在,帕子上刚绣了半朵山茶,人却没了踪影。他心里猛地一沉,正想喊庆藏,就见隔壁道场的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狛治哥!不好了!剑道场的健太少爷……把恋雪姑娘带走了!”
狛治抓起墙角的木刀就往外冲。剑道场的健太是出了名的蛮横,前几日就总来纠缠恋雪,说要娶她做小妾,被庆藏赶出去过两次。他循着路人指的方向往城外的竹林跑,越跑心越慌,直到听见竹林深处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恋雪蜷缩在竹丛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泛着青,双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哮喘声。她身边扔着个打翻的药瓶,而健太早已不见踪影——那小子怕是见闯了祸,吓得跑了。
“恋雪!”狛治扑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从怀里掏出矢凛奈备好的急救药粉,轻轻撬开她的嘴灌进去。
药粉呛得恋雪剧烈咳嗽,却也渐渐顺了些气。他脱下自己的外褂裹住她,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跑,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庆藏在道场门口急得打转,见狛治抱着恋雪回来,脸色瞬间涨红。等听狛治说完经过,他猛地将手里的木刀往地上一掼,刀柄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剑道场的杂碎!敢动我女儿!”
他转身就要去拼命,被矢凛奈拦住:“先照顾恋雪。”
当晚,剑道场的门就被庆藏踹开了。
场主正在喝茶,见庆藏双目赤红地闯进来,还没开口,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健太缩在父亲身后,嘴里还嘟囔着:“是她自己要跟我走的,哮喘发作关我什么事……”
“你再说一遍!”庆藏的拳头捏得咯咯响。
剑道场场主是个爱面子的老顽固,见庆藏上门挑衅,当即拍了桌子:“想算账?简单!让你门生跟我这儿的人过过招,赢了,我让健太给恋雪赔罪;输了,就给我滚出这町!”
庆藏回头看了眼跟来的狛治。少年站在月光下,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刚才在竹林里强压的怒火,此刻全涌了上来。
“我来。”狛治往前走了一步,木刀在掌心转了个圈。
剑道场的门生一个个上来,却没人能在狛治手下走过三招。他的招式没什么章法,却带着股不要命的狠劲,拳头挥出去时带着风声,踢腿的力道能踹得人飞出去撞在廊柱上。
第九个门生被他按在地上时,整个道场鸦雀无声。
狛治喘着气,目光扫过缩在角落里的健太,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恋雪是素流道场的人,你们剑道场,谁也不准再靠近她半步。”
“你算个什么东西!”健太突然红了眼,不知从哪里摸出把真刀,拔鞘时发出刺耳的响,“一个摆摊的野崽子,也敢教训我?”他挥刀就往狛治头上砍,刀风凌厉,显然是动了杀心。
庆藏和场主都惊得站了起来,却见狛治不退反进,身体像泥鳅似的一滑,避开刀锋的瞬间,左手抓住健太的手腕,右手猛地劈在刀背中央——那是他编竹蚱蜢时练出的巧劲,专找竹片的薄弱处下手。
“咔嚓”一声脆响,精铁打造的刀身竟被他生生劈成了两半。
健太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半截刀柄,看着狛治的眼神像见了鬼。
剑道场场主脸色铁青,突然抬手给了健太一巴掌,打得他嘴角渗血:“混账东西!用真刀对付同龄人,传出去丢尽我剑道场的脸!”
健太捂着脸,指缝间漏出的眼神像淬了毒的石子,死死盯着狛治的背影。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又脆又响,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可比起脸上的痛,心里的屈辱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发抖。
他不服——凭什么一个捡来的野小子能在剑道场撒野?凭什么父亲要向着外人?
视线胡乱扫过道场,突然定在了角落。那里站着个穿玄黑色襦袢的姑娘,墨色的衣料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只插了根素银簪子。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双手拢在袖中,连呼吸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看起来弱不禁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是素流道场的人!健太眼里猛地窜起一簇火苗,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扯开嗓子喊:“我不服!”
声音在空旷的道场里炸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健太指着矢凛奈,手指因为激动而发颤:“她也是素流道场的人!刚才那小子赢了不算数,我要跟她比!”
剑道场场主眉头拧成了疙瘩,刚要开口呵斥“不知好歹”,矢凛奈却往前迈了一步。玄色的裙摆扫过地板,带起微不可闻的风声。
“可以。”她的声音很清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让喧闹的道场瞬间安静下来。
健太心头一喜,像是看到了翻盘的希望。他踉跄着爬起来,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那半截断刀——刀刃虽然只剩三寸,却依旧锋利,映着他眼底的戾气。
这姑娘看起来连木刀都没碰过,对付她还不是手到擒来?只要赢了她,就能把刚才丢的脸面全找回来!
“看招!”他低吼一声,攥着半截刀就冲了过去。脚步因为激动而有些踉跄,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断刀往矢凛奈心口刺去。这一下又快又狠,带着豁出去的蛮劲。
庆藏下意识想上前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回想起矢凛奈恐怖的实力,庆藏不由得担忧:“狛治啊,你说健太会不会断胳膊断腿啊……”
狛治抱着胳膊挑眉:“他活该。”
就在断刀即将碰到衣料的瞬间,矢凛奈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微微侧身,恰好避开了刺来的断刀。同时,她拢在袖中的手悄然探出,食中二指并拢,迅速点在健太的手腕内侧。那力道看似轻飘飘的,却精准地落在了他的麻筋上。
“唔!”健太只觉得手腕一阵酸麻,力道瞬间卸了大半,断刀差点脱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从侧面涌来,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跄了几步。脚下的木屐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吱呀”一声打滑,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
矢凛奈的手已经移到了他后颈。指尖只是轻轻一按,没有用丝毫蛮力,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压迫感。
“咚!”
一声闷响,健太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膝盖撞在坚硬的木板上,疼得他眼前发黑,手里的半截刀“当啷”一声掉在脚边。
从健太冲过去,到他跪在地上,前后不过三息的时间。
矢凛奈站在原地,玄色的襦袢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腰间的长刀依旧安安稳稳地插在鞘中,她的手甚至没碰过刀鞘的系带。
道场里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所有人都看呆了——剑道场的门生张着嘴,剑道场场主都忘了发怒,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玄衣女子。
健太趴在地上,半边脸贴着冰冷的地板,能清晰地感受到木板上的纹路。刚才那股蛮劲和戾气,此刻全被摔得粉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挫败。
矢凛奈收回手,重新拢回袖中,目光平静地俯视他。
“还要比吗?”她轻声问。
健太把脸埋得更深,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地板的寒意透过脸颊传过来,终于浇灭了他所有的不甘。
场主看着矢凛奈,又看看狛治,忽然对着庆藏拱了拱手:“素流道场藏龙卧虎,是我教儿无方,告辞。”说罢,带着门生和垂头丧气的健太走了。
月光透过剑道场的窗,照在满地狼藉上。
庆藏拍了拍狛治的肩膀,眼里是藏不住的欣慰。
矢凛奈捡起地上的半截刀,看着断口处整齐的纹路,忽然笑了笑——这小子的巧劲,倒是比编蚱蜢时更厉害了。
从那以后,素流道场再也没被骚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