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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炭吉 ...


  •   这一路,她走得很慢。

      战国的烽火已渐渐平息,昔日被兵戈撕裂的土地上,开始有新的村落兴起。她见过重建的城郭,夯土的城墙还带着新泥的气息;也见过迁徙的流民,推着吱呀作响的木车,在田埂上寻找安身之处。

      这世间的苦难从未断绝,只是换了模样。

      一日,她行至一处河谷。两岸是陡峭的崖壁,河水湍急,泛着青灰色的浪。渡口旁只有一间破旧的茅屋,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鱼,一个老者正坐在门槛上,用草绳修补着漏水的木船。

      “客人要过河?”老者抬头看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这荒僻之地,极少有女子独行,且看她衣着虽简,气度却异于常人。

      矢凛奈点头:“劳烦老伯。”

      “今日风大,水流急,怕是要等傍晚才能开船。”老者指了指河面翻涌的浪花,“不嫌弃的话,进屋歇歇脚吧,我这有刚烧开的糙米茶。”

      茅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矮桌,两条长凳,墙角堆着些渔网和杂物。老者端来两碗热茶,茶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白沫,带着淡淡的焦香。

      “这河叫‘断龙河’,”老者呷了口茶,打开了话匣子,“前几年打仗,好多人想从这儿逃去对岸,结果被浪卷走了,尸首都找不着。现在太平了,走水路的人才多了些。”他叹了口气,“我儿子就是那时候没的,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自己被冲走了……”

      矢凛奈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这世间的故事,大多带着相似的沉重。

      傍晚时分,风果然小了些。老者解开船绳,木船在水面摇摇晃晃,像一片漂浮的叶子。

      矢凛奈坐在船尾,看着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忽然听到老者喃喃道:“说起来,对岸山脚下住着一户人家,姓灶门,是个年轻人带着老娘过日子。那小伙子心善,常帮着村里人修桥补路,还懂些草药,上次我老婆子咳得直不起腰,就是他送来的药草治好的。”

      “灶门?”矢凛奈握着船舷的手微微一顿。

      “是啊,叫炭吉,”老者笑了笑,“是个好后生,就是命苦,爹死得早,娘又常年病着,家里就他一个劳力。听说他祖上是武士,后来家道中落了,才搬到这山里来的。”

      船靠岸时,暮色已浓。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将波纹染成细碎的金箔,又被渐沉的夜色一寸寸吞没。码头上的渔民早已收拾好渔具归家,只剩下几艘渔船孤零零地泊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矢凛奈谢过摆渡的老者,将那袋作为酬谢的干粮递过去时,老者执意推回了一半:“姑娘独身在外,更该多带些吃食。”

      “谢谢。”她攥着那半袋温热的干粮,往山脚下走去。

      山路两旁的草木间,隐约能看到零星的灯火指引着方向。晚风穿过树林,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吹得她脸颊两侧的短发微微扬起。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看到一间简陋的木屋。屋前用竹片围了圈篱笆,里面种着几畦蔬菜,翠绿的叶子上还挂着傍晚的露水,在朦胧的月色下闪着微光。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粉色的花瓣已经合拢。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芯爆出细微的噼啪声,灯光透过糊着纸的窗户,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将周遭的黑暗都温柔地推开了些。

      屋门是虚掩着的,留着一道缝隙,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被晚风送出来,带着烟火气的暖意。

      矢凛奈刚想抬手敲门,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响起:“娘,今天采的甘草够您再喝三天了,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去镇上换些米,顺便再找找有没有治咳嗽的贝母。听说城西那家药铺新进了些好货,说不定能有用。”

      “炭吉啊,别太累了,”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带着明显的喘息和咳嗽,每一声都像是从肺里扯出来的,“娘这病是老毛病了,折腾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别总为我奔波,你自己的身子要紧……”

      “娘说什么呢,”青年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您好好的,我才有力气干活啊。等您好了,我就带您去镇上看杂耍,听说最近来了个耍皮影戏的,可热闹了。”

      她轻轻推开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屋内的人闻声抬头。

      油灯放在矮桌中央,橘黄色的光晕笼罩着小小的屋子。

      灯下坐着一个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和服,领口处打着几个细密的补丁,显然是精心缝补过的。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额前有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却挡不住那份温和的气质。

      他的身边躺着一个老妇人,盖着厚厚的被子,被子边缘露出的手枯瘦如柴,此刻正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

      看到矢凛奈,青年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立刻站起身,动作间带着几分仓促,却依旧保持着礼貌。他脸上露出温和的歉意,微微躬身:“这位姑娘,请问您是……迷路了吗?”

      当他抬起头时,矢凛奈看清了他的脸——眉眼温和,眼尾微微下垂,笑起来的时候会有浅浅的卧蚕;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很柔和,只是下唇处有一道极浅的疤痕。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却丝毫掩不住眼底的澄澈。

      矢凛奈站在门口,指尖悬在半空,突然有些恍惚。

      太像炭治郎了……

      “我……”矢凛奈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叫矢凛奈,路过此地,天色已晚,想在您家借宿一晚,不会打扰太久的。”

      “啊,当然可以!”青年连忙点头,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矢凛姑娘千万别客气,只是家里简陋,只有一间屋子,怕是要委屈姑娘了。娘,这位姑娘要在咱们家歇一晚。”

      老妇人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浑浊的眼睛努力地看向矢凛奈,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姑娘别嫌弃……炭吉啊,快给姑娘倒碗水,看姑娘风尘仆仆的,定是渴了。”

      “哎,好嘞!”炭吉应声转身,走到屋角的水缸边,用瓢舀了水,倒进一个粗瓷碗里,动作麻利又稳妥。

      他将碗递给矢凛奈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炭吉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晚饭很简单,一碗糙米饭,一碟腌菜,还有一碗清炒的青菜。

      炭吉一个劲地往矢凛奈碗里夹菜,自己却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老妇人,喂她喝粥,帮她顺气。老妇人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炭吉也不勉强,耐心地收拾好碗筷,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晚饭后,炭吉在屋角清扫出一块地方,铺了些晒干的干草,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块干净的麻布铺在上面,算是给矢凛奈的床铺。

      麻布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显然是常拿出去晾晒的。老妇人已经睡下,呼吸仍带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像风中残烛般微弱。

      炭吉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借着油灯的光,手里拿着一根削得差不多的木头,正用小刀细细地雕琢着。刀刃划过木头,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你在做什么?”矢凛奈轻声问,怕吵醒老妇人。

      “做个木勺,”炭吉举起手中的木头,上面已经初具勺子的形状,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娘吃饭时总说原来的勺子太滑,握不住,我给她做个新的,上面刻些花纹,握着能稳当些。”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手艺不好,让姑娘见笑了。”

      “很好看。”矢凛奈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将那份温柔勾勒得愈发清晰,“你很孝顺。”

      炭吉的动作顿了顿,手中的小刀停在木头上,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爹走得早,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那时候家里穷,她总把好东西留给我,自己啃硬窝头,落下了这病根。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他低下头,继续削着木头,木屑簌簌落下,“说起来,姑娘看起来不像本地人,是要去哪里?”

      “四处走走。”矢凛奈没有多说,她看着炭吉手腕上的疤痕,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听说你懂草药?”

      “嗯,跟着山里的老猎户学过一点,”炭吉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些自豪,“山里的草药多,能治些小病小痛,像是风寒、跌打损伤什么的,都能应付。就是娘这咳嗽,总也治不好……”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试过很多方子,都不管用。”

      矢凛奈想起自己行囊里还有些从继国家带来的贝母。贝母性凉,润肺止咳,对付老妇人的咳嗽或许有用。

      她从行囊里翻出那个小小的纸包,递到炭吉面前:“这个或许能帮你娘减轻些咳嗽,用水煎着喝,每天一次,每次取一小片就好。”

      炭吉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片雪白的贝母,形状饱满,带着淡淡的药香。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连忙站起身,对着矢凛奈深深鞠了一躬:“太谢谢你了!矢凛姑娘,你真是好人!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这么好的贝母,娘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举手之劳。”矢凛奈看着他欣喜的样子,想起炭治郎也是这样,得到一点小小的帮助就会感激不已,眼睛亮得像星星。

      油灯的光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屋外的虫鸣渐起。矢凛奈靠在草堆上,看着炭吉重新拿起小刀,继续雕琢那个木勺,忽然觉得,或许在这里多待几天,也不错。

      -

      天光一点点爬高,又一点点沉落,木屋前的牵牛花从绽放到合拢,门口的油灯被重新点亮,炭吉却始终没有回来。

      老妇人在屋里坐不住,披着薄毯倚在门框上,望着通往镇外的山路,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焦虑。“炭吉平时这个时辰早就回来了,”她喃喃自语,咳嗽声比清晨更重了些,“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矢凛奈帮她顺了顺背,指尖能触到老人单薄的肩胛骨。

      “您别担心,或许是镇上人多,耽搁了些时候。”她嘴上安慰着,心里的不安却像藤蔓般疯长——炭吉看着性子稳妥,从来说到做到,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迟归。

      日头彻底沉入西山,夜幕像块沉重的黑布,将山林完全罩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老妇人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后山那片林子邪乎得很,前几年有猎户进去就没出来……”

      “我去找他。”矢凛奈站起身,腰间的日轮刀随着动作轻响一声。她点亮一盏油灯,又将几块干粮塞进怀里,“您锁好门,别出来,我很快就回来。”

      老妇人攥着她的衣角,手在发抖:“姑娘,太黑了,要不……”

      “放心。”矢凛奈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踏入夜色。

      油灯的光晕在她脚边晃动,只能照亮身前几步远的路,四周的树木在黑暗中张牙舞爪。

      她没有往镇上的方向走。来时就觉得炭吉说去镇上采买,却总往后山的方向瞟,想来他是怕老妇人担心,才隐瞒了要去后山采药的事。

      越往山林深处走,光线越暗,草木的气息里渐渐混进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却让矢凛奈的心猛地一沉。

      突然,一阵野兽的咆哮撕破夜空,紧接着是重物撞击的闷响,还有人压抑的痛呼。

      矢凛奈立刻提气,足尖点过腐叶覆盖的地面,身形如箭般冲过去。拨开最后一片浓密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三头体型壮硕的黑熊正围着一个人疯狂嘶吼,其中一头的利爪已经划破了那人的胳膊,鲜血顺着粗布和服往下淌,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被围攻的正是炭吉。他蜷缩在地上,怀里还死死护着一个布包,里面露出几株带着泥土的草药,显然是为了护住这些药才没能及时逃脱。

      一头熊再次扬起利爪,腥臭的风扑面而来,炭吉绝望地闭上了眼。

      “日之呼吸·一之型·圆舞。”

      矢凛奈的声音清亮如钟,伴随着拔刀的锐响,一道金红色的刀光骤然亮起,如同劈开黑夜的旭日。

      刀风裹挟着灼热的气浪横扫而出,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只听“噗嗤”几声闷响,三头黑熊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整齐地拦腰斩断,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漫天尘土和血雾。

      刀光散去的瞬间,炭吉猛地睁开眼。他看到矢凛奈收刀入鞘的背影,看到她周身仿佛还残留着金红色的光晕,看到那把刀上跳跃的火焰纹路——那景象太过震撼,像一道惊雷劈进他混沌的脑海,让他瞬间忘了胳膊上的剧痛。

      “姑……姑娘……”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失血和震惊,眼前一阵发黑。

      矢凛奈转身扶他,解开腰间的水壶递过去:“能走吗?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炭吉接过水壶,手指却在发抖,水洒了大半在衣襟上。他盯着矢凛奈的刀鞘,又看向她脸上沉静的神情,喉结剧烈滚动着,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刚才……那刀上的光……像太阳一样的呼吸法……你是不是……”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那东西被他紧紧攥着,沾了血和泥土,打开时,露出一个泛黄发脆的线装小本子,纸页边缘已经磨损发黑,显然是年代久远的遗物。

      “我小时候在祖屋的房梁上找到的!是先祖留下的日记!”他抖着手翻开,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字迹,“您看!这里写着——‘平安时期,有恶鬼夜出,族人皆尽数被灭。有女子持刀至,黑色长发,血红发尾,身着玄衣,呼吸如烈日焚空,不久后,恶鬼死。问其名,不答,唯留刀光残影,如黎明破晓。后教吾剑术,称之呼吸法……’”

      矢凛奈低头看向日记,那些用毛笔写就的字迹虽已模糊,却能清晰辨认出“金日轮”“烈日焚空”等字眼。

      尘封的记忆突然被掀开——

      原来她刚来到平安时期时救下的那孩子竟然是灶门家的祖先。

      “是你……”炭吉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混合着额头的血水流下来,滴在日记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看着矢凛奈腰间的日轮刀,又看向她眼底那抹沉静如渊的光,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满是腐叶的地上,额头重重抵着冰冷的泥土,“原来先祖说的都是真的!您是……是守护我们的人!是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守护着我们的人啊!”

      夜风穿过树林,带来远处的虫鸣和草木的清香。

      矢凛奈扶起他,指尖轻轻拂过日记上“金日轮”三个字,纸页粗糙的触感仿佛带着时光的温度。她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从不需要刻意铭记,却会像年轮一样,悄悄刻进血脉里,在不经意的时刻,以最温暖的方式重现。

      “先回去处理伤口吧。”她捡起散落的草药,塞进炭吉怀里,又帮他擦掉脸上的血污,“你娘还在等你,她喝了贝母煎的药,咳嗽好多了。”

      炭吉点点头,被她扶着站起来,脚步还有些虚浮,却紧紧攥着那本日记。

      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矢凛奈的背影,突然觉得,先祖日记里那道模糊的、如同太阳般的身影,此刻终于清晰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带着跨越时光的暖意,照亮了脚下的路。

      -

      清晨的微光刚漫过山顶,矢凛奈就已收拾好行囊。

      包袱很轻,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剩余的药草,便只有那半袋炭吉母亲硬塞给她的糙米。她本想趁着木屋还浸在晨雾里悄然离开,可推开门时,灶房的方向已飘来淡淡的米香。

      炭吉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得他侧脸发红,胳膊上缠着的绷带格外显眼。

      听到门响,他猛地回头,手里的柴禾差点掉在地上:“姑娘,你要走了吗……”

      矢凛奈点点头。

      “我特意多煮了些饭,姑娘用完早饭再走吧……就当……就当谢你给的贝母,娘今晨咳嗽轻多了。”

      他说着,掀起锅盖,一股混合着糙米与水汽的暖香漫出来。老妇人披着外衣坐在屋门口的矮凳上,晨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竟显出几分精神。

      “姑娘快来坐,”她朝矢凛奈招手,声音虽仍沙哑,却比昨日清亮许多,“炭吉笨手笨脚的,煮个饭都要烧三次火,不过饭香着呢。”

      矢凛奈不好再推辞,便在矮桌旁坐下。

      一碗糙米饭颗粒分明,上面还留着热气;一碟腌萝卜切得细细的,泛着浅黄的光泽,是山里人家最寻常的滋味;还有一碗野菜汤,嫩绿的荠菜浮在清亮的汤里,飘着几滴自家榨的香油,香气算不上浓郁,却带着山野的清新。

      老妇人总往她碗里夹腌菜,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慈爱:“姑娘尝尝这个,是去年秋天腌的,酸脆得很。山里没什么好东西,委屈你了。”她顿了顿,又说,“要是不嫌弃,就多住几天吧。后山的野樱莓快熟了,红得像玛瑙,吉儿爬树最灵,准能给你摘一大筐。”

      矢凛奈喝了口野菜汤,暖意从胃里慢慢散开,熨帖得让人心头发软。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还有路要走,不能再叨扰了。这几日蒙你们照顾,已经很感激了。”

      炭吉埋头扒着饭,听到这话,筷子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往她碗里又添了半勺汤。

      饭后,炭吉执意要送她到山口。晨露打湿了山路,草木上挂着晶莹的水珠。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偶尔有风吹过,带起叶尖的露水,落在衣上,凉丝丝的。

      炭吉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影,又看了看矢凛奈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姑娘,你还会回来吗?”

      矢凛奈转过头,朝阳正落在她肩头,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她看着炭吉眼里的期待,像看着当年那个决心要加入鬼杀队的少年。

      风拂过山口,带来远处溪流的叮咚声。

      她笑了笑:“或许吧。”

      她没有回头,怕多看一眼,那点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就会软下去。

      脚下的路渐渐宽阔,晨雾散去,远处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山口的身影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她才忍不住回过头——

      炭吉还站在那里,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和服,胳膊上的绷带在阳光下泛着浅白的光。见她回头,他用力挥起手臂,动作大得像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矢凛奈也轻轻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一步步走远。

      -

      又过了许多年。

      矢凛奈走遍了更多的地方,见过繁华的京都,也踏过荒芜的战场;见过帝王将相的兴衰,也看过寻常百姓的悲欢。她的容貌依旧,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平和。

      这一日,她再次路过断龙河。当年的老者早已不在,渡口换了一个年轻的船夫,木屋也翻新过,刷着崭新的桐油。她过河时,船夫笑着跟她搭话:“姑娘是第一次来?山脚下的灶门家可有名了,灶门先生是个大善人,不仅医术好,还教村里人读书写字呢!”

      矢凛奈心中一动:“炭吉……还在吗?”

      “在呢,”船夫点点头,“就是年纪大了,头发都白了,不过身体还硬朗,每天都去山里采草药,说是要给村里的孩子们备着。他娘走之前很安详,说是多亏了炭吉常年照顾。”

      到了山脚下,矢凛奈果然又看到了那间木屋,只是比当年大了些,篱笆上的牵牛花依旧开得鲜艳。屋前的空地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拿着一本书,教几个孩子认字。他的声音苍老,却依旧温和,阳光洒在他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听到脚步声,老者抬起头。

      当他看到矢凛奈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姑……姑娘?”

      矢凛奈走到他面前,笑了笑:“炭吉,好久不见。”

      炭吉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仔细地看着矢凛奈,喃喃道:“真的是你……你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变啊……”

      孩子们好奇地看着矢凛奈,拉着炭吉的衣袖问:“爷爷,这位姐姐是谁呀?”

      “是爷爷的故人,”炭吉笑着擦了擦眼泪,对孩子们说,“快叫矢凛姐姐。”

      “矢凛姐姐好!”孩子们齐声喊道,声音清脆。

      那天,矢凛奈留在了炭吉家。炭吉给她讲了这些年的事:他娘走后,他把家里的草药分给了村里人,后来又在村里开了个小药铺,教大家认识草药;他还娶了个邻村的姑娘,姑娘前年也走了,留下一个儿子,儿子如今也成了家,生了几个孩子,就是刚才那些围着他认字的小家伙。

      “日子过得真快啊,”炭吉感慨道,“仿佛昨天你才送我贝母,今天我就成了老头子了。”

      “是啊,很快。”矢凛奈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心中一片温暖。

      炭吉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黑色的石头,上面刻着一个太阳图案。

      “姑娘,这是你的物品吧。”他笑着说,“我一直好好收着,没想到能物归原主。”

      炭吉把石头递给她。矢凛奈抚摸着上面的太阳图案,冰凉的石头仿佛也带上了温度。

      她把石头递给炭吉,“好好收着。”

      炭吉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接过。

      离开那天,炭吉的孙子孙女们拉着矢凛奈的手,舍不得她走。炭吉站在门口,看着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姑娘,路上小心。要是累了,就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有你的地方。”

      矢凛奈点点头,转身离去。

      走了很远,她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木屋前的空地上,白发苍苍的炭吉正被孩子们围着,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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