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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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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把格莱梅带回房间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相当多的赌局因为这一出人意料的结果而相互吵嚷甚至打斗起来。有人说奥德输了,有人说奥德开局倒下的那次不算所以一人倒下一次算是平手,谁也讲不清楚干脆就用武力解决。反正这里是搏击场,打完了明天继续还凑在一起开庄下注。
可苦了奥德。周围有人盯着他俩亲近的样子开始乱喊,奥德停下脚步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他最近情绪很差,看起来脸更冷漠,但其实更易怒了。他很有冲动去揍那人一顿,可身后的格莱梅忽然喊了一句:“奥德。”把奥德整个人从怒火中捞出来直接扔进了冰水里。格莱梅在这里,不能让他接触这些灰暗的东西。奥德想。暴力的发泄,随意的迁怒,这些在常人看来都是不好的,不该让格莱梅学。而且。奥德不希望格莱梅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这个堕落的灰败的样子。很丑陋。奥德转身走了。他想离开这里。一个人静一静。但是后面还跟着格莱梅,必定会有话要说。如果真的有神,那还真是不放过他。
“坐吧。”奥德指了指房间里的大床。这里没有凳子,因为没什么人拜访。格莱梅还是盯着奥德,冲他笑了:“嗯。”“说吧,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奥德坐在了他身边,也没打算绕弯。格莱梅仿佛露出怕奥德生气的表情,他弱弱地回答道:“来找你。”气势比刚才在搏击场里小了不只十分。听到这样的答案,奥德有些烦躁地搔了搔头发,不容反驳地说:“明天就给我回去。”格莱梅猛地就抬起头来:“不!”奥德皱起了眉。格莱梅撇了撇嘴巴,有些委屈地说:“我要跟你在一起。”听到这话,奥德露出怒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格莱梅性子也上来了,“我要跟你在一起!”喊完以后,满室寂静。格莱梅自觉有些尴尬,又低下了头去。
奥德不想多思考似地甩了甩头,平复下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对格莱梅说:“格莱,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不适合你。”格莱梅又扬起头,声音有些尖锐:“难道这就是你该来的地方吗,难道这里适合你吗?!”奥德一愣,他没想到会被格莱这样反问,他仿佛听见钝器刮过玻璃,自尊被粗暴地割伤了。奥德脸色很难看,他撇过头,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
格莱梅看到奥德这样马上就慌了,他连忙低声下气地给奥德道歉,直说自己是无心的。奥德还是没有说话。他现在根本就不想说话,每说一句都是在耐着性子。格莱梅很沮丧,他把事情搞砸了,是他把他们珍贵的第一次会面给搞砸了。奥德现在很生气。再糟糕不过了。
“奥德……”格莱梅又轻轻地叫了奥德一声,很小心很小心。可奥德不理他。“奥德哥哥……”格莱梅又喊了一声。这一句“哥哥”把奥德喊得心脏一颤。过去的记忆涌上来,还是那个格莱,还是那个奥德,很单纯很无忧无虑的样子。
奥德很矛盾。非常矛盾。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最落魄的时候碰见了曾经崇拜自己的人。那种幻灭感对于崇拜者来说只是痛心,对于被崇拜者来说简直是毁灭。奥德只想把格莱梅送出去,离开雇佣军,回到以前的正常的单纯的环境中,那样才是正确的。格莱梅来这里是个错误,完全的绝对的错误,这个错可能是他奥德一生中最大的罪孽。他带坏了一个孩子,耽误了他的一生,令他走上歧路。奥德以为自己已经糟透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情况。他简直是世界上最罪大恶极的混蛋。他想劝格莱梅离开这里,或者干脆命令他。可格莱梅一句话就戳破了。奥德没有资格劝格莱梅,格莱梅也没有必要听奥德的命令。非常糟糕。在奥德一片混乱的时候碰见了更混乱的局面,而且没有好的解决方法。奥德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从头到尾都很失败。他就是个不成器的人,不够狠不够果断不够有办法,还妄想把自己粘起来变成个有用的器物。太可笑了。已经没什么可以拯救他。
“奥德哥哥……”格莱梅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喊得奥德愈发心烦意乱。按他的脾气早就把“喊个屁”吼出来了,可现在是格莱梅,奥德什么也不说就是为格莱梅保留了最大的风度。这是格莱梅,那个小小的格莱啊。
格莱梅可不知道奥德心里的这些。他盯了奥德很久,渐渐收起委屈的模样,沉默着轻轻问道:“奥德,你是变了吗?”奥德又是一颤。格莱梅说的每一句话都毫不留情地踩在他最脆弱的神经上,这根只为美好过去保留的神经已经多年没有被任何人这么直接地碰触过。刚堕落时这根神经天天折磨奥德,到后来它再没有出现过。奥德把它忘了。他总是很轻易就抛弃过去。看到格莱梅以后奥德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忘。他就是个没用的人,什么也无法完全抛弃。结果全堆积在自己心里成为明着暗着的伤口。真的很没用。在面对格莱梅的时候奥德的自卑全部涌上来。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猛地展现在眼前,把努力建筑的那么一点自信和价值观完全掐灭。
“就算奥德你变了也无所谓。”年轻的格莱梅又自顾自嘀咕起来,他已经到了自己找答案的年龄。“你还可以变回来。”虽然他的答案听起来很幼稚很可笑。可在他眼里很可行。可行的东西就是不幼稚的。当一个人认真地说出可行又不幼稚的话,就该给予考虑。奥德就在考虑。他知道格莱梅在想什么。他们俩曾经是一类人。
奥德垂下头,他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懊丧过。其实答案很简单,只是没有人像格莱梅这样轻易说出来,带着绝对会实现的自信。年轻的世界就是没有阻碍的,畅通无比,什么都可能。所以他们可以肆意发挥,驰骋在无边无际的广阔之中。但在做出最开始的错误决定的那个时刻,奥德的心已经不再年轻,他已经千疮百孔,他的世界充满阻碍和艰险,让原本简单轻易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这阻碍和艰险只来源于不得不突然面对的重大挫折,所以当格莱梅重新出现时,那些虚幻的艰险又因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而消失殆尽。很微妙,也很真实。将奥德彻底打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不久之前看到格莱梅的时候那么不喜欢。因为格莱梅和以前的自己太相像。那种自信,那种神采,那种勇往无前。很刺眼。因为自己曾经拥有又失去。也许在他刚刚失去的时候他只是需要像格莱梅这样的一个人用这样一个笃定的神情说上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他便不致于做出那么决绝疯狂不计后果的选择。可没有。那时候没有格莱梅。没有这么一个鲜明的亮丽的另一个自己,来说点什么。于是他干脆地堕落了。一错再错,万丈深渊,无法回头。
如果,能早一点,遇见格莱梅就好了。早一点点。人生就只是因为这么一点点,有了千差万别。迅速得没时间考虑另一个如果的绚烂结局。现在摆在眼前的只是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烂摊子,神明给出另一个原本可能的光明出路只是为了衬托这个摊子有多烂,不是用来给人选择的。这多么悲哀,可这就是现实。奥德很理想化,也很现实。
没过多久,他叹了口气,重新调整口吻对格莱梅说:“听我的话,格莱梅,你马上提交申请退出雇佣军。”格莱梅还想反对,却听奥德继续说道:“我向你保证,不过多久我就会来找你……我也会退出。”
格莱梅的眼睛忽地一亮,光明得比奥德以前更加亮眼。这种光明适合格莱梅,这种光明的出现让奥德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完全正确的决定。他感到欣慰。这是他的同类,他的同伴。也感到悲哀。因为自己已经算不上是格莱梅的同类了。格莱梅忠于奥德,奥德却背叛了格莱梅,这就是结果。
格莱梅的明亮并没有沁染到奥德。他的眼神在不知名的深处更加灰暗,一点一点地刻上黑色。格莱梅也发现奥德并没有为这早就应该做出的决定感到多么高兴,却显出仿佛是迫不得已亲手结束一切的悲凉。可这一切不是早就该结束的吗?奥德真想一辈子待在雇佣军?总而言之,奥德要离开雇佣军了,太好了。格莱梅发自内心地高兴。可转念又想到自己也得马上离开雇佣军,他忽然生出一丝丝的留恋不舍。这是他第一次开拓疆土树立名声的地方,他干得很不错。这种不错让他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些许的好感。他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这里,也打出了一片天地。现在要他放下这一切离开。有那么些壮志未酬的遗憾。年轻人喜欢半途而废,也喜欢一鼓作气。要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成。只是……既然是奥德的决定,那就遵守吧。雇佣军固然也行,但在此时此刻还无法把奥德比下去。何况以后和奥德还有一起进联邦军的大好前途,这点小遗憾很快就会被以后的成功冲淡的。
想到这里,格莱梅眼底一闪而过的犹豫完全失了踪影,他喜欢向前看,跟奥德一样。“好。”格莱梅朝奥德点点头,意见达成一致。他们将共同创造美好的未来。奥德闻言微微地笑了,很欣慰,格莱梅一直让他欣慰。这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的前途无量,现在纠正还来得及。
“离开这里以后你好好想想。”微笑以后奥德还是严肃,“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格莱梅似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奥德接下来的一句话冷漠地打断:“我不可能成为你的目标。你要有你自己的人生。”格莱梅愣了愣,表情垮了下来,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奥德顿了顿,郑重地说道:“格莱梅,你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