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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


  •   谢十七两口子深夜争吵的动静,第二天连谢老爷也惊动了。

      他把十七小姐唤来,又差人去叫惜予。他自诩教女有方,女儿和女婿虽然起初有些不顺,后来日子不也过得有模有样吗?让惜予现身说法,再合适不过。

      十七走进谢老爷书房,在书桌对面的圈椅里落座。刚才一听大伯找她,十七顿时明白,洗洗耳朵挨训来了。

      她一声不吭,谢老爷也不响,大眼瞪小眼。好在尴尬的沉默持续了没一会儿,惜予过来了。

      谢十七立即停下把玩手里的铜麒麟镇纸,冲她亲热一笑,伸手拉来另一把圈椅,让惜予傍着她坐下。

      “嗯。”谢老爷咳了一声,抬手去够茶杯。谢十七连忙起身,把镇纸放回原位,单手拎起茶壶,另一手抵腕,为谢老爷续茶。

      茶水汩汩浇下,谢老爷凭空压了压手掌,“好了。”

      谢十七收势,放下茶壶,照旧拿起那枚麒麟镇纸,坐回圈椅里,静候指教。

      她如此识相,连殷勤都献得恰恰好,简直让人不好意思开口挑她的不是。

      谢老爷瞄了一眼惜予,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俨然入定了的模样,看样子是不打算掺和进来。

      他瞪了眼偏心眼(站她姐)的女儿,气咻咻对门外吩咐,“来人,给十七小姐上点胖大海润润。”辛苦她大半夜吊嗓子,给全家唱戏。

      管家“哎”了一声,刚要去,被谢十七喊停下来,“润喉的话,我习惯喝菊花茶,加点蜂蜜更好。要三杯,我一杯小妹一杯,剩下那杯不加糖,给姑爷送去。”

      她吩咐完,转头对谢老爷说:“大伯心疼我,我也心疼心疼小厉好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论阴阳怪气,在十七面前,谢老爷班门弄斧了。

      十七眼角扫了一下惜予,她晓得再说下去,难免就过份了。小妹本来站自己一边,不可再叫她夹在中间难过。

      惜予终于开了尊口,“阿爷请姐姐来,无非关心昨夜的情况。毕竟你同姐夫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呢?”

      惜予既引出话茬,谢十七立即顺势哭诉起来,“大伯伯,您知道我这人好面子,若非被逼到了无可退让的地步,我又怎会不顾体面跟他大吵呢?”

      “那究竟为着什么?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非跟骂街泼妇似的,昨夜二门外都能听到你骂人。”

      谢十七双肩颓落,摇头失望道,“伯伯未审其中缘故,上来就归罪于我。”好不幽怨望向谢老爷。

      谢老爷被她堵着了,忙捧起茶杯喝了口水。

      “您先听十七姐姐解释两句吧。”谢老爷也幽怨,让你来帮我劝谢十七,你倒好,反帮着她来劝我了。

      管家恩挺叔端着两杯蜂蜜菊花茶进来,身后跟着小厮,端了一盘条头糕。

      谢十七问:“恩挺叔,怎么还有点心?”

      恩挺叔说:“太太吩咐的,十七小姐爱吃。”

      惜予佯装嫉妒,轻笑道:“姆妈好偏心。”

      谢老爷不满,“我找人来谈话,她弄这个,嘴巴黏哒哒还怎么讲话?”

      恩挺叔但笑而已,看向姐妹俩,“太太让问,十七小姐中午想吃什么?”

      惜予说:“叔,不必操心我们。你同姆妈讲,我们中午不在家里吃,晚饭前回来。”

      恩挺叔得了信,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惜予盯着那盘条头糕,母亲真是调皮,她分明是借着一份点心来警告丈夫,把嘴黏起来,少讲两句。谢老爷听懂夫人弦外之音,无奈地撇了撇嘴,对谢十七说:“讲讲吧,你遇上了什么难处?”

      “唉,都是家丑,但同自家人讲,我就不遮掩了。伯伯,你晓得的呀,三哥哥他只有琼舟一个女儿,阿琼随我阿嫂,个性文静,从小又体弱多病,前几年给哥哥送去美国学钢琴,不指望她接手家里的生意,家里又作主把瑆舟过继给哥哥。为了打消阿嫂顾虑,这孩子,从还没断奶就放到她房里,养到快五岁,都不晓得我才是亲娘。”

      说到这里,谢十七苦笑一声,谢老爷问:“这不是很好?”

      “这趟回杭州,事情眼看就不对了。大伯伯,小厉他曾也是富家子弟,自打他爹没了,家里就乱了营。老娘好吃懒做还爱补贴兄弟,哥哥赌钱、养戏子、抽大烟,娘俩把产业统统败光了。小厉入赘了几年,我们谢家就接济了他们多少年,还是不满足。就说今年春节,外头兵荒马乱的,谁家不是能少走动就少走动?我那婆婆还有哥嫂,把孩子撇给邻居,跑到我家打抽丰来了。

      “我爷娘好吃、好喝、好住的招待着,我婆婆前半日嫌家里厨子做菜太辣,后半日嫌床垫子不软、褥子不厚。他那哥哥烟瘾犯了,在家抽风,我们家对大烟,伯伯,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呀。他们自个胡闹,纠缠咱们几个大人也就算了,居然偷偷跑去找瑆舟,说他不是我嫂嫂养的,是他们家的孩子。”
      谢老爷拍了一下书桌,“恶劣!真是岂有此理。”他心里那杆秤已经飞速朝着谢十七这头滑去。

      谢十七趁胜追击,“我本欲息事宁人,毕竟年节访亲,时日到了迟早要回去的。谁想,小厉的娘来武汉过了一遭衣食无忧、呼风唤雨的好日子,回老家后竟频频来信,催小厉带孩子回老家看看。更有过分的,她嫌小厉给我们谢家做了赘婿,她平白少了个儿子,还没得多少好处,便暗地里撺掇小厉,带瑆舟回来认祖归宗,入他家族谱。连我这个亲娘都不敢讲这种话,瑆舟长得这么好,还不都是我嫂嫂含辛茹苦教养到今天的功劳。

      “这一次动身前,他老娘又来信,大使哀兵之计,哭诉身体大不如前,恐不久人世,只想再看一眼大孙子。小厉毕竟为人子女,听不得这些软话,铁了心要带瑆舟回一趟乐清,他一直瞒着这点心思,连我都是上了火车才知道。大伯伯,我便是书读得不够多,也晓得这是请君入瓮呐!他设计我!瑆舟若跟他回老家,不得当场被那帮恶亲戚生吞活吃了。自从小厉的娘和哥同他说了那些话以后,瑆舟……”

      两滴热泪从谢十七眼中夺眶而出,扑簌簌落下,惜予抽出旗袍下掖着的帕子。

      谢十七擦干眼泪,继续说:“瑆舟好像知道了一些,几次跑来找我。五嫂嫂明面不说,心里已经生了我们的气。这一回是全家好说歹说,她才答应瑆舟跟我们扶柩回乡。伯伯,不是我想跟他吵,实在是被逼急了,我真怕他一声不吭把孩子带走。”

      说着说着,气上心头,眼泪又不争气出来,谢十七用帕子捂住双眼,身体细颤。

      惜予同谢老爷对视了一下,上手拍抚谢十七的背部。

      谢老爷早已彻底倒戈十七,帮她一起埋怨起小厉不识大体,并柔声安慰,“十七,不害怕,伯伯在呢,我们都帮你看着,小厉他不敢造次。但你也还是听大人一句话,夫妻之间不要恶语相向,他做错了,你好好讲。再不行,宁可讲出来给大家分辨,你占着理呢,明眼人谁会帮他?”

      谢老爷瞥向惜予,下巴朝谢十七顶了顶。

      惜予忙安慰,“别哭啦,肿着一对兔子眼,待会可怎么出门?”

      “你们要去哪?”谢老爷下意识问了句,“现在外头乌烟瘴气,不太平。”

      惜予说:“楼外楼,阿爷要不一起去吧?遗时订了两楼雅间。”

      谢老爷摆摆手,意兴阑珊,往椅背里一靠,“你们小年轻去吧。我不爱大鱼大肉,腻。”其实大家都知道,如今杭州城里日本人作主,他是不高兴出门受气。

      从书房出来,谢十七擦干残留在两腮的泪痕,张臂揽住惜予肩膀,一张脸笑嘻嘻,不复悲伤。

      原来落泪并非全然情之所至,谢十七吃准了谢老爷吃软不吃硬,一哭就没辙。

      “十七姐,我阿爷有一句话说得对,夫妻吵架叫人看笑话是其次,关键是伤感情。咱们有问题,解决问题就好啦。”

      谢十七把帕子叠好收进洋裙口袋,“洗好还你。”

      她揽过惜予,惜予却站定脚跟不随她走,目光耿耿,看得十七过意不去,只好服软,“好啦,我有分寸,不辜负你一番苦心安排到这地步。等着瞧,姐姐我这就去唱一出《将相和》。”

      姐妹俩是一根藤上结出的大不同的果实,一个沉静怀柔,一个奔放霸道。

      “诶呀,”谢十七越看小妹越满意,“怎么就便宜了王遗时那家伙呢?”

      她直言不讳,惜予羞恼着拔腿走开,谢十七像个没羞没臊的汉子,一路追缠着调戏她。

      —·—

      西子湖畔,流风荡起荷香,楼外楼二层包厢内,厉经韬独自站在窗边,望着毗邻湖光山色的,望着湖光山色出神。

      他一大早被王遗时拖出门,这位小妹夫自称要领他一览杭州胜景。奈何他实在无心游玩,一上午如傀儡般,任王遗时拉着。二人丈量了西湖的轮廓,等进了楼外楼,他才发现王遗时已经在此订座,明摆着请君入瓮。

      此时,王遗时点完菜,走入包厢。

      厉经韬听见门响动声,收回目光,王遗时已经站到他身边,与他对视一眼之后,也朝窗外望去。

      “这房间好,窗外正好对着一片莲池,”他又说,“惜予欢喜吃莲子。”

      厉经韬也随之笑了,“善言,你很爱惜小妹。”

      “这话说的,谁人会不爱惜自己妻子呢?”

      “很多呐……譬如我。”厉经韬摇摇头,王遗时扯来两把椅子,两人靠着窗边比邻而坐。厉经韬说道:“我明知道她什么心思,却因为私欲一味地逼迫她。”

      王遗时默默将他的话与昨夜那场争吵联系起来,心想:倒还算有自知之明,不枉惜予要我劝你。

      尽管通过争吵的内容,他和惜予大致晓得十七小姐夫妻俩之间的矛盾是什么,王遗时还是静静地听厉经韬讲述了一遍前因后果。

      厉经韬虽怀有私情,说话并不有失公道,他清楚自己的想法不体贴妻子和她的家人,也理解谢十七因此要和他争执,但他始终难以辜负家人,难以隔断对亲情血缘的期盼。

      王遗时想了想,斗胆说:“就是咱们连襟私下里,我一说,你一听,不予旁人知晓。”厉经韬点头首肯,他才继续,“我且问,十七阿姐坚决与你家人反目,老死不相往来,你待如何?”

      厉经韬眉头紧皱,话不迟疑,“我绝不会离开十七。”

      “那好。”王遗时分析,“你既然选了十七姐,假设,别着急,我们现在只是假设一下。只要你带瑆舟去乐清,且不管孩子回不回得来,依我们家看来,十七姐都会亲自追过去把孩子带走,兹后必定再不肯同你做夫妻。谢家不同于寻常人家,人家嫁女儿‘劝和不劝分’,她家但求个‘好聚好散’。想好了,你现在要做的决定,不是带个孩子去探望祖母那么简单,后头还有一层,是这段夫妻情份。你要,还是不要了?”

      “你怎就笃定她会同我离婚呢?”厉经韬犹自不信,还只当是一场夫妻之间的口舌争辩。

      王遗时早料到厉经韬不会轻易相信,毕竟他这个妹夫认识谢十七才多久,但毫不介意,解释道:“这很难看出来吗?我在新婚之夜甩下她的宝贝妹妹,虽说后来缘分又续上了,重新过起日子来。十七姐直到今天依旧不待见我。便是现下,惜予只要说不想和我过了,她绝对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她撑腰。姐夫,这样铮铮烈烈一个人,你敢往她心上扎一刀,怎么能指望她继续容你在身边呢?”

      听了他的话,厉经韬不再言语,但神色显然动摇了。王遗时见惜予交代的话都说了出去,便也默默坐在一边,等着惜予和谢十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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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拍拍话筒)大家好。 目前更新进度已经过半。 初稿写完啦(掌声!),边修边更中。 如果需要大改的话可能会慢个一两天,俺不会弃坑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