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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灰龙执绋 ...
一九三四年初秋的时候,杭州老家来信,安安再度有喜。
安安自回家修养,病情已经稳定,然而她再想念慎予,也不愿意再来上海与他会合。而此时,慎予在医学院的学习进入第六个年头,安安的预产期正巧赶在他明年毕业关口。
于是安安仍居杭州家中,一来养胎方便,二来瑀舟有家人照顾。只待慎予学成还家后,夫妻再团聚。
这个秋天,惜予家也有件大新闻——宁宜上小学了。
学校就在王遗时通勤路上,正好方便他接送。
但惜予并未因此轻松多少,平宜彼时一岁多,刚走利索就想飞,跟个不用抽的永动陀螺一样,惜予和张婶合力都拉不住她。
这一日睡了午觉起来,拽着泰迪熊玩偶的一只脚,精力满满地开始巡视“领地”(客厅)。先摸摸沙发,爬上去滑下来,来回几遍后觉得无聊,举目环顾,视线锁定在了客厅角落的三角钢琴上。
平宜走到琴凳边,撇开小熊,手脚并用爬了上去,伸出肉嘟嘟的手掌,一把拍在了洁白的琴键上。
“咣”一声巨响,惜予从厨房跑出来。平宜发现了钢琴的乐趣,还在不停地拍打琴键,一顿嘁里哐啷,正开心呢,突然之间全身倏地腾空,离钢琴越来越远。
惜予把她抱在怀里,平宜指着钢琴“咿呀”,不甘地扭动着身体。惜予灵机一动,伸手弹了一下,钢琴发出一声低沉纯净的“哆”,怀里的扭动慢慢停止了。一扭头,平宜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惜予索性抱着她坐上琴凳,弹了一段杜布西的《小象摇篮曲》,没想平宜安静地坐着怀里听完了。
“小猫咪,”惜予问,“你难道喜欢音乐?”
她又拿来一张黑胶唱片放到唱片机上,思科里亚宾的圆舞曲袅袅婷婷,平宜竟然跟着节奏拍起了小手。又换了几首,屡试不灵。
这时张婶回了家来,抱着一捆新弹好的棉花被,惜予兴高采烈地抱着平宜和她分享这一发现。张婶也开心,“那可太好了!往后平平再闹,咱们就放歌给她听。”
谁都不知道这招能管用多久,但已经顾不上了。哪怕能让平宜安静一会儿,都是值得烧高香的好事。饶是育儿经验丰富的张婶也感慨:“这哪是小猫咪,小老虎还差不多。”
“小猫咪”是惜予对平宜的爱称,她刚出生时又瘦又小,活像只粉红的初生小猫崽。满月以后才脱胎换骨,一日比一日白皙,骨骼逐渐结实,哭声宏亮得像吹小号一样。大家齐齐感慨当初看走眼,原来竟是只小老虎。
“小猫咪,”张婶笑着摇摇头,“大点就不愿被这么叫啦。”
惜予颠颠平宜。“喔,那可要趁现在多叫会!小猫咪,你说是不是呀?”
“太太叫得多了,宁宁又要吃醋啦。”
“是呀,”惜予看了眼摆钟,“都快三点了,今天先生有个会,我得去接宁宁。”
“太太你只管去好了。”张婶抱过平宜。
惜予进房换了身浅紫色中袖旗袍,外罩一件米黄色镂空针织衫,正好应付九月中微燥又易凉的天气。又在梳妆镜前抹了些口红,张婶把平宜放在床上,拿起梳子替惜予理了理齐肩黑发。
下楼的时候正巧遇到张勇姆妈张太太。虽然“香水案”时闹过别扭,但张勇和宁宜在教会小学分到一个班级,两家的联系难免多了起来,从前那些龃龉也就放它过去了。
张太太见到惜予,极其热情停下来等她。惜予走到她身边,她挎过惜予。
“今天出月测成绩哎。”
“是吗?”惜予回答她。
张太太颇为讶异,“你难道不管宁宜功课吗?连这都不晓得。要我讲,你可要多费点心,她毕竟早了一年进学堂呀。不盯得牢些,要是跟不上怎么办?”
惜予说:“功课她爸爸在管。”
“喔唷,那真是杀鸡用牛刀!”
张太太旋即笑道:“怪不得咱们公寓的太太们都说你好福气。不用伺候公婆,就算生了两个丫头,但先生把你们娘仨当个宝啊。不像我屋里那位,什么都不管的。”
惜予尴尬地笑笑,好在张太太的话题很快又绕回她两个儿子身上去。
—·—
透过教会小学的黑漆团花栅栏,一群群穿着海军领上衣、黑色中裤或裙子的孩子们从教学楼门前台阶鱼贯而出。
没看见宁宜她们,张太太却突然搡搡惜予,指着前方人群一角。
“瞧,是不是王先生?”
惜予定睛一看,果真是王遗时,站在离校门最近的区域,侧着身低头看表。惜予拨开人群来到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
王遗时抬起头,顿时绽开笑脸,“来接宁宁啊。会散得早。”
“都说好了我来接,你早点回去休息。”
王遗时牵过惜予的手,“来接她不是能早点看见你吗?”
张太太在边上笑,“王先生嘴真甜!我家老张有您一半就好咯。”
惜予轻声道:“肉麻。”
“就说你爱不爱听嘛。”
宁宜与同学肩并着肩出来,同学认识王遗时,对宁宜说:“你爸爸来啦!哎,边上的是你妈妈么?”
宁宜点点头。
女同学说:“你妈妈真好看!”
“谢谢。”宁宜自豪地回答。
回家路上,宁宜与惜予说起这事。
看她昂首挺胸的样子,王遗时逗她,“又不是夸你,你怎得这般高兴?”
“我以后也会像妈妈一样好看!因为我是她女儿。”宁宜撇着嘴反驳。
王遗时大笑着摸了摸女儿头顶,告诉她:“会的!我都迫不及待那一天到来了。”
“嗯!以后我也要穿妈妈那样好看的衣服和高跟鞋,还要擦口红。”
“还有什么呀?”惜予问她。
宁宜想了想说:“也要嫁人的。”
她如今正是喜欢玩过家家酒的年龄,惜予也经历过,不是什么大病,长大就“不治而愈”了。
王遗时耷拉眉毛,挽着惜予撒娇,“瞧,这才多大,已想着离开她爹娘啦!”腻歪够了,朝着宁宜“啪”的亮出手掌,还勾了勾手指。
宁宜明白爸爸这是在向自己索要月测成绩单,小嘴往下一挂。
惜予大概猜到怎么回事,阻止王遗时,“到家再说吧。”
回到家再问她要成绩单,宁宜还是不肯拿出来,此时王遗时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惜予把他赶进卧室,又让张婶带开平宜,留她们两个在场。
别看王遗时平日里风趣幽默,一旦涉及学业,立马化身严师、严父。宁宜最怕她爸过问学习的事,惜予温言软语劝了一阵,她才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豆腐块。
惜予展开再展开,果然……只有国文一门是及格的。
因她自己就是晚了两年入学,一开始也有过跟不上的阶段,所以并不紧张,还安慰宁宜,“多大点事,妈妈也考过这样的成绩。只要坚持认真学,成绩总会上来的。”
“姆妈,我笨。”
“瞎说,”惜予把女儿的脸擦干净,“老师都说宁宁是个聪明的孩子了。明天妈妈送你上学,我们就去问问老师,好吗?别哭啦。”
等稳住了女儿,又去做王遗时的工作。
惜予一进卧室,他就阴阳怪气问:“问出来啦?”
惜予点头,他又问:“是不是和上次一样算术没及格?”惜予把门关紧了,才让他看成绩单。
王遗时拿在手上反复观看,两只眼睛快把那张薄薄的纸瞪穿了,不及格还是不及格。
“天呐!我怎么会生出这么笨的小孩?!”
“你别嚷嚷,宁宁听了要伤心的。”惜予上去捂住他的嘴。
王遗时摘下惜予的手,泄气道:“她伤心?我才伤心吧。我以后再也不要管她功课了!”
门边传来微响,夫妻俩扭头看去,宁宜不知什么时候拧开了门,门板后露出半张小脸来,眼已经红了。
惜予还未来得及喊她,她迅速把门关了起来,客厅随即传来伤心的哭声。惜予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王遗时胳膊上,“叫你多嘴!”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哄女儿。
这回王遗时着实气得不轻,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张婶问:“要不要再去叫一遍。今天烧了先生爱吃的清蒸鲈鱼。”
惜予给宁宜挑了一块鱼背肉,淡淡道:“一顿不吃饿不死。”
宁宜看着碗里的鱼肉也不动筷,看样子又要哭了似的。
惜予与她开玩笑,“你和爸爸一个比一个委屈,这是在干什么?比赛吗?赢了也没奖品呀。”宁宜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才埋头扒饭。
饭后宁宜去做功课,她一进去,另一边的卧室门就开了,王遗时走了出来。
看样子,一直趴着门听动静呢。
王遗时在餐桌前坐下,惜予让张婶给他盛了饭来。
“知道你喜欢,宁宁都没吃几口鱼肉,要给你留着。”
王遗时看了眼几乎完好的鲈鱼,叹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气。”
“我想你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认理由吧。”惜予靠在桌边与他说。
“你就别戳穿这层薄薄的遮羞纸了,”王遗时说,“园丁天天浇水修枝,奈何花不开叶不绿。也是奇了怪了,我每次问她‘懂了没’,都说‘懂了’,原来是假懂。”
“宁宁心思重,怕问多了你会生气,会对她失望,她不敢问。”惜予又说起自己读书时后来居上的故事,让他宽心,且多给宁宜一点时间。
事后张婶和惜予感慨:“公寓的太太们背地里喊你‘甩手掌柜’,我看,在这个家,把你劈成两半都不够用的。”
—·—
惜予和王遗时正在育儿风波中载沉载浮之际,残酷的噩耗突发而至,管家恩挺赶来上海报丧。
1935年6月4日,安安因产后羊水栓塞引起大出血,抢救不及,不幸离世了。而婴儿在腹中呼吸受阻,落地后,一声啼哭也未曾有,便也终结了她与这人世短暂的缘分。
惜予夫妻与慎予同一时间得知消息。夫妻俩次日赶回杭州老家,而慎予更先一步,连夜驱车回乡。
谢家老宅前厅已设灵堂,正中央摆着一张安安遗照,笑容恬静。安安就睡在后面由雪白雏菊环拥的棺柩里,她曾经时多么鲜活的一个女孩,羞涩的、欢喜的、忧郁的、平静的……如今面容上已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人敢于设想,她离世之前遭受了多么锥心刺骨的痛苦。
慎予紧紧靠着棺柩,就像往日安安依偎在他身边时那样,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脸颊。
惜予走近前,一见到棺柩里离人旧貌,便掩嘴恸哭,王遗时不断抚摸她的背脊,以旁人听不见的低声呢喃:“别哭,别哭。”
慎予半跪着,最后一遍伸手抚过安安脸颊,捡去一根贴在她脸颊边的断发,专心把目光投掷在妻子身上。
“安安,你一直在等待我、成全我,这些年我只知接受,从未设身处地为你想想。是我对不住你,都是我不好。”
灵前的深情,死后的道歉,何其卑贱无用。可他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而安安又何曾怨怪过他呢?
停灵结束以后,封棺落葬,大小两具黑漆杉木棺材就此紧密相依于孤山松声竹涛之间。
慎予与安安青梅竹马,好容易做成了夫妻,又盼得苦尽甘来,谁知一朝阴阳相隔。一生一世的美好展望与无数承诺自此随着黄土,被掩盖在不见天日的幽冷地穴中。何止他二人,世间多少海誓山盟都败给了死亡。
从族墓回去路上,路经钱塘江畔,慎予停了下来,往江面上眺去。
此日潮汐不兴,澄江如练,慎予想起旧日与安安一同挤在人群中观大潮的经历,年年如此,止于今岁。
“我要离开杭州。”他对惜予说,也是对安安说。
—·—
回上海的火车上,惜予一直没有说话,王遗时也安安静静,望着车窗不断倒退的山野、城郭出了神。
惜予突然唤他,“善言,你去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话,王遗时问她:“你要我去哪?”
“去完成未竟的学业。”
王遗时骤然从座垫上起身,起至一半,又坐了回去。他叹道:“是我自己放弃的,怎么突然又提这事?”
惜予兀自看着窗外,青绿原野在眼前飞掠成模糊一行,天边阴云绵延数里,浩浩无边,好似一条执绋送亡的灰色长龙。
“这几年,你一直在向我赎罪,”惜予转过头,遗时仍然注视着她,“已经够了。现在我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眼下世道乱糟糟的,我王遗时虽非参天巨树,可即便是片莲叶,也想守护叶底一荫安眠。我远游求学去了,你带着两个孩子,太辛苦了。”
惜予听他脑筋一时不肯转弯,便暂且将此事按下了。
回到上海后,又数次劝说,王遗时逐渐动摇,最后在惜予鼎力支持下,辞去大学工作,是年冬天将赴德国亚琛深造。
在他以前,慎予先一步北上求学。
他这年从医学院毕业后,不管工作还是继续读书,慎予只知道自己绝不会再待在沪、杭两地。谢老爷体谅他睹物思人,索性放手支持,只在地点上稍作要求。
因谢老爷厌烦洋人,出国自然不可行。王先生便建议谢老爷送慎予去香港,说那边认得熟人,可以帮忙照顾。可谢家大哥便是留学香港,最后死在了广州,谢老爷提起来便长吁短叹,哪敢再送一个孩子过去。
选来择去,最终定在北平,幸亏他成绩优秀,得以被清华录取。
临行前,慎予将女儿瑀舟托付给谢太太抚养,只身踏上前往北方的列车。
请不要哭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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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灰龙执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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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拍拍话筒)大家好。 目前更新进度已经过半。 初稿写完啦(掌声!),边修边更中。 如果需要大改的话可能会慢个一两天,俺不会弃坑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