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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日常闲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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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入秋了,天一日凉过一日。金陵城笼在一片萧瑟的秋风里,树叶枯黄,砸在青石板上。
空印案所带来的阴影,让整座京城笼罩在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之中。街巷里人声压低,市井里百姓行色匆匆,连宫中内侍宫人行走,也比往日更小心翼翼。
谢佩英今日在府中打点徐仪婚前要准备的诸般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徐仪便只身进宫,给皇后请安。
谁料到了坤宁宫,却扑了个空。
江运迎上来,低声回禀:“徐姑娘,皇后一早便被太子请去了奉天殿,至今未归。”
徐仪心下了然,微微颔首。明白皇后此去,只怕是空印案余波未了,皇帝必召皇后与太子同议,定要耗上许久。
她并非不识分寸之人,轻声道:“既如此,我便不去打扰了。只是许久未见太子妃,心里挂念,不知可否去东宫探望一番?”
江运才闻言,自然不敢拒绝,忙不迭地引着她转道去了东宫。
东宫里比外头多了几分暖意。常贵娥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给朱雄英缝制冬日的小袄。朱雄英就在一旁,睡得正香。
见徐仪进来,常贵娥放下手中的女红,脸上绽开了笑意:“你可算来了,我正念叨着呢。你与老四婚期将近,府中定是事事繁杂,怕是忙得抽不开身,连我这里都顾不上来了。快些坐下,外头风凉,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徐仪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接过茂寿奉上的热茶,轻声答道:“今日本是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不凑巧,娘娘去了奉天殿。我便借机过来,瞧瞧姐姐和雄英。。”
“还不是为了朝堂上的事。”常贵娥轻叹一声,神色微敛,抬手屏退左右,朱雄英也被乳母抱到了旁边的小床上。
她眼中掠过一抹忧色,这才接着说道:“整肃朝廷本是正理,可如今弄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单是这个月,我已收到了几个官员家眷递来的帖子,请求能进宫拜见。”
徐仪续道:“他们见不到太子殿下,自然只能来寻姐姐这个太子妃。”
常贵娥心中暗自思量,见她也是无用。她的公婆与丈夫牢牢把持着朝政,自己又何苦多掺一脚。能打理好东宫诸事就已让她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然而思及此处,她还是忍不住多提了一句:
“胡惟庸如今分明已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暗中推波助澜,只望能早日拔除此獠,免得他日日针对徐叔叔和武将们寻衅生事。只是不知为何,他在东宫安插的那些眼线明明都已证据确凿,父皇却至今仍未直接向他问罪。”
徐仪心如明镜,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空印案,就是皇帝给出的信号。只是这其中的关窍,不足为外人道,更不必说给身在深宫、本就要为许多事忧心的常贵娥听,平白让她再添一重烦恼。
她于是柔声安慰道:“许是陛下欲动刀更深,自要筹谋一番,不急于一时。更何况,太子殿下还在,殿下心里有数,断不会让此事就此罢休。姐姐只管静待消息便是。”
常贵娥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便不再纠结此事,话锋一转:“对了,我前个听母亲念叨,说给殿下选次妃的事,谢姨母已经有眉目?”
徐仪吃了口点心,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母亲已经寻摸了个人选,是北平按察司佥事吕本的女儿。也已辗转托了人,将她的名帖递上去了。”
常贵娥闻言,心里先松了半口气。按察司佥事一职,属文官清流,他的女儿进了宫,也不至于令陛下忧心外戚势大,与自己开平王府的将门家世正好彼此中和,互为平衡。
此官职不算显赫,于她们武将一系更构不成威胁。况且吕本远在北平任职,正在徐叔叔辖制范围之内,将来若有异动,拿捏起来也颇为容易。如此安排,确是蓝昭与她都乐见其成,谢姨母果然思虑周全。
但她仍有顾虑,不由微微蹙起秀眉:“姨母选中的是她父亲,若那女子本身德才不足,得不了父皇母后青眼,我等岂非白费功夫?”
徐仪莞尔一笑,轻声道:“说来也巧,姐姐兴许是见过她的,只是未必记得。有一年我生辰宴上,曾邀她过府小聚。此女名唤吕阑秋,不知姐姐可还有些印象?”
“吕阑秋……”常贵娥思索片刻,终究未能记起。
徐仪语气里透着认同,“此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容止娴静,谈吐有度。母亲见过后,也称赞她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姑娘。”
“自其父外调后,她并未与母亲随任北上,而是选择留在应天府。这些年来,母女二人在京中深居简出,安分守己,从未听闻有什么不妥的言行。”
听闻谢佩英也认可此人,常贵娥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谢佩英的眼光素来严苛,能得她一句夸赞,那吕阑秋必定是闺秀中的翘楚。
心事一了,常贵娥便说起了另一桩事:“说起来,还有一桩事。那王保保既已殒命,二弟府里那位最大的倚仗也就没了。父皇大约是觉得以前亏待了二弟,又给他择了位次妃,你猜是谁家姑娘?”
“是谁?”徐仪有些好奇。
“卫国公的女儿,邓锦琼。只待她及笄,便要迎入府中了。”
徐仪闻言微微一怔,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邓愈是开国功臣,邓锦琼此人她也熟知,是个被骄纵惯了的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
想到邓锦琼那骄横的脾性,再思及秦王朱樉的暴戾。真不知将这两人凑到一处,将来秦王府中会是何等光景。
二人正低声叙话,里屋忽然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叫嚷声。不过周岁的朱雄英正扶着床栏站立,举着个布缝的小老虎,口齿不清地唤着“娘……娘……”
常贵娥起身将儿子抱了出来,脸上立刻漾开慈母的柔光。朱雄英生得玉雪可爱,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极了朱标。他被母亲抱在怀里,看见了徐仪,也不怕生,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打量。
“雄英乖,快唤四叔母。”常贵娥柔声哄着,竟也顾不得徐仪如今尚未过门。
“……四……初……母……”小家伙口齿不清,学得倒是有模有样,不过教了两遍,他便能含含糊糊地叫出声来。
“雄英可真聪明!”徐仪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肉乎乎的脸蛋,满心欢喜。
常贵娥小的两眼弯弯:“等再大些,济熺也能进宫来,正好与他作伴。”又笑意盈盈地看着徐仪:“还有你呢。你和四弟大婚在即,若快些,你的第一个孩子,也与他俩差不了几岁。”
一句话说得徐仪脸上“唰”地飞起一抹红云,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她嗔怪地瞥了常贵娥一眼,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为此间又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徐仪在出宫之前,还是去了一趟坤宁宫。好在马皇后已经从奉天殿回来,倚在暖榻上歇息,眉宇间倦色浓重,眼底都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态。
徐仪见状,心下不由一紧,便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近日朝政事务太过棘手,即便如此,皇后也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体。马皇后抬眼见她目光殷切,心中微暖,却不愿将前朝那些血雨腥风之事说与她听。
徐仪察言观色,心知自己不便多问朝堂之事,便转言道:“臣女听闻娘娘近日礼佛愈勤。回府后愿静心为娘娘抄录《金刚经》数卷,下次入宫时虔心奉上。虽不足为敬,却是臣女感念娘娘慈爱的一点心意。”
马皇后闻言,苍白疲惫的面容上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笑意,缓缓颔首:“难为你这般有心。佛经重的是诚心正意,你肯静心抄录,便是最大的功德。本宫,便等着你的佛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