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三章 无名古刀 ...

  •   胖子一咋呼,倒让吴邪清醒过来。他不由地纳闷:胖子和老金一会儿做戏诓他,一会儿拿文物哄他,这会儿又听胖子胡说什么鱼啊,钩啊,也不知他们来意为何。虽然他待人接物一向温和有礼,但被人蒙在鼓里,难免有些火气。他望着一旁窃窃私语的两人,脸色有些难看。胖子这时打住了话头,转脸和蔼地对他说:“小同志,稍安勿躁。你看胖爷我自顾自说了那么多,都忘了先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吴邪。”吴邪没好气地答他。

      “啥?天真无邪?”胖子瞪圆了眼,伸手摸了摸下巴,啧啧两声:“看你爹妈给你起的名字,摆明了让人欺负着玩么。你看胖爷我的名字多威武,多吉利,凯旋班师啊!……”

      吴邪料到胖子会对他的名字大惊小怪。他这名字,小学中学时没少被同学们开玩笑。他对此早就习惯了。但他现在没那个心思听胖子瞎扯,便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胖子见他有些生气,也不再逗他。他把手插回上衣口袋,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边回忆边念叨。他说这些年他一直在下地,长了不少见识,摸金一行最关键的几个技术环节已经被他逐一攻克。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只有一点,他认为他这十多年来毫无长进,那就是对古物明器的辨识力。胖子说他们倒斗的,最晦气的事莫过于千辛万苦下地却摸上来一堆不值钱的东西。那种先给你希望再把它毁灭的感觉太窝火,还不如什么都没拿到来的通透。他这些年吃了不少这方面的亏。所以他近来一直在坊间物色那种“无宝不识”的能人,以填补他这方面的技术空白。

      吴邪不解,问他为什么不带老金下地。胖子说老金有宿疾,身子骨弱,不适合干这行。吴邪听了心里直犯嘀咕。刚才老金在店里拉他的那一下可够狠的,他还以为他是个练家子。这种人都被胖子说成“弱”,那胖子本人该厉害到何种程度?他不得而知,只能断定他自己肯定没那个实力跟胖子动真格。

      胖子见他又开了小差,捅了捅他的胳膊,提高了音量:“再说了,老金的本事是多年锻炼出来的,拿着明器要细细琢磨才能说得出个所以然。他那套职业技能只能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摆弄。一旦到了墓里,光线昏暗,凶险异常,要是在那里磨磨蹭蹭,多少条命也不够玩的。我和老金都是过来人,能不知道这些道理么?胖爷要找的,是那种凭直觉一眼就能看出宝物所在的人……”

      吴邪这下可算明白了胖子的来意。这厮大概认定他是那种“异人”,所以为了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费尽心思想来拉拢腐蚀他。他本来对胖子的印象不算太坏,但胖子这么算计他,实在让他来气。他愤愤地对胖子说:“王老板,你看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小老百姓,不是你说的什么高人。”

      胖子早料到他会生气,他手臂一伸搭上他的肩,笑着对他说:“天真同志你说错了。胖爷我看死玩意不行,看大活人那可是一看一个准。你也别跟我装啦,你要是不识货,怎么看得出这个是假东西呢?”

      胖子说着就将插在口袋中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握的正是他早上摆弄的那颗“驻颜珠”。吴邪这下真是百口莫辩。胖子肯定不会相信他那时只是信口胡言。他要早知道自己幼稚的举动会踩上这个老无赖的陷阱,他死也不会去招惹他。

      胖子见他犹豫,心里有些不痛快。他干脆地把帕子往桌上一拍,指着里面那颗珠子对吴邪说:“咱爷们说话办事讲的就是一个坦率。胖爷诚心交你这个朋友,你小子别别扭扭的,忒不利索。我现在不逼你承认什么,你也用不着跟我狡辩。这颗珠子,你只要敢拿着它把玩一番,胖爷我二话不说,立刻向你赔礼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就当没发生过这么回事。要是你不敢……嘿嘿,先自罚三杯,再听胖爷继续为你道来。”

      胖子的言行举止,让吴邪极度怀疑他是不是土匪出身。他望着那颗珠子,思索着它会是怎样一个邪门的东西。胖子为何对它那么有信心?他忽而想起小时候遭遇“凶钱”的事。虽然他完全不记得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但家里人似乎特别忌惮那件事,要他处处格外小心。他想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栽在一颗珠子上。于是他小心地伸出三指捏过珠子看了看。忽然,他像被烫了一般,惊叫一声把珠子丢了出去。那颗珠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直砸在一位服务员端着的番茄煎蛋汤中。

      女服务员一愣,随即气势汹汹地瞪着始作俑者。吴邪手忙脚乱地想道歉,老金已经先他一步掏钱赔了那盆汤,又顺手把汤盆端到自己这边的桌上,拿汤勺在里面胡乱捞着。胖子则在一边笑得快要岔气。吴邪面上绷不住,气急败坏地问他那是什么东西。胖子只顾着笑,根本没空搭理他。等到他们那桌蔡都上齐了,胖子才缓过劲来。他对吴邪说:“看看,当时在潘家园那会我没让你碰珠子,是为你好吧?啥也别说,先喝酒,胖爷自然会把你想知道的统统告诉你。”

      吴邪压下火,盯着胖子为他斟酒的杯子,心里直发怵。这样三杯酒下去,头昏脑胀的,估计胖子就直接逼着他签卖身契了。但他又实在很好奇。看样子,胖子是早就知道他的底细才故意试探他。可他这次来北京主要是逛百工坊和琉璃厂,潘家园原本不在计划内。只是早上临时起意才过来转转,怎么就被胖子给盯上了呢?

      胖子见他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咧嘴直乐。他说:“看吧,我就说你名字没取好,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呢!你也别怪胖爷算计你,这全北京城大大小小的古玩市场哪儿没有我的熟人啊?那些人都是人精,他们瞟一眼你看古董的眼神就知道你资历如何。其实凭经验,学识或直觉判断古物的人,他们的神态举动都有微妙的不同。胖爷不是瞎吹,就你天真无邪往那儿一站,我就知道你与别人不一样。”

      吴邪听得直皱眉头。胖子的话貌似有理,但仔细想想全是瞎扯。他今天落在这土匪头子手里,怕是难以脱身了。他正想着,胖子转手就将酒杯挪到自己面前,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你那什么表情啊?不想喝就直说。别人还以为胖爷我教唆未成年人犯罪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人有古怪能,必有古怪的忌讳。忌烟忌酒那都不算什么。我也不勉强你,不喝就不喝,坏了修为那可是大事……”

      吴邪有些欲哭无泪,他心想这胖子的自我意识未免太强了,他又不是和尚老道,哪来的修为可言?这时老金把珠子捞了出来,用餐巾纸擦干净放回绢帕中,随后指着胖子直摇头,说他太乱来,拿这种秽物捉弄人,也不怕污了人家的手。他转而对吴邪说,那颗珠子根本不是什么“驻颜珠”,而是一颗“厌胜珠”。珠子是数百年前的盗墓贼在盗取真“驻颜珠”时放进去的。古人相信“驻颜珠”和其他放置在尸体七窍中的堵塞物可防止“生气”的外泄,保尸身外形鲜活。一旦取走,“生气”消散,尸身立腐,产生大量毒素。“厌胜珠”的作用是堵住口部防止毒素散发,还可以镇邪防止尸变。这颗珠子在腐尸口中数百余年,染尽秽气,拿出来时恶臭无比。胖子因为第一次摸到这种玩意,还当成个宝贝天天揣在身上,见人就拿出来神吹。

      吴邪明白了原委,再次打量起那颗晦暗的珠子。他想,虽然只是前人为方便行事而造出来的东西,但数百年时间的沉积,它也算一件古物了。说他是“假的”,还真有些委屈它。只是胖子竟能面不改色带着这么恶心的东西,他不得不佩服。

      胖子见老金数落他,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说:“老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珠子不就是黑驴蹄子的高级替代品么?胖爷我带着它不是因为稀罕它,而是因为它体积小,分量轻,居家旅行携带方便。要说镇邪,这玩意哪能比得上‘摸金符’啊?”

      说到这里胖子忽然想起什么,他转头问吴邪:“小吴同志,听说过‘发丘印’没?”

      “发丘印?”吴邪隐约记得这好像是摸金一脉的镇邪圣物。据传造型为一方小印,上刻“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字。能克制任何邪灵尸煞。但吴邪猜测,所谓“发丘印”,也许就是一种“厌胜印”。他学过篆刻,知道有些人信这个,专门找人刻“厌胜印”,带在身上避邪。他自己不信这些,认为人们只是将“发丘印”的作用传得神乎其神罢了。

      胖子对他说十多年前他兄弟胡司令提到过“发丘印”,但那是传说中的物件,从未现过世。他从那时起就一直惦记着这事,就想倒腾出来看看它是否真有传说的那么灵验。当然,他没有告诉吴邪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拿着“发丘印”在胡司令和杨参谋长面前好好扬扬眉吐吐气,风光一把。怀着这样的心愿,十多年过去了,他仍没什么进展。前不久,他打听到某处似乎有些线索。正在计划动身时恰好碰到吴邪。他大喜过望,想说服他入伙。所以才有了上面那一出经过。

      胖子是个随性的人,想到什么马上就要做到,所以他千方百计想拉吴邪入伙。但他却不是个随便的人。从事倒斗的,最怕搭伙的人有二心。胖子阅人无数,知道其中的利害,因此一直都是单独行动。他这次找上吴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认定吴邪是他要找的那种人,二是他认定吴邪这种人玩不过他。胖子的心思,吴邪并不知道。在他看来自己就像被一个老土匪要挟着上山为他寻宝似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明确表示不愿与胖子合作,让胖子断了这个念头,别再找他麻烦。

      胖子狡黠一笑,说:“先别。胖爷不是资本家,从不干压榨童工那种缺德事。我的意思呢,就是想请你帮忙找找那个‘发丘印’,了一了我多年的心愿。当然,不能让你白忙。那个什么鲜卑文字,你不是喜欢么?事成之后我送给你当谢礼,怎么样?”

      所以说人类的欲望是可怕的,求知欲也是欲望之一,吴邪现在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胖子的话对他太具诱惑力。他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坚持在一个小小的文物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胖子见他动摇,知道事已经成了一半,于是马上趁热打铁:

      “这事也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我最近要去一个地方踩踩盘子,等有确切消息了再通知你。到时愿不愿去,你自己拿主意,行不?”

      胖子这招欲擒故纵让吴邪进退两难。他不是对下斗没有兴趣,而是事情太过突然,他还没做好心理建设。但如果要他痛快答应了胖子,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个唯利是图的人。他正在那里左右为难,就听见胖子对老金窃窃私语了一句:

      “……金钩都扔出去了,还怕他不咬?”

      吴邪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心里那个火啊。胖子他们是从一开始就把他耍着玩呢。他也恨自己没骨气,竟在这两个老贼的糖衣炮弹下沦陷了。胖子在一边安慰他说人生就是这样,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而已。世上本来就没什么绝对的是与非,看透了也就没什么啦……吴邪听不惯他那些歪理邪说,时不时讽刺他几句。一顿饭就这么在吵吵嚷嚷中吃完了。

      之后三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胖子乘下午的火车直奔皖南山区去了。吴邪告别了老金,离开北京,回到杭州自己的小店。转眼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吴邪一直没收到胖子的消息。他曾打过电话给老金,收到的却是号码不在服务区的回复。刚开始他还挺担心的,总在想胖子是不是托大折在哪个斗里了。后来又有些失落,觉得胖子大概真的找到个长有一双“无宝不识”眼睛的奇人,早把他这个小角色抛在脑后了。他承认,他的担心都源自对那枚刻有鲜卑文指套的渴望。如果胖子单方面毁了约,无论是客观上的还是主观上的,他这点私心就全成了泡影。

      其实分别后,吴邪回忆当时的情景,觉得胖子那人也没什么特别招人讨厌的地方。他毕竟在社会上混久了,言行举止总会掺杂些老练与狡猾。凭心而论,无可厚非。他自己从商只有两年,与大学毕业那会还看不出什么显著差别。他想,也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他说不定也就变得和胖子差不多了罢。

      眼下已是初夏时节,距离吴邪上次去北京已经整整一年。这期间,吴邪依然每天经营着他冷清的小店,偶尔与来往的熟人打打招呼,日子过得一如既往地平淡。胖子始终没有联系过他。渐渐地,他变得不确定起来。他有时会想,自己在北京与那两人相识的事,是不是某天做的一个梦。世上其实根本没有胖子和老金这号人,也没有刻着鲜卑文字的石质指套,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就像每次把玩那些古物看见的场景一样,一旦醒来就什么也不存在了。

      每当他这么想时,心情就变得有些糟糕。他在大学时上过一门“中外文学赏析”的选修课,有一节讲的是文学中的“虚无主义”。他记不清具体内容,只清晰记得那几段摘录作品中透露出来的深切悲凉与绝望。他有时觉得自己的生活也有点“虚无”的倾向。每天看着日升月落,被动地重复着相同的事,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靠幻想来麻痹现实中的自己。有时他也会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个工作环境来刺激一下神经,或者应该像大多数人那样去追求一种物质上的成就感?他现在稍微有些理解胖子了,也许像他那种出生入死的生活,更让人有种活着的、充实的感觉。

      初夏的杭州,天气逐渐透露出些许闷热。吴邪坐在店里闲闲地望着外面。他旁边那家店原来的老板改行了,新老板这两天正找了公司重新装修门面,弄得附近噪声不断。街对面那家店也在大门外贴出了招租广告。吴邪眼神迷离地盯着那张白惨惨纸面上龙飞凤舞的“伪章草”,思量着下一个举白旗的也许就轮到他了。两周以来他无所事事,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他正想着,店外走来一人。那人站在门口,礼貌地问了一句“有人在吗”。吴邪赶紧起身,换上笑脸迎了出去。来者是个二十七八,衣着整齐考究,手提黑色公文包的斯文年轻人。他见吴邪出来,就问他:“你是这里的老板?”

      “是的。我姓吴。先生有何贵干?”

      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才接着说:“是这样的,我想刻个私章。可问遍了前面那几家店,他们都不受理。你这里能刻吗?”

      吴邪觉得有些奇怪。他们这边一排店都是刻章卖印的,老板们平时巴不得生意找上门,今天怎么集体罢市了呢?他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人。这个年轻人面容和善,神态安然,浑身上下透露着一派自信的气质。吴邪猜他可能是个企业家,或者至少也属于某类成功人士。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疑难杂章”是一般小贩不敢接手的?他很好奇,一股年轻人的好胜心油然而生。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说:“能。大篆小篆,隶楷行草都能刻。”接着他指了指挂在旁边的一排印石,对那个年轻人说:“这些印石比较小,先生如果想要大些的,里面还有。”

      他刚要转身去取印石,那个年轻人立即说:“不用不用,我这里有材料。”接着他拉开公文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紫檀木盒。他把盒子放在柜台上,打开。盒子里铺着一层宝蓝色的丝绒,绒布间躺着一枚八分见方,高约一寸半的半透明印石。这印石温润细滑、萤白通透,肉眼看不见瑕疵。吴邪见到这块印石,暗暗吃了一惊。这不是普通货色,而是一块质地奇好的青田“水晶冻”。

      传统篆刻使用的印材中,以寿山田黄为最。水晶冻是冻石的一种,出自浙江青田一带。虽不比田黄名贵,却也是极好的印石材料。关键是,判断一块石材的价值,更多在于其质地与杂质含量。好的印石比玉还要贵重。眼前这枚水晶冻,纯度高、杂质少,市场价恐怕直追黄金。年轻人伸出两指捏住印纽处,轻轻将水晶冻拿出盒子,托在掌心。吴邪这才看清那块水晶冻的印纽部分雕刻着一只奇异的兽形。兽形的前半部分是一只肋生双翅的麒麟,麒麟一对前爪踏着祥云,似要腾空而去,然而麒麟腰部以后竟是一条粗壮蜿蜒的蛇身,蛇身盘旋在云间,末端是一个蟒头,蟒的血盆大口洞开,朝着与麒麟相反的方向咆哮。这个兽形虽然怪异,雕工却出奇地精湛,兽形的动态活灵活现,其上鳞、须、鬃、蛇芯细致入微,丝毫不差。这块印石配上这样的雕工,其价值更要翻上数倍。吴邪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他长这么大,所用印石都是中下品,从未在这么好的印材上施展过。今天可算开了眼界。

      年轻人见吴邪盯着印石半天没做声,轻轻问了句:“怎么,不能刻吗?”

      吴邪赶紧摇头说不是。他看得出来,这笔生意的收入将会很可观。他想接手,又担心印石太过昂贵,万一刻坏了不好交待。于是他绕了个弯,对年轻人说:“但有个问题不太好办……一般情况都是先刻文字再雕印纽。印纽精细,先雕好容易碰伤。万一治印时有所闪失,岂不是可惜了一方好石?”

      年轻人听出了弦外之音,显得有些尴尬。他抚摸着印纽,有些懊恼地说:“这……我也不太清楚篆刻的规矩。要是早知道,也不会让行家看笑话了。”他说着,将印石放回盒子,合上盖,往吴邪那边一推,抬头对他说;

      “这方印石你尽管拿去刻,刻坏了算我的。不要有心理负担。嗯……印章就刻我的名字,白文印,有无边款均可。字体嘛……用古体梅花篆好了。行不行,吴老板?”

      吴邪听到“古体梅花篆”这几个字差点吐血。他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难怪前面几家店的老板都不敢接他的活。他先拿块价值不菲的印石到处吓唬人,再来还要刻什么“古体梅花篆”。天下书体何其多,他为何偏偏要刻梅花篆?梅花篆早在百年前就失传了,谁也没见过,又怎么刻得出来?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居心何在。想到这里他有些心烦,抬头对上那人的视线,缓缓地说;

      “先生,我们这的小店只在地理位置上沾了浙派百年西泠印社的边,不是金石篆刻研究所。还请你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小商贩,能不能换种字体?鸟篆、虫篆、九叠篆都行。”

      年轻人冲他微微一笑,坚定地说:“不,就用梅花篆。”说着他往吴邪的手中塞了张纸片,“吴老板,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先把订金给你。等刻好后,价钱还可以好好商量。”

      吴邪低头一看,手中赫然躺着一张一万元的支票。他吃惊地望着那个年轻人,心跳的有些厉害。他给人刻印章,从没收过别人这么多钱。他虽然现在手头比较紧,但这钱来得太突然,着实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年轻人见吴邪呆愣在那里,连连提醒他:“你有便签纸么?我写一下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吴邪这才反应过来,忙拉开柜台抽屉取出一个记录本,连同柜台上插着蘸水钢笔的墨水瓶一起递到他面前。年轻人翻到记录本空白的一页,提着钢笔打量起记录本上工工整整的表格。只见表格的边框用墨线细细勾过一遍,表头用俊秀的瘦金体写着编号、日期、姓名、联系方式、备注、签字几项内容。他翻到前页看了一眼,然后就着空白页表头下的第一行写下自己的信息。写完后,他记下吴邪的手机号,又叮嘱他尽量在月底前完成印章,之后提着包转身向街外走去了。

      吴邪见他走远,才将记录本掉转了个方向看了看。这一看,他不由在心中暗赞了一句。表上是一排齐整的魏碑体。魏碑字体本就古朴沉重,有一种刀削斧劈,大气天成的味道。那排字更是集合了“龙门二十品”中的奇、逸、峻、骨,透露着一种独特的傲岸。吴邪心想无怪乎人们常说风骨翰墨,字如其人。这样的字,一看就知道其主人是个雄才伟略,能成大事的人。这排字竟衬得表头那几个瘦金书细如苇草,有筋无骨,远不及前者来得有气势。他忽然想起来,这瘦金书的老祖宗可不正是个胸无大志,无安邦治国之才的人么。吴邪有些纳闷,天下书体何其多,他当初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么个没骨气的来习呢?

      吴邪由此推测那个年轻人多半是个精于书法的行家,于是更加不敢怠慢。他掏出手机记下了对方的电话号码,在输入名字保存时,他瞥见记录本上“姓名”一栏写着三个字:张离经。

      他轻笑了出来。世上千奇百怪的人常有,邪门的名字果然不止他一个。他忽然很想在那方水晶冻石的边款刻上大大的“叛道”二字,然后看看那年轻人的反应。但想归想,他不能真做,免得砸了生意,自掘坟墓。至少他在想好去处之前,还是得老实本分,按步就班地干活。

      收好盒子,真正关键的问题来了。他必须想尽办法“造”几个梅花篆字出来交差。于是他提前关了店门,回到里间摸出平时常用的几本篆刻字体参考书,打算好好研究一下。可他在书桌前还没坐到十分钟,就被外面搬运装修材料的声音搅得心烦意乱。读书习字,心如止水乃是第一要诀。他见无法集中精神,干脆合上书,打了桶水开始打扫店里。没想到喧嚣声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才逐渐平息下来。此时天色已暗,吴邪打开台灯,拖过最上面一本《六书通》,翻到书签所在的那一页,摊平放好。右手则拿着铅笔,对着书上各种篆字字体,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他专心琢磨了一个多小时,却还是没找到一点头绪。他正烦躁间,忽然从旁边杂物间传来一声响亮的“哐啷”。

      他丢下笔,冲过去推开右边一扇小门。门后面一片漆黑,只有北墙上方一个通风用的小窗户隐约透露出一抹浑浊的夜色。他没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就把台灯牵过来照着。这个杂物间是里间隔出来的一小片地方,专门堆放打扫的工具和一些不常用的物品。此时,被台灯黄橙橙的光线一照,狭小的空间显露出诡异的昏暗。吴邪就着那点光亮,找到了开关。谁知他在按下开关时,灯丝闪了一下就熄了。他只好继续将台灯往里挪了挪,照了照四周。猛然间,他发现北墙窗户下的地上,多出来一捆长长短短的东西。

      他走过去借着台灯的余光仔细看了看,又用脚轻轻碰了碰。那捆东西发出沉闷的“哗哗”声,还有几条掉了出来。他这才看清,那堆东西是用破烂编织袋捆扎着的十来根长短不一的角钢边角料。吴邪暗骂一句,心想旁边新来的老板太不厚道了,竟把装修垃圾随便往他这里扔。虽然他这个杂物间从外面看是又脏又破了点,但也不至于被人当成垃圾堆啊。他愤愤地朝那堆角钢踢了一脚,心里盘算着附近哪家废品回收站的钢材收购价比较高。他决定明天就找人来把它处理掉,能卖多少算多少,权当补偿精神损失了。

      他这一踢不要紧,捆扎用的编织袋碎片顿时散开来。从角钢堆中滚出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吴邪用脚碰了碰,听声音像是裹着什么东西的报纸。他伸手揪了揪,发现那团东西相当有分量,不知道是什么。于是他憋足劲把它抽出来,拖到台灯下,再将包在外面的报纸一层层剥下。

      随着最后一层报纸的脱离,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柄黑黝黝的无鞘古刀。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三章 无名古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