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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旋转舞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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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的少年站在门口,看见屋内剑拔弩张的架势,彻底怔住了。
“……你们好?”郗允执挠头,大伙纷纷回头看向他。
少年不是很高,常年不见阳光使他的头发呈现焦糖的颜色。嘴唇因剧烈运动而显得气色不错,红润的色泽衬得墙壁上的花环也黯然了。
老头嘴角抽搐,用拐杖跺着地面:“看来今年春神节格外热闹。”
郗允执被问倒了,他觉得老头话里有话,但他不理解。
“谢谢,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郗允执想起自己背的社交模板,干巴巴道。
春神新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弟弟,你真有意思。老爹你就饶了他们吧,我想这位应当比他们更得春神的喜欢。”
老人哼了一声,直勾勾看向郗允执,目光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来回移动。
郗允执被他盯的心里发毛,下意识捂住自己的手。他向老人身后望去,看到坐在柜台前的人,眼睛突然睁大了。
“兔子先生?!”郗允执喜出望外,三步并两步扑向单手放在柜台上的绿眼睛男人。
艾德里几乎是同时向后躲闪,又因担心少年撞到柜台而停下,只得伸手挡在身前。
郗允执抱住他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艾德里没忍心推开少年,保持着别扭的姿势问道:“你在说谁,我们认识么?”
“当然。”郗允执的额头上覆着艾德里的手,很暖和。
“你的眼睛好漂亮,和兔子先生一模一样,头发也是黑色的。”连眼神也很像,盈盈一汪春水,凛凛两道寒光。当然,这句话到嘴边郗允执没敢说。
“你们既然认识那倒方便了。”姑娘笑眯眯地展开裙摆,“亲爱的客人们,我们继续吧~”
酒馆的后厨端上来一大盆南瓜和一些豆制品。虽然很素,但对吃了半个月能量棒混压缩饼干的人来说实在美味。
道格拉斯咽了一口唾沫,忍住了进食的冲动,人生地不熟谁能把性命交托在陌生人手里,他们会不会在食物里动手脚?四个人面面相觑,只有郗允执敞开肚子吃了顿夜宵,其他人象征性的对付了两口。
席间,艾德里小声询问身边的少年:“你家在哪?我们可以顺道送你回去。”
“我不知道。”郗允执吞下手里的豆饼,恐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地下世界不能轻易暴露,“我只记得妈妈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我出来找她的时候还磕到了头。”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在通风管里撞出来的包。
艾德里思索这个少年大概是从西边迁徙至此的游民,父母极大可能已经在饥荒中离世,只留下他一人,他因无法承受现实患上精神失常。
“你说的兔子先生是什么?”
“唔,就是一只兔子呀,它有着黑黑的皮毛,绿绿的眼睛,今天夜里它跑了,我追着它来到这里,彻底把它弄丢了。但你出现了,你是兔子先生变的,对不对?”
艾德里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像是放弃了,妥协道:“好吧,不管你怎么想,伤口回头处理一下,还有你的脚。我们明天启程返回镇远基地,你要跟着?”
郗允执乖巧点头,生怕再把兔子先生弄丢。
众人热闹了半宿,歌舞的结尾,春神的新娘举着一只割断咽喉的兔子,将它放在大厅的中央。
艾德里眯起眼睛,看着那只失去生机的□□,一种不详的预感蔓延开。
春神的新娘要献祭并围着兔子跳舞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庆祝仪式才算结束。
大家吃完饭便各回屋内,艾德里找到给家具除尘的老头,和他寒暄道:“感激您的照顾,给我们一个落脚的地方。”
“哈,我可没照顾你们。”老头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郗允执跟在艾德里身后,看着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想起自己在书上看到的农田,冷不丁道:
“大粪水从来不觉得自己照顾了庄稼,您谦虚了。”
“……他乱说的,小孩不懂事。您是德高望重的大人,别跟他一般计较。”
艾德里在老头还没来得及发作的时候浇了一盆水上去,噎的老头胡子直吹到鼻头:“几位客人既然吃好喝好,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艾德里微笑着揽住郗允执的肩膀,把他拽上楼:“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知道,但是你笑了,我觉得我还是有幽默细胞的。”
“不,你很有拱火的天赋,别说了。”艾德里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春神庆典是皮斯堡地区的传统节日,但我印象里它不是这样的,不知道是地域差异还是……”
他顿了一下,没有接着说:“总之,今晚小心。预估五点半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再坚持一下。”
郗允执吃饱喝足,脑子里完全没有警惕意识,沉浸在找到了兔子先生的快乐中。
道格拉斯和虎牙男去了隔壁房间,臭脸男看雨小了,自告奋勇去附近打探一下地形。艾德里不放心郗允执一个人睡,便放他进了自己的客房帮他清理伤口。
郗允执扎进蓬松的被子,感觉晕乎乎的。
“我好困……”他打了个哈欠,“兔子先生不累么?”
艾德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强打精神:“累,但我不能睡,不管是因为环境不安全还是因为不想闪回。”
“闪回?”
“嗯,一些糟糕的事情。”艾德里看着桌子上燃烧的蜡烛,不知道在想什么,火焰映在他的眼眸。
莹莹闪烁的蜡泪从烛火中落下,不知是不是错觉,郗允执觉得,那滴泪是从兔子先生的眼睛里落下的。
“小家伙,问你一个问题。”艾德里侧头,望着趴在被窝里半梦半醒的郗允执,“对你而言,死亡是什么?”
“信奉春神的人相信万物不会灭亡,如同春天必然到来一样,生命也会以不同的形式永恒存在。可惜我不信春神,没法和这个词和解。”
郗允执嘟囔道:“……死亡就是心跳停止,呼吸消失……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就是,不能再见……”
艾德里等待着下文,发现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起身来到郗允执身边。看着少年安稳地睡着,身上所有擦破的地方都被他仔细处理过,艾德里的内心忽然平静了。
你说的没错,死亡就是无法面对,再也不见。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艾德里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没动静了吧?”一个人压着嗓子问。
“保准睡了,我在里面下了安眠药。”
“我们先绑哪边?”
“这间,这两个人新娘很满意。”
艾德里睁开眼睛,他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贴着墙边,手里攥着抽下来的桌布。
房门悄悄打开,两道黑影摸进来。为首的刚露头就被桌布罩了个结结实实,他心中一惊,刚要后退,被狠狠踹中下路,当即一声惨叫向后栽去。
后面那人尚未反应,拳风直中面门。他因惯性甩到二楼的栏杆上,又被反弹向前跪倒在地。
一双臭袜子塞进了他的嘴里,偷袭的人两眼上翻,几欲昏厥。
当然,这袜子是从另一个人身上扒下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嘛。
郗允执被吵醒了,他对安眠药并不敏感。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两人“哇”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进货呢。”艾德里嘲讽道。
他居高临下看去,大厅里留了一盏气灯,穿着花裙的姑娘仍在舞蹈。她窈窕的影子旋转着,亲吻着地上的兔子。
对面偷袭的人得逞了,从楼上拖下一具被抹脖子的人类躯体。艾德里蹲下来,躲在柱子后面:“那人看着也不像皮斯堡附近的人,他们想至我们于死地。”
隔壁的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道格拉斯和虎牙男也察觉到了动静。四个人在二楼走廊上猫着,灯突然被打开了。
“我们最珍贵的客人还在楼上!”
老人拄着拐杖,朗声道:“放弃挣扎吧,被我女儿选中成为祭品是你们的荣幸!”
“去你爹的荣幸。”道格拉斯“呸”了一声,“真恶心。”
艾德里琢磨到其中的意味,对另外三人道:“这个仪式,兔子是春神的象征,姑娘是春神的新娘,来到这的异乡人是祭品。那兔子用的都是被污染过的,新娘在仪式前还要和兔子相处三天,估计新娘也活不成。”
地上躺着的兔子突然抽动起来。
老头手舞足蹈地大笑:“春神显灵啦!我的乖女儿,你是老爹的骄傲!哈哈哈哈哈哈!”
艾德里用手一撑,直接从二楼跳下去。
虎牙男捞起装备,把枪塞进道格拉斯手里:“战斗准备!”
那姑娘跳着跳着,变成了机械动作,头向后拧去,咔嚓一声脆响。
不好!
艾德里想要冲上前阻止,飞蛾从她的嘴里爆开。
寄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人知道。
虫卵进入人体后有潜伏期,它们会慢慢孵化,蚕食人的神经。度过幼虫期后,它们会长出翅膀突破人体,在空中□□然后寻找新宿主。
那具□□从头皮裂成两半后依然旋转着,转到刚从二楼跳下来还没站稳的郗允执面前。残留的血液簌簌地飞出来,溅在他的脸颊上。
郗允执感到头剧烈的疼痛,他想往后躲,不料被惊恐的老头推了一把,栽进姑娘的怀里,姑娘的血肉融化了,一颗牙落在他的肩上。
“姐姐我错了!你不要吃我,我不好吃!”
郗允执泥鳅一样身子一矮钻进春神亲娘的裙底,又从另一边钻出来,溜进桌底。
老头大声呼喊春神名号,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们明明相信着你!
“是你亲手害死她的,不过没关系,你也感染了。你可以下去找她慢慢道歉。”
艾德里的嘴里吐出冰冷的话语,但是很显然,枪管比他的心更冷。
[砰——]
苍老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
[砰——]
旋转象征着生命的轮回与延续,但转开的花蕾般的舞裙上,没有脑袋。
一时酒馆里群龙无首,大伙乱作一团。呼救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酒馆的狩猎行动为了不让外乡人逃出去,特地用重物堵住了大门,这下反而成了葬送畸变的催命符。攻守易形,一瞬间的事。
汽笛声划破恐慌,艾德里用斧头砸开酒馆的窗户:“不想死就从这边出去,往鸣笛的方向去!小心飞蛾!不要回头!”
郗允执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新娘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是的,食物。
没人告诉他什么,但他本能的感觉到了,鲜血让他头疼,鲜血让他有食欲。
人类是糖浆,奶油和胚层组成的。
一块香香的小蛋糕。
不对,不对。
没有任何一本童话说过这些,我是怎么了?
不对。
我的脚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