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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远渡重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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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允执昏了过去,等再醒来,刺鼻的汽油味让他差点呕吐。
视野很黑,周围萦绕着些许的啜泣和呻吟。他挣扎了一下,被一双大手捧住脑袋。
“你醒了?”艾德里折亮一根荧光棒,他们身处一辆油罐车内。空气很稀薄,人们交叠在一起,艰难的呼吸着。
“什么情况?”郗允执小声说话,试图减少自己的耗氧。
艾德里抱他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顾宁找到一辆空的油罐车,我们决定开车去港口。这里的形势很严峻,必须赶在蛾潮来临之前离开。”
哦,那个臭脸男运气还挺好。郗允执愣愣地想,不由抱紧艾德里:“我们多久能到?”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在路上搭救了其他聚集地的人,打算一起乘船去镇远。”
“我受不了啦!啊啊啊啊!”一个幼稚的孩子崩溃了,她嚎啕大哭起来,父亲扇了她一耳光,让她赶紧闭嘴,不要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虎牙男有些于心不忍,把自己的口袋翻了一遍,掏出来一小包被水泡过的白糖。
他爬过去,在女孩身边蹲下:“我叫提奥,这块糖给你吃,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我,我叫海娜。”女孩抽泣着,把那包白糖紧紧攥在手里。提奥看到她身上有很多瘀斑,便询问她的父亲:“她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她从半个月前身上就开始起淤青,后来开始流鼻血,而且很难止住。我们家离三大主城区都太远了,直到今天我才得空,决定带她去镇远基地看病。”
提奥听罢,摸摸女孩的头,笑道:“海娜以后会幸福的,不哭了好不好?”
女孩点头,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着白糖,不知道吃进去多少眼泪。
提奥缓缓起身,回到艾德里身边。艾德里看向他,有些稀奇:“平时见你下手最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道格拉斯跟我说起过他年幼时逃亡的经历。黑暗给他的恐惧是持久的,时至今日他在城区内睡觉必须开着他那个蓝色水母小夜灯。”
“他当时才多大?三岁还是四岁……那么小,可怜的让我每每想起心肝都在乱颤。”
“真是有魔力。”艾德里莞尔一笑,“能在你这铜墙铁壁上打个洞是了不得。”
刺眼的白色灯光打在女人的脸上,她已经麻木了,不知道自己持续多久没有进入睡眠。皮斯堡监管局对她实施了睡眠剥夺,只要她合上眼睛,电流就会通过她的大脑。
“郗望,我的老同学,你还不愿意招供?”在她对面,红发的审讯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索菲亚……”纤弱的女人抬起头,倔强的眼神里满是不甘,“你还要替皮斯堡卖命么?”
被叫做索菲亚的红发女子翻开档案,笑道:“郗望,十六年前入职方舟研究院,在签署保密协议的情况下拷贝了实验数据,疑似向外界传播;违背实验准则,给自己的实验品取名,教他文化知识。双罪并罚你可有不服?”
“我不允许我看到的事发生,我不能没有良心……”
郗望女士自言自语,她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索菲亚似乎失去了耐心,她挥挥手关掉了监控,来到郗望的身边。
十几年过去,她依然如初见那般素静淡漠,好像时间在她的身上停滞。
“我曾经有多喜欢你,现在就有多恨你。”索菲亚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着自己。
就当郗望做好被揍的准备时,一个吻堵住了她的呼吸。
她睁大眼睛,头一次挣扎起来。
这个吻是那么暴躁,那么无望,带着惩戒的意味。
索菲亚觉得嘴唇一痛,她放开郗望,发现自己的嘴在流血,对面的女人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你总是不听劝。”索菲亚也不气恼,勾起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凭借你一人以卵击石能做成什么事呢?”
她转身离开了审讯室。郗望听见门外有人在询问:“还要继续审么?”
“不了,脑子一根筋的人什么也问不出来
“那……把她押上刑场?”
“不急,002号虽然潜逃,但留着她的命,实验品早晚会回来找她,到时候一网打尽。”
“镇远的调查组正好去了西部高地,皮斯堡花了大力气阻止他们接近人工饲养的赤蛾幼虫。只是这次挡住了,下一次能不能瞒住可就得打个问号。”
星沉海的港口无比繁忙,高地的灾变驱赶着人们集中至此。他们蚂蚁一般涌入接待厅,为自己博取一丝生机。
登记员满头大汗,拿着喇叭吆喝:“不要挤!不要挤!小心儿童,不要踩到啦!”
艾德里估算了一下,这么多人就算不眠不休也得登记三天才能结束。星沉港往常没有这么多人,皮斯堡前往镇远有其他的大型港口,这里只是供周边小规模聚集地去外地采购用的。因此效能很低,无法容纳如此反常的客流量。
他挤到登记员面前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登记员看到名字,比惊喜先到的是战栗。
“怎,怎么啦大人,咱们这儿有污染?”
“不,我只是特许你直接放行,让他们尽快离开这里。赤潮很快就会从高地过来,普通人手无寸铁无法幸存。”
登记员松了口气,扔下自己的工作打开闸门。
涌动的人群愣了一瞬,随即向停泊的航船飞奔而去。
郗允执被人群携卷着推进舱门,他不清楚艾德里到底上来没有,但是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去镇远基地。只要去了那里,他早晚还能见到兔子先生。
不大的航船里塞满了人,所有能落脚的地方都至少站了三四只脚。郗允执被旁边人身上巨大的体味熏的难受,想找个清新一点的地方,挤归挤,可别把他熏晕了。
他看到不远处有金色的头发一闪而过,郗允执奋力追去,喊住了同样在四处张望的道格拉斯。
“是你。”道格拉斯看起来脸色好多了,他伸手拽了郗允执一把,让他踩过无数人的脚背来到自己身边。
“我们都被冲散了,这里信号太差,没法联系。事实上就算联系到了意义也不大。”他说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真该死,我感觉自己在发烧。”
他们在离厨房不远的地方坐下,等待这场逃亡的结束。
第一天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郗允执缩在室内,全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水手进来发食物,他才知道距离上船已经过去了24h。
“我们没东西了。”水手发到他们这,双手一摊。
“什么?”郗允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两手空空,不由觉得自己命苦。他现在饿的肚子空空,饿的周围诡异的汗味都变成了香味。
“你们没有储备粮食?”道格拉斯支起身体,他的脸看起来有点红。
水手摇头道:“平时运货的人会自带干粮,我们只负责船员的口粮,现在能发给你们都算心善。”
道格拉斯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隔壁的储藏室传来哭声。
人们窃窃私语,包打听告诉这里的乘客,隔壁有个孩子在不断的吐血。
道格拉斯吃力地站起来:“我是医疗队的,我去看看。”
郗允执目送他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离开。
道格拉斯对现状束手无策。那个叫海娜的小女孩面色晦暗,嘴角不住地溢出血块。开始还是咖啡色的,后来更凶猛了,变成鲜红色。
人群惊恐地避开她,像躲避一个瘟神。
“她不会是感染了吧?”
“好恐怖,好晦气,把她丢出去!反正也没救了,何必放在这里。”
女孩的父亲含着眼泪站起来:“她没有感染!她只是生病了!你们这些人,你们……”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乘客们纷纷表示不满,“再废话我们把你也扔下去。”
道格拉斯判断,这个女孩大概率是原发性血小板减少,如果能及时得到大剂量激素冲击治疗,她应该还能活下去。
只是现在已经晚了,无论是消化道大出血还是脑出血,对于血小板几乎为零的人来说,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他抱起孩子,将她塞进父亲的怀里,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女孩的父亲终于忍不住眼泪,将自己的头颅低下来,贴着女儿毫无生机的脸蛋。
粗糙的胡茬刮过稚嫩的皮肤,若是平时,女儿一定会咯咯笑着推开他。
一小包东西从女孩的口袋里滑出,掉在地上。
“糖?是白糖?!”
不知道哪个眼尖的看到了,人们骚动起来。它原本的主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谁抢到谁就是它的主人。
女孩的父亲被道格拉斯扶着退出储藏室,顺着走廊一直往前走便是甲板。大副拿着枪,抵着中年男人的背:“不好意思了,为了所有人,把她扔进海里吧,事后我们会给你补偿。”
道格拉斯看着大副和他身后的船员,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男人突然大笑起来,一把甩开道格拉斯的手。
“等……”
来不及再说什么,道格拉斯看着那位父亲抱着幼女,撞向栏杆。
巨浪让船头下沉,两道身影飘过浪花,消失在不可测的深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道格拉斯在郗允执身边颓然瘫倒,对上少年关切的目光。
“你知道吗?比起身边人的死亡更恐怖的是你不知道ta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是ta了。怀疑一但产生,就会像藤蔓一样爬满整扇心窗。”
“我遇到过一个人,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儿子变成了怪物,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劈开了他的大脑,才发现什么都没有,那蠕虫的影子,是自己眼睛里的。”
“就像刚才。”道格拉斯耗尽所有的力气,扯出一个微笑,“提奥知道了肯定会后悔,干嘛把糖给她,横竖也是死了,不如留给自己。”
郗允执没有接话,他看着金发青年沉沉睡去,心里在盘算另一件事。
道格拉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情况越来越差,当然,也许是注意到了但选择无视。
郗允执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烫手。他怀疑道格拉斯不是睡觉了,而是彻底昏厥。
他要去找船员做笔交易,他们手里一定有常用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