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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兔子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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磅礴的雨敲打着废旧建筑的玻璃,在黑洞洞的窗户上留下斑斑水迹。
这栋矮小楼房的地下,不时有身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路过郗允执的卧室。他们都没有说话,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郗允执侧身躺在床上,数着脚步声。对床的男孩已经进入梦乡,可郗允执怎么也睡不着,他已经三天没看到自己的妈妈了。
从他有记忆起,妈妈总会在下班后来到他的卧室念故事给他听,临走前悄悄塞给他一颗糖监督他吃下去,然后匆匆离开。
妈妈是忘了自己么?郗允执抱着被子坐起来。一只绿眼睛的兔子从床下钻出,站在床头打量着郁闷的少年。
它是漆黑色的,没有一点杂毛,像一团小小的黑夜。蒙着水雾的眼睛,是夜空中的翡翠。
郗允执叫他兔子先生,因为妈妈经常读童话故事,他认为这只兔子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
你是什么品种的兔子呢?郗允执搞不清这个问题,大家都看不到这只兔子。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等以后买本兔子图鉴,他再慢慢帮兔子先生寻找家人。
郗允执想着,又躺回去将自己的枕头展平,打算酝酿一下睡意。不料兔子先生突然窜下床铺回头看他一眼,直奔房门去了。
“哎!等等,你要去哪?”郗允执小声呼唤,可兔子先生并没有回头,它小小的身影穿过紧闭的铁门消失不见。
遭了,要是兔子先生也跑丢了该怎么办!
郗允执不敢想这里的日子会多空洞无趣,他当机立断,瘫在床上叫起来:“唔……好痛啊,肚子好痛……”
对床的男孩被吵醒,看到少年蜷缩在床上呻吟,不可思议道:“怪物也会肚子疼?真没见过。
“你行行好帮我叫一下叔叔阿姨呗。”郗允执朝他央求道,“我把存下来的糖纸送给你,还有那些杂志上的贴纸,你不想要么?”
“……好吧,你先把东西给我,我再帮你喊人。”男孩决定坐地起价,反正这个人曾经打飞了他兄弟的三颗门牙,小小教训一下也不过分。郗允执用被单遮住勾起的嘴角:“糖纸在衣柜最下面的盒子里,贴纸等我回来给你。”
男孩抓着糖纸,朝手吐了口唾沫,数了起来,一共二十八张,可巧家里除去郗允执有二十八个孩子。这种漂亮的小东西可不常有,他满意地点头,按响了求助按钮。
一个戴着面罩的男人走进来,郗允执从他胸口的工牌认出他是隔壁房间013的父亲。
这个大家庭有两位父亲和三位母亲,郗允执的母亲最年轻,只有他一个孩子,余下的面罩人平均要管七个孩子。
这个男人干事是最随便的,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似乎是因为降薪,近来大家的工作热情都不高。男人更是趁今天是皮斯堡的春神节,偷偷摸摸搞了半瓶酒,喝的晕头转向,脚步虚浮。
“怎么啦?有屁快放!”男人粗声粗气地问道。郗允执不用看就知道,对方被面具遮着的那张脸肯定醉得通红。
男孩指着郗允执笑道:“他说自己肚子疼,不会彻底废掉了吧?”
“赶紧睡觉。”男人没好气地拎起郗允执,把他扛在肩上“我把他送到医务室去,你老实点。”
男孩连连点头,惜命地缩回被子里。家庭生存第一法则:不要激怒家里的爸爸妈妈。
郗允执头朝下,在门合上的那瞬抬头向里面看了一眼。房间的光线消失了,安静潮湿,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兔子洞。
医务室的门被面罩男粗暴地踹开了,当值的医生们被吓的一惊,连忙收起扑克牌,以为是领导来巡查。
“哎呀,你们继续,今天过节谁来我们这啊。”面罩男把郗允执扔到隔间的床上,“这家伙说自己肚子疼,我怕他又犯什么毛病。”
“002么?他之前不就因为……被上面嫌弃了?真出了问题直接处理掉反而是帮领导拔了这眼中钉肉中刺。”
另一个员工用扑克牌捂住嘴小声道:“他负责人也是作死……这不,被逮去调查了,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郗允执睁开眼,看到房顶通风口垂下两只兔子的耳朵。旁边的墙上,电子屏闪动着时间——很快就要到转运垃圾的时候了。
他蹑手蹑脚爬起来,见大人们还聚在一起打牌,完全没顾及这边,忙踩着床头柜翻上书架。
兔子耳朵在他接近的时候收回黑暗中不见了。郗允执小心地取下挡板,矮身钻进管道,凭着记忆向地上爬。
他以为自己会很吃力,但这些动作意外的轻松,攀爬,跳跃,躲避,好像自己已经干过无数次。
郗允执感到很新奇,结果乐极生悲,一头莽上了管道的转角,铁皮划破了他的额头。
郗允执咧咧嘴,长了记性,小心避开了那些边角。
这里没有楼梯,电梯又需要员工卡。
其实员工卡也能弄到,郗允执可以用手艺找面罩人“借”,但是碰到他们的熟人就不好办了。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损招最保险,他决定当个彻底的“垃圾”,跟着垃圾车混出去。
郗允执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才十七,虽然不小了但离成年还差临门一脚。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最大的乐趣就是抱着书,一看便是一下午。或者收集漂亮的小东西,再把它们藏起来。听着很幼稚的举动,但拿来贿赂其他小孩很合适。
可惜家里其他的弟妹不是无视他就是对他充斥着敌意,不过郗允执不在乎,因为他也同样讨厌他们。
妈妈说,他们当中的孩子王曾嘲笑自己是个满脑子幻想的书呆子,而郗允执则用拳头告诉了他们何为真理,于是双方结下了怨仇,始终没能和好。
地上的雨越下越大,不知老天是碰到了什么伤心事。
艾德里摘下手套,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血腥味和泥土味顺着嘴角爬进他的口腔,他的眼前扭曲着灰色的线条,雨点砸的头疼欲裂。
但他还是走在最前面,顶着风口,为身后相互搀扶的队友争取片刻喘息的机会。
“执行官大人!道格拉斯昏过去了!”不知是谁在身后呼喊,艾德里没法回头,任何一个大幅度的转动都会让他感觉天旋地转。
混沌的天地间,一点亮光照进艾德里的眼眸,他精神一振,对身后喊道:“前面有人迹!我们去修整一下!”
众人的脚步加快了,几个人东倒西歪好歹撑到了门口。艾德里一手放在腰间,一手准备敲门。不曾想门是掩着的,稍微施加力度便吱呀一声敞开。
热浪拥着乐曲给狼狈的众人重拳一击,背着道格拉斯的人当即腿脚发软,顺着门框坐了下去。
载歌载舞的人们停下欢呼,看向这队人马。
为首的男人生的很英俊,黑色的发丝黏在被摧残的有些苍白的脸上,翡翠色的眼睛蒙着阴霾,嘴唇抿在一起,挂着几缕血丝。
身后跟着的三个人,更是一个赛一个惨。
金色长发被放在地上,他低着头暂时没了意识,半边胳膊的衣服被扯成了布条,破破烂烂挂着。
扶着他的人不敢松手,只能半跪在地上让他靠着。
用手撑着墙的高个子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臭的能当臭豆腐。
音乐只停了几秒钟,随即人们又开始唱跳。活泼的姑娘来到他们面前,将艾德里上下打量一遍,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是今年的春神新娘,会在酒馆里选一位幸运观众。
姑娘热情地请众人坐在柜台旁边,为他们斟上烈酒,用唱歌般的嗓音说道:“几位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这里是皮斯堡外界的非属地,你们是迷路了么?”
艾德里和扶着道格拉斯的队员对视了一眼,抱歉地对姑娘莞尔一笑:“说来倒霉,我们只是出来探险的……你知道,整天待在基地实在无聊,年轻人不出去闯荡一番怎么行?可恶的是我们碰到了畸变潮,从东台高地紧急撤离到这里。”
姑娘摆摆手,示意他们放宽心:“今朝有酒今朝醉~既来了就休息好了再走。”
艾德里表示了感谢,他托着自己的下巴,看向热闹的人群。人口密集意味着高风险零容错,艾德里感觉自己的精神紧绷,理智随时会断裂。
但他很快就没空烦恼了,那群人唱的歌越来越不堪入耳。最开始只是赞美春神,赞美他的美貌,赞美他的丰收。
歌曲唱到一半,画风突变,酒馆常客们将四人围起来,唱道:“哦,英俊的阿多尼斯,种子潜入大地是否能着床?兔子交/媾是否能多产?甘霖洒人间,死而复其生……”
有个胆子大的,在人群中伸出手想要勾艾德里的下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诸位,请自重。”
“这是春神的馈赠,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坐在角落里的老人突然出声,人群自动散出一条路。老人拄着拐走上前,严肃道:“如果你看到死去的兔子再次复活你就不会对春神的旨意出言不逊了。”
“那真的不是畸变了么?”金发青年醒过来,懒洋洋地和身边的人咬耳朵。
一直护着他的虎牙男耸耸肩:“少说两句吧,等我们安全了再吐槽也不迟。”
酒馆的旁边是一条小溪,溪流上游是一片树林。
四周传来远近不等的犬吠声,恶犬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
郗允执竭尽全力在树林里奔跑,兔子先生窜的太快,原本还能看到它的眼睛,如今无影无踪,郗允执觉得自己迷路了。
一个小时前,他爬到垃圾处理区,谢天谢地,今天只有一个人值班。郗允执选择跳下去击晕正在给垃圾装车的面罩人,掏了ta的身份卡和衣服。
本以为能顺利混出去,不料医务室发现了他的行踪,一时地下世界警铃大作。
郗允执迅速丢弃门卡和衣物,冲进建筑周围的绿化树林。
春寒料峭的时候,雨水一浇正是透心凉。他赤着脚,穿着有些旧的睡衣,在泥泞的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郗允执看到前面的灌木丛变的稀疏,便顺着它往下游走,不知过去多久,一间酒馆出现在面前。
郗允执踌躇了一下,妈妈告诉自己,好孩子不应该进去。但是真的好冷啊,而且兔子先生不见了。
它怎么能抛下我呢?郗允执有些难受,明明自己每天都和它自言自语,它又为何不告而别?
他越想越委屈,眼泪不由自主地浸湿了眼眶。不知是因为兔子先生而生气还是为多日没有现身的母亲而担忧。
都不重要了,初出茅庐的郗允执此刻真正走进现实,离开蜗居十七年的地下洞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人类聚集的地方。
郗允执给自己鼓劲,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