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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黔中(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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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猛地雷电轰鸣,大雨滂沱,狂风卷入,烛火被吹灭复燃,凄惨呼唤在书阁回荡。
闻兮施法的手抖了一下。
刚要走的人们被拉住脚步,纷纷侧目。
无法形容那瞬间的感觉。
仿佛心脏被刺了一刀,眼睛都红了。
李暄和虚影险些被吹散,怔愣地忘记躲避。
怨念消散,黑洞消失。
那张白纸复原,飘回闻兮手上,上面有黑字浮现。
沧海无州载红叶,
杨花千里辞霜雪。
借问青萍何处去,
鸢飞苍穹过关山。
这是……赛彧的心声。
次日,赵宅院中,被大雨清洗过,怨念消散,显出了一抹春天生机。
闻兮站在廊下,捏着那张纸,轻轻吐气。
以前在云渺山下,亲手建立三面小镇,安顿三千流民,开垦荒地,种粮食,种药草,教书,教谋生手段,治病救人……几年过去,小镇有勃勃生气,各人安居乐业,那些受重伤断手断脚眼瞎耳聋的人,逐渐也露出笑容。
曾经她为此感到满足。
可是当她深入人心,面对灵魂创伤时,只觉得悲恸难忍。
无可奈何处,神明也要落泪。
李暄和远远望着她,同样悲伤。
何知书醒来,先是茫然,忽然一惊,赶紧出门找过去,直到到了赵宅看到人,才重重松口气。
“你要走了吗,找其他龙骨?”
闻兮点头:“不过在那之前,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什么?”
闻兮注视她:“我在衙门看见你那天,你刚从验尸房出来,手上有血,说明当时你在验尸。但后来你一直帮我办事,捕快们也没有查命案。为什么?”
何知书沉默了。
闻兮语气凝重:“那个人,也是意外自.杀吗?”
何知书嘴角颤动,瞬间红了眼。
闻兮深深看着她:“世上不应该有合法侵害,走,我们去解决这个事。”
何知书垂下眼睫,泪水滴落:“没有证据,我验过好多次,就是没办法。”
闻兮拉过她的手:“那我们不找受害者是否是自杀的证据了,我们直接找那些人犯罪的证据。”
何知书猛地抬起头。
有脚步声,宋春星气喘吁吁跑来:“你要走了吗?”
“还需要办事。”闻兮询问道,“幸运星,可以再为我们祈福一次吗?”
宋春星感觉莫名悲伤,郑重道:“好!”
闻兮之前写过三封信,请同门调查顾好家乡,同时请了五常办事处的人帮忙暗访。
在这四天里,根据疯人院里的话语,乔装混入好几家,在密室暗格找到了一些证据,也争取到几个愿意指证的家丁。
但,没有物证,没有人证,秘密全在自己肚子里的那几人呢?
四人在早点摊前接头,宁简问怎么办?
闻兮将李暄和记忆收起来,翻开掌心,引灵气画符落地,道:“还有天道。”
何知书对神奇的仙术已经不完全陌生了,但是看到云渺弟子刹那闪过的凝重担忧,不免提心吊胆。这个法术,怎么了?
不等多想,四个人马不停蹄去了城中另外六个地方,同样动作,何知书没再看到宁简有疑虑,只是很认真清理阵点。
至午时,衙门前。
何知书心中有惊涛骇浪,又化为无穷力量,在闻兮和宋春星目光中,一步一步向前,取鼓槌,敲闻登鼓。
县衙大门开。
一个一个人从四面八方滚过来,扑通跪倒在地,高呼“我有罪!”
“我罪该万死,我恶意欺骗别人,我收藏了衣服,在我家床底,你们可以去查。”
“我欺负了三个人,我跟人学的,说这样不犯法,我有名册,记录了我们所有勾当,在我家书架第三层。”
“我也该死,我先后……我画了画,还勒索钱财,都埋在门前地里了。”
“人家说不,说了好几遍,我还是当没听到,我认罪伏法,我当杀头!”
几人争先恐后说完,脸上一僵,似清醒过来,奇怪自己怎么来这了,更惊恐自己怎么说出来了!
何知书大声道:“这七人作奸犯科,罪大恶极,主动投案,交代物证,请派捕快去搜查证物!”
几人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要跑,被冲上来的捕快们死死按住,急得辩解:“你胡说八道,我没有!”
“这是妖法,这人给我们下药了!我没做这种事!”
“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污蔑本少爷!”
何知书道:“刚才你们主动认罪,交代了罪行和物证,只要找过来一看便知!”
越来越多百姓围观,县衙捕快全部出来了,闻兮拿出令牌,下令让捕快们去各家搜查证物。
扑通,又有六个人跪下,这是愿意出面指证的人。
“我要报案,指认张东,米铺老板,侵犯帮工三名!”
“我要报案,指认李剑华,徐柏瑟,邹雨,郭疆,侵害多名学生,把人逼疯逼死!”
“我要报案,指认吴大保,孙奇,表面做好事收养幼童,实则凌虐迫害!”
“我要指认赵强,毫无人性强迫家族后辈,威胁恐吓不能报官,我亲耳所闻!”
“我,我要指认乔槐、丁勇等五人,贪污灾款,前后欺辱践踏数百人!”
“我要举报郑成繁,王言悔,这些畜生在糟蹋我们的孩子啊大人,求大人主持公道!”
何知书展开血书,昂然挺立:“经查访,暂计受害者有,女童二十八人,男童十九人,女学生四十三名,男学生三十五名,成年人有上百,被逼死者有二十一人,两座疯人院关着五十七人,更有无数者,仍在地狱中煎熬,噩梦连连!生者不安,亡魂不宁,累累血债,苍天见证!请朝廷主持公道!”
被放出来的李暄和怔住,看何知书为数百亡魂陈情。
围观者有人被戳中心事,掩面痛哭。
县衙大人惊呆,这些被举报的人物都非同小可,他感觉要完了。
疾驰声至,有人高声疾呼。
圣旨到!
圣上特使大人到!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至!
大理寺的人到了。
刑部的人到了。
四十名捕快紧随其后。
两列军兵护卫两侧。
第三封信搬的援兵到了!
闻兮将令牌还给大理寺,对特使小声道:“就拜托你们了,师姐。”
特使穿官服,严肃的眼睛看闻兮胳膊,旁人看着完好,实则有斑驳火痕,她蹙眉:“你背了天谴?”
“没办法,好多证据被清除了,只能让罪人投案自首。”
闻兮表情淡然,若是能还受害者公道,让以后不再有人被逼死,一道天谴算什么。
李暄和擦眼泪回头,看到一群人,慢慢走过来。闻兮忙对师姐道:“我没事。”
特使点头,不再多说,挥手下令,调来的捕快们接过任务,分成数队,前去捉拿犯人。
县衙大人颤颤巍巍要跪。
特使大人高举圣旨,冷笑:“黔中县令,知府,刺史等命官常年包庇罪犯,罪大恶极,给我拿下!”
县衙大人脸被按到地上,麻木地想,真的完了。
那七人被押进公堂。
旁听者有特使,刑部,大理寺的重要官员。
新的县令大人二十来岁,血气上涌,深吸一口气,轻轻落下惊堂木,喝道:“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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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那几桩大案陆续查证结束,判刑惩处,超度亡魂,安慰生者。
何知书从外地办事回来,终于睡了个安心觉。至次日清晨,方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有往日的哭闹声,急忙推门而出,发现那座院子,空了。
有人在打扫。
何知书问:“怎么回事,人呢?”
那人道:“哦,这群人每天吃药扎针,好得差不多了,还需要将养,这里不合适,刚才来了几辆马车,把人接走了。刚走没多久,你追两步没准还能看见。”
有衙役在贴告示,最后一个案子判决下来,涉案五个人去苦寒之地采石场做苦役,终身赎罪。
囚车过,昔日残暴狠戾,今日枷锁在身。
何知书追到城门外。
一东一西两个方向,马车,平板车,也有人骑马,走路,只能看到背影,侧面,但迎着风披着光,看着明媚。
何知书想这样也好,去别的地方,来日方长。
忽而发现一个熟悉的人,王记早点摊的老板?
王老板眼眶湿润,不断叹气,正要拉着空板车回去,看到了何知书。
王老板踌躇,蹭了下衣角:“我朋友,我俩在书院读书……后来他就疯了。谢谢你们。”
何知书向东西方看去,仿佛看到往昔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有天真活泼的孩童,有策马风流的少年,有嬉笑怒骂的姑娘……
王老板揉了下眼睛:“吃饭了没,我回去再做,要晚一点。”
何知书说:“不急。”
王老板把空篮子堆好,推车回去,何知书扭头,看到了阔别一月有余的人。
闻兮在墙根底下晒朝阳,目光从远方收回来,朝何知书微微一笑。
这是事情办好了吗?
闻兮带她到了郊外草地上,何知书看到了宋春星,心里大为震撼。
宋春星举手投足大不一样了,不仅恢复了曾经卖布第一的意气风发,在那之上,还沉淀了稳重果敢气质。
经历这一个多月外出寻找龙骨,她状态好了许多。
宋春星跑过来打了招呼,脸上带笑。
何知书问:“如何了?”
宋春星道:“能找到的我们都找来了,可以送小七回家了。”
闻兮打开锦囊,十几段碎块拼凑在一起,有几段肉身,更多是骨架,碎片,龙头紧紧闭眼。
残败之躯,灵魂不灭,仍能窥见往日腾云驾雾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