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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黔中(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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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搁大街上租个店面或者弄个摊位能摆出来的。
“这种罕见又危险的宝物,价钱过高,有想法买卖的人特别少,就算在黑市,一般也会有中间人牵线。”
这么说,大家就知道了。
掮客,或者牙人。
“真巧,我刚来这里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牙人。寻常帮人看房子的牙人很辛苦,风吹日晒,手脚麻利。可他皮肤白,眼睛清明,手指无茧,衣服干净。而且,”
今日方觉自己漏掉了疑点,闻兮轻笑道,“我说要给凶宅除祟,十两银子,他自己就答应了,都没和商行说。他钱很多吗?”
闻兮挥手,一缕灵光丝弦窜出门外,很快捆了人回来。
噗通摔在地上,那人惊慌失措想爬起来。手被捆着,也要蹦起来用震荡把衣服弄平整。正是几天前热切招租的斯文中年人。
衣服湿了一半,应该在外面偷听了很长时间。
何知书立刻质问道:“原来的牙人呢?”
老赵疯狂摇头:“没杀,没杀,没有原来的牙人。我就是买了房子混进去,想看着这房子。”
闻兮道:“你为什么守在这里?”
老赵着急道:“我东西丢了,那么大的龙头,我不得找啊!十几万呢!”
闻兮顿了一下:“我的错。你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卖家是谁,你怎么联系上的。”
老赵僵笑,为难道:“你看,我只是个中间人,能知道什么,就是牵个线挣点辛苦钱。”
闻兮点点头,化出百根银针包围他,毫厘之差,意思可以轻而易举料理他。
老赵:“我招!”
卖家真名不知道,外号老古,手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多难得的都有,有很多掮客搭上他,随便卖出什么能得一大笔佣金,老赵是其中一个。
那天展出一条龙尾,需要尽快卖出,老赵饶是见多识广也惊了一瞬,就找到了什么都敢吃的蔡倾辞。
蔡倾辞只是听说了几句,就要了,和赵家顺共同出钱,托部长舟的镖局运过来,一番准备,请了很多人,可是吃过以后,他不满意,觉得味道不好。
“我能说什么,只能说,这是仙品,吃个新鲜,吃龙肉的第一人。”
“但味道不好,效果很好,蔡倾辞又派人来要第二回。我想多卖点钱,就推荐龙头。谁知到了黔中,竟然丢了,那么多人看着,就没了。很多人找也没找到,后来,这些人居然陆续死了。那我更没办法了,龙头不能被人发现,老古会杀了我灭口的,我就只能留在这看着。”
“老古有没有说龙头龙尾哪来的?”
“他说手下人猎来的。这是假话,为了提高价钱说的,行内人都懂,这肯定是他捡来的。”
“这话怎么说?”
“你想啊,若是他手下猎来的,为什么不一整条卖呢,这价钱可更高,几百万都能卖出去,天下有钱人多得很,东边旻嘉国的张老板,南边乾黎国的秦掌柜,西边武夷国的玉掌柜,北边冬信国仇老板,哎呀太多了,都是富可敌国的大富豪。分成段,是因为老古手里只有那么点。”
“所以老古也未必知道谁杀的。”闻兮想了想,“行,你帮我联系老古,我要见他,至少弄明白在哪捡到的。等我找齐所有龙骨,召回魂魄,就能知道那天和龙搏杀的是谁。”
闻兮又看向孙荀,道:“你问七七,这样是否可以?”
孙荀从脖子上取下长命锁,双手捧了过来。
一缕魂钻了出来,绕着孙荀转了一圈,复又落在银锁上。
宋春星和何知书上前,屏住呼吸查看。
小小的模样,虚弱至极。
这是残魂。龙头呢?
众人还是想知道龙头在哪。毕竟事情因它而起,被它所困。
闻兮施法破开迷障,在院中的池塘里,龙头破水而出。
竟一直在这里!
被困的人,紧紧盯着它,面有解脱之意。
宋春星和何知书很惊讶,问闻兮怎么知道的。
闻兮说龙魂不能离身体太远,既然魂在这里,龙头肯定也在,而且龙生活在水里。
老赵眼睛放光,直盯着龙头。
龙魂飞落在龙头上,缓慢张开了眼睛。
闻兮心里叹气,道:“芃城有鬼尊娶亲,是你打伤它的吗?”
龙魂龙魂声音很弱:“我是想直接除掉它的,但是,我法力不够了。”
“前两天晚上呢,也是你施法降雨吗?”
“很多人到城隍庙祈福,祈求风调雨顺,春耕顺利,我就施法降雨。”
何知书默然,原来如此,难怪前两天不疼。
闻兮手心浮出锦囊:“谢谢,是我们对不住你,到灵袋里吧,接下来交给我好吗?”
龙魂竭力昂头,孙荀微笑告别,龙头便钻进袋子里去。
闻兮为孙荀戴上长命锁,拍了拍她。深吸一口气,面对众人,扬声道:“你们还有未了心愿吗?”
没人吭声。都很疲惫。
“事情至此了结,你们也付出了代价,只是怨念消散时候,六道轮回开启,依然会看见今生最害怕的事情,是为过去赎罪,也是重新开始。”
闻兮从书架捏来一张白纸,焚烧,施法落阵:“各位,请上路。”
十人身后有黑洞闪现,仿佛一道门开启。
里面密密麻麻地叹息声,战栗声,啜泣声。
蔡倾辞一下跌坐在地。
看到自己在讲笑话,那人想笑又没笑,弟弟接着也讲了个笑话,那个人直接笑出来。好像每次都是弟弟更厉害些。于是他一辈子都在找自己的瑕疵。
可这瑕疵从何而来呢?找不到源头,找不到出路。
朴漓斋若有所失。
看到幼小的自己被卖来卖去,看到凶狠猥琐的脸,听到罪恶残忍的笑,她最后怎样逃离已经不记得了,最后只看到伤痕累累的自己在切菜,手上是各种伤痕,旁边还有人在厉声教训,你选的路,要想自己做主,就必须学会傍身手艺,把眼泪憋回去!
她将牙齿咬出血,将菜刀杀猪刀剔骨刀熟练运用,将无数虎视眈眈的眼睛都吓跑。
赛彧转身面对黑洞,摩挲断掉的指骨。
她以诗书筑起高墙,以为同为读书人,能越过外表看到她的灵魂,可以为的同道中人,看她却是——有才华的皮囊。
她不后悔登上这座高墙,这是她最后的避风港,她只是难过人生的路太窄。
她看到一张张模糊的脸,很无可奈何的声音,说,你为什么那么奇怪,你正常一点行不行,谁像你这样敏感的?
于是不敏感,忍耐不舒服。
然后?
然后死了呀。
许辛澜再不舍,也只能放手让许晃一个人走。
看到自己决定和离,被一堆人劝,劝不动又被一堆人骂,你一个人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带孩子走,疯了吗?真疯的时候看不到,想醒的时候来阻拦。
可挣脱开后,竟又回到熟悉的压迫中。命运的难题反复出现,她没有做出新的回答。
许晃茫然后握紧小手。
看到自己被来回拉扯。看到母亲被人责难。看到母亲终日劳苦。实在不想看到这样的情景了,可眼睛转不开,一幕换一幕。小小孩子在嘈杂尖叫中,听不到自己哭的声音,刻骨体会愧疚无能的感觉。
所有人都在抢他,只是为了继续困住一个奔溃的母亲。
陆宥桦刚转身就后退一大步。
有了一份体面生计,但是还不够,在衙门里是底端,明明他更有才华。可最后这份体面,也被野猪撞碎了,都是跟大人学的啊,虽然跟书里教的不一样,可现实都是这么做的啊。
他不过跟着别人走而已。他没错。野猪后退,又撞了过来。
赵家顺低着头,不肯上前。
想忽略各种眼神和话语,可自己也认为生不出儿子,要被戳脊梁骨的。他便想找更多人,说些好听的话,装作深情款款的样子,把爱做梦的人骗进来。
生儿子,生不出,就再去骗。
部长舟身姿挺拔,面对轮回之门,也犹豫不决,脸色痛苦。
看到自己在给人敬酒,卑躬屈膝,被指着鼻子骂,桌上此起彼伏的杂音:男人得成功,不然当狗。部长舟握拳,念叨他不要当狗。
他只有践踏别人,才能忘记被人践踏过。
顾好颤巍巍看向黑洞。看到自己在漆黑的夜里走路,筋疲力竭,饥饿寒冷,但是不敢停,一伙人凶神恶煞地出现……
闻兮不忍心:“顾好,别怕,你爹娘在来接你的路上,你马上就能回家了。”
顾好含泪点头,小心走上前。
孙荀用手背擦去口脂,内心终于平静。
眼前这无边的黑暗,她已经习惯了,她一个人也可以很勇敢,一个人也能养活自己,可是年轻如她,哪里想到世间的难处数不胜数。
当事情积压到一定程度,当她疲累到摔倒,当她被刀刺破,意识模糊的时候,有解脱的放松,却也不小心有了一点怨恨。
于是,那一点怨恨,困住了别人,也困住了自己。
蔡倾辞半边身体被黑洞吞噬,挣扎着想爬出来,涕泗横流,爬不动了,拿手指抠地板,十指流血眼睛通红,瞪着黑暗,突然嚎叫大哭。
——“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