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锈》沉余年

4、暴躁醉汉

　　从快餐店下班的时候，我们几个把本来应该扔掉的过了最佳赏味期的食物分了带回家。
　　这次我没敲门，自己掏出钥匙开门，门锁咔哒一声就开了，进屋并没有看见谢钧一。
　　我把纸袋随手扔在桌子上，自己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汉堡回到房间大快朵颐。中午没吃饭快饿死了，我连灯都懒得开，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更显寂静，只有骨传导的咀嚼音单调地响。
　　走一步算一步吧，扒拉手指头算下学期的学费和住宿费还差两千八，假期剩一个月多点多打一份工加上上学期在银行卡里剩下来的，满打满算差四百。黑暗中叹了口气，这学上不上都没什么区别，学习也不好，就业更别提，早点出来早点多赚两个钱还能维持生计。
　　忽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刚要站起来冲出去，却看见谢钧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打开门，他一张手臂接住了一个醉汉。
　　“谢青瓷！”那个醉汉斜着身子带着鼻音叫，把躯干的重量全压在谢钧一胳膊上，压得他一双并不强壮的胳膊摇摇欲坠，谢钧一咬着牙皱着眉用力也没能阻止醉汉逐渐下滑膝盖慢慢接近地面的动作。
　　醉汉手里捏着几张票子挥舞两下手臂：“谢青瓷！你的学费，爸爸给你赢回来了，你……！”他看着眼前逐渐放大贴近的我，迷迷瞪瞪大小眼了一会，忽然很豪迈地一挥手把钱砸在我脸上：
　　“拿去用！”
　　我没客气，抓住他乱挥舞的手中的几张票子回了房间，只剩客厅里谢钧一被我的父亲压弯了腰杆。
　　迅速走到房间脚一勾把门合上，顺手摸亮了灯，刚想数钱发现根本不用动手：屈指可数。我快速抽出来四张压到字典底下，本想剩下的全给房租水电和日常开支，想了想又扣下两张暂时先压到垫板底下。他赢钱的机会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亏损，不预备点不行。
　　一翻下层，居然全是五块十块的票子，皱皱巴巴摊在手心，刺得我心一颤。
　　果不其然，没用很多时间谢钧一就来敲我的门，“咚咚”，我没答应，过了很长时间，“咚咚”，才起身去开门。
　　高高瘦瘦的影子竖在我面前，脖子有点前探，长长的发丝垂落脸颊两侧，低头看我的眼神有点躲避，似乎需要心理建设才说出来这句话：“家里没钱了。”
　　原来把自己真的当家人了。向上挑了他一眼我也没办法否认，只是把手里的一沓零钱递给他：“这些先买菜，够一个星期的吗？”他伸出瘦长的手指接过，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嘴唇抿了一下：“节省一点，应该可以。”
　　他指节背面的皱纹上，好像有一笔很淡很淡的颜色，我没看清他就赶紧将手抽走。
　　我知道这些钱要分一周花有多么难，心里压了一块石头，最终还是化作一句叹息。
　　“安置好了？”装作关心地问谢钧一，他低头看着手上皱巴巴的票子嗯了一声，迟疑着收起来，“饿了吗，我去热饭？”
　　“不，不用。”
　　半夜我已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身边床垫骤然塌陷发出咚一声惊醒了我。意识没回笼眼睛就已经睁开。
　　令人生理性厌恶的味道……
　　半天我才看清是父亲，床头的小夜灯亮着刺得我眼睛疼，他胳膊肘压着被子箍得腿抬不起来。
　　父亲趴到床上在裤兜里摸摸索索，很快一个小小的毛绒熊被送到了我面前。
　　有点难以置信，抬眼看着父亲抬头纹都出来的脸。
　　大概是酒没醒，父亲的眼神聚不了焦：“宝贝，生日快乐！”话说一半身子便彻底倾倒压住我半个身子，毛绒熊也从他手中脱落，啪嗒一声落地。
　　“疼……！”下意识用力想把手抽出来却失败。醉汉的身体死沉死沉，他自己双手撑着身体尝试起来却起不来，头枕在我肚子上压得难受。在我来得及拼命抬腿把他上半身顶起来之前身上的力忽然消失。
　　“哎呀！”
　　我皱着眉很生气地要开始骂他，忽然看见他呆呆地看着我床头，我一瞬间就知道他在看什么，一瞬间冷汗冒出来。
　　“不……”几乎是弹起来下意识护住它，冷汗直冒。背后严厉的声音响起，带着十足的威慑力，吓了我一哆嗦：“哪个野男人给你的？”
　　“朋友！不是男人！”我反驳。
　　“你**放p！”他暴跳如雷，二话不说直接掰我的手。我背过身死死攥住拳头把香囊护在手心，他扑上来挤上我后背，烟味混合着香薰的味道刺得我难以呼吸。手指被他轻易掰开，转眼间香囊已经到了他手里。
　　“跟谁搞上了？我打死他个……”父亲挥舞拳头的时候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钧一冲进了房间从背后钳制住父亲。父亲一回头，稍微用点力就能挣脱：“你？！”快速地转头看我又看他：“你也不行！”
　　“说什么胡话。”谢钧一低声说，“没有的事。我去煮醒酒汤。”
　　我看着父亲在他的安抚下奇迹般平静下来，乖乖地被他拽去客厅。
　　房间里剩下惊魂未定的我和一片昏暗。毛绒熊落在地上。
　　把香囊塞在枕头底下我跳下床捡起棕色的小熊。我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搞来这小东西的，我小时候这东西很流行，几十几百一个，现在早都看不见了。
　　以前我们没钱买，爸就专门带着我坐在店门口让我看，看够了我就心满意足地回家。
　　他真可恶，我现在已经不喜欢这种东西了。
　　自己呆了半天眼睛有点湿，听着外面年轻的谢钧一手忙脚乱的声音我悄悄推开门到客厅。
　　钧一的手在昏暗的灯光下骨节分明投出阴影，扶着我爸不让他歪倒，柔顺的扎起的长发从肩膀上滑落，我上前从他手里接过醉汉，回头和谢钧一的目光撞上，忽略其中的躲闪和不好意思，干脆利索下达指令：“你去做你的，我照顾他。”
　　谢钧一懵着起身，我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后。手里的醉汉左扭右扭不听话，胡茬子也不刮身子一歪整个倒下去，划疼了我的手。
　　“上去！”我用力挡着他不让他掉下沙发。
　　似乎意识到我不是谢钧一，他又开始挣扎起来，抓住我的手真的把我抓得很疼。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醒醒，醒醒！”我也越来越不克制自己的力没轻没重地推他。
　　刚才那一巴掌让谢德军酒醒了一半，眼神清明看清是我的第一时间就一把把我推倒在地，摸了一下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坐在沙发上愤恨地盯着地上的我。
　　重物落地的声音，任谁都会听到。
　　谢钧一从厨房里冲出来。我整个人都是僵的，看到谢钧一的那一瞬间我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拍拍屁股要站起来，谢钧一过来扶，自己温柔地轻声嘟囔：“怎么能打孩子……”
　　手掌上好像蚂蚁在爬，一千一万只，接着是心里。我自己什么也没说，躲进了房间里。
　　外面的声音很快就静下去，大概是那一巴掌真的把谢德军酒打醒了，连醒酒汤也没有喝自己就回屋子了。
　　半夜我睡不着，抱着被子在床上蜷着腿和小熊面面相觑。
　　看了一会我伸手摸它的头。
　　我好怕把它给我的那个人。他用心给我准备了礼物，可是我不仅不领情还打了他。难道我真的生气到了那种程度吗？非打他不可。
　　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这是他该得的，甚至他该更多的巴掌。
　　可是一会之后我又想学着古代那些孝子，跪在他窗前跟他认错。老莱娱亲是为了让父母开心，我道歉是为了赌他原谅，赌他会表露出任何一点温柔告诉我他是我童年我认识的那个人。
　　没人会因为你可怜就同情你，谁都不该你。不知从何而起的侥幸心理就告诉我我的生父不是外人，他会捧着我的脸亲口告诉我我是他最重要最爱的人。
　　好像他不承认，这世上我就真的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爱。